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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忆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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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暮江自认主之后就没入今拂体内沉睡起来,如今她体内的灵力很平稳,没有大碍,看样子只是昏睡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至于她醒来后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你要封了她的记忆?”嵇卓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头微微偏左,目光落在印渊手上。
印渊没有做声,过了半晌才将放在今拂额间的手抬起,拨了拨她长长的刘海,动作轻柔,好似动作大了便会吵醒她一般小心。他朝着嵇卓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的确是有过这个想法,封了她的记忆,然后继续原来那般的生活。他原先就是这么想的,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今拂刚刚站在那里,声音微微颤着问他“为什么”。她的眼神那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把她伤得有多重。
封了记忆又如何?不是盖上一块布,遮住了,那些就真的不在了。
自欺欺人这样的事情,他做不的。
想起来便想起来,恨也好,怨也罢,他都受的。只要她能愿意听他解释。
若是听完后她依旧想离开……
印渊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示意嵇卓随他一同离开。
若是她依旧想离开,他也会将她找回来。
“当真就由着她记起来?”嵇卓挑眉,原先印渊说过的话他可记得一清二楚。不是想让她永远都记不起来吗?现在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说变就变了?
长长的回廊,印渊走得极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听嵇卓这么一问,他笑了下,点头道:“即便这次封了她的记忆,那下次,下下次,又当如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嵇卓看向他,摸着下巴问道:“我是该夸你想通了吗?”
印渊闻言停下脚步,盯着嵇卓那张脸上下瞧了一通,末了,叹道:“我是真心想夸你的。”
“你……!”被他这么一噎,嵇卓抽了抽嘴角,看着又漫步离去的印渊,一甩手,恨声道,“你可别怪我到时候不帮你!”
印渊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留,眼底漫上深深的忧虑,“你只要顾好她便够了。”
“呃,你这是?”
未等嵇卓说完,印渊转头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上次卜算时见到的那个人吗?”
“唔,是红眼睛的那个?”嵇卓想了下,问道。
印渊顿了一下,沉眉道:“嗯,他手上的那把刀,就是长刀暮江。”
听到印渊说的话,嵇卓心中一沉。如果那人用的是长刀暮江,也就是说他必然是从小今拂手中夺去的。想要将已经认主的上古神器夺走,只有杀了这个人……
想到那人的实力,嵇卓眼中也不由凝起了沉重,他终于明白印渊脸上此时的焦急和忧虑到底是从何而来了。要是那人来夺,恐怕他们两人联手都挡不住。
“若是让他夺走长刀暮江,不止拂儿会送命,仙界恐怕也会有大难了。”见嵇卓满脸凝重,印渊说出了心底的最深的担忧,“那人,应该就是下任妖王。”
这样危险的一个人做下任妖王,仙妖大战在所难免。而且这一次妖界竟然毫无顾忌地杀了瑶光,那么他们肯定是有所依仗了。
知道印渊现在走不开,嵇卓淡淡道:“你且安心留在这里照顾小今拂,我先去趟九重天宫跟兮璿说一声。事关仙界安慰,兮璿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总会有办法的。”
“嗯。”印渊点了点头,目送着嵇卓离去。
***
印象中,那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霜白的衣衫,俊逸的容颜,亲切中透着几分疏离,淡漠中又夹杂着些许温和。即使不笑,眉目里也总是带着一点让人想要亲近的温润。这样的一个人,只要站在那里,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即便心底清楚他与你再亲近也照样会在中间划上一道无法跨越的线。
对啊,那些遥远的记忆里,师父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种隔着距离的疼惜,想起来心就痛得连挣扎都做不到。
可是,又好像有点不确定了。
这些年毫无顾忌的疼爱,真不像他。是因为愧疚吗?
不是的,一定不是。
想肯定,又根本没这个信心。
今拂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声响地弯起唇。慢慢地,脸上的笑沾染了苦涩,最后连维持都没办法,只能咬着唇,使劲眨着眼睛企图让眼里的水珠不要滚落下来。
其实,宁愿不要记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地活下去或许会更好些。
门被推开的声响,只是脚步声,今拂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盖在眼睛上。
果然,已经醒了。
印渊走到床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今拂脸上有着几道湿漉漉的印子,指缝间还不时渗出新的泪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很用力,几乎马上就要被咬破皮的样子。
有些人,未见之前,你以为自己可以质问,可以痛恨。可当他真真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了,你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在这个人面前,你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连恨都提不起来,满怀皆是苍凉。
“拂儿。”最终,还是印渊先开了口。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床上的今拂一动都没有动。
“等你晋升仙君后就施展空兆之术抽离命魂,我的确是这么打算,也是这么做的。”此刻,印渊轻缓柔和的声音,成了最尖锐的刀子,“拂儿,那毕竟是萦绛的命魂。”
师父,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今拂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喊道。
“当年萦绛三魂七魄皆受重创,除了命魂被我及时收入昆仑神璧之内,其余二魂七魄散落三界。谁知经过千余载温养,昆仑神璧竟化身成你。若非化身初期你的三魂七魄都不稳定,强行将命魂取出可能会形神俱灭,兮璿早就动手了。加之当时萦绛还有一魄尚未寻回,兮璿就同意等到你三魂七魄稳固之后,再将命魂取出。”
今拂突然觉得呼吸有些重,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日,印渊前脚出门去了九重天宫,瑶光后脚就进了长留宫。她一脸的不屑,趾高气扬地对她说:“别再痴心妄想,做不切实际的梦了,你不过是神君的徒弟。印渊神君心系的是我姐姐,你不过是一个温养我姐姐命魂的器皿罢了。他肯收你为徒也只是为了让你早日晋升神君,等到取出命魂时候不会影响到命魂。等到取回命魂,姐姐醒了,父王就会下旨赐婚,到时候印渊神君就会跟姐姐在一起。”
“至于你,只有形神俱灭,没人会管你。”
今拂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年瑶光的话她竟然记得分毫不差。
看到今拂脸上的冷笑,印渊坐到床头,伸手覆在今拂盖住眼睛的右手上。感受到手背上那人的温度,今拂整个人一僵,连面上的神情都一时凝固住。
然后,是泪。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
脑子里是那个人抱着自己认九天繁星的场景,是他一笔一划教导她习字的画面,是他摸着他的脑袋微笑赞许的情景。还有那一日,他有些笨拙地哄着大哭的她,向她解释。
瑶光说的,是骗人的。联想到这一世的记忆,她就知道,那是骗人的。师父对萦绛绝无她所说的那种感情,更别提所谓的赐婚。
可是,他将她打入无望之境又是真的。那漫长的四百年,她一个人孤独地在那里承受着万鬼啃噬,循环往复,没有片刻的停歇。无尽的绝望,连死去解脱都不敢奢望。
整个卧房都很安静,只余下今拂极低的抽泣声。
“拂儿。”
过了许久,印渊才又唤她。熟悉的语调,这个世上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你化身之后,我便曾为你算上一卦,结果是你命魂离体,坠入无望之境……”说到这里,印渊忽然停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只有仙君以上,失了命魂后以赤金珠定住其余二魂七魄,尚能保全,不至于形神俱灭。所以那百年,我才如此严苛地教导你。待你晋升仙君后没多久,萦绛的最后一魄也被寻回,兮璿便急着取回命魂,让萦绛苏醒。那时,兮璿说他已经找到了另外一颗赤金珠,待取出命魂之后,就能定住你的二魂七魄,免你魂飞魄散之苦。”
“我原想着你的本体是上古神器,又是主生的昆仑神璧,只要留下二魂七魄,必然会有际遇让你生成自己的命魂。”感受到手中今拂的手轻微一震,印渊顿了下,眼里夹杂着悔恨,他说:“但是我还是错了,错在轻信他人,错在没有亲口告诉你这些,而是经由别人的口让你知道这些诶,以致你被人误导,胡乱猜想,最后铸成大错。”
“拂儿,我一个人惯了,不懂得有些事情要解释清楚。所以当时你说你知道,我便以为你真知道,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到了九重天宫,你那般狠绝地自己动手时,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命魂一出,你的其余二魂七魄便要散去。我只能先用神力稳住你的二魂七魄,等兮璿归来给我赤金珠。可是……”
“根本没有第二颗赤金珠。”印渊眸底涌现出深沉的阴霾,“没有赤金珠,你的二魂七魄便会消散。除非,将你打入阿鼻地狱的无望之境。即便你是上古神器所化,在无望之境受万鬼啃噬的情况下也绝无生成命魂的可能。也就是说,一旦把你打入无望之境,你便再也不可能出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兮璿是那么忌惮你。为了除掉你,他竟不惜做出这种事情。”
此时,印渊的语气里已是满满的讥嘲。今拂可以明显感觉到覆在手上的那只手现在是多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手捏碎似的。可就是如此,今拂才能够明白他也是那么痛。
“可是就算知道你入了无望之境就不可能再出来,还要永世受万鬼啃噬之苦,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送你进去。”印渊抓住今拂的右手,缓缓拉开,对上她沾满了泪水的泛红双眼,“拂儿,你恨我么?不问你是否愿意,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今拂垂下眼,依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飘散开来。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黑暗散去,晨曦熹微。
“拂儿,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徒弟。”印渊叹道。
听到这句话,今拂心口像是裂开一样,再次闭上了眼。
是啊,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徒弟。
你做那么多,那么多的疼爱,都是因为,我是你徒弟。
见今拂这般,印渊沉默地起身,离开了。
天亮了,今拂却觉得,她还未从黑夜里出来。
无论我多爱,都只能是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