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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琴韵情乱 ...

  •   凉风习习,自敞开着的轩窗袭进来。雨沫点点,打在脸上,带着冷冷的清气。是这样的凉雨仲夏,燥热的天气被一洗而尽,空气中隐隐流转着泥土的腥气。雨帘隔断了红尘往事,一瞬间令我如觉梦中。
      “先生在想些什么呀?入神的连窗子都没关。瞧,您的衣服都湿了。”
      一个柔嫩的女声将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回头看看撅着嘴,面带薄嗔的少女,我淡淡地一笑,将窗户关上了。
      “要不是雁音的提醒,我倒忘了已是习乐的时间了。”
      旁边,丫鬟已往熏炉里添好了香,上等的檀香自炉中袅袅升起,渐渐弥漫了一室。我来到屋中央的琴前坐下,微一思索,淡淡道:
      “今日我就教雁音一曲《秋江夜泊》罢。”
      话音未落,指随意动,一串秀丽的音符已自指间流泻而出。
      “斜阳万点昏鸦。西风两岸芦花。船系浔阳酒家。
      多情司马。青衫梦里琵琶。”
      琴音缥缈而凄清,窗外的风雨簌簌翔回,不知为何,我依稀又进入了那个梦。梦中,一个俊逸无双的男子握住我的双手,对我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呢”……
      心情激越,曲随心变,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打破了原本雍容平和的曲调。我忍不住蹙了蹙眉,指间拂过琴弦,以一连串的残韵结束了之前的演奏。
      “先生,你……”一旁认真观看的少女,见我忽然停了下来,不由急急嚷道。
      我一笑,安抚住她的情绪,淡然道:“这曲《秋江夜泊》曲风太过婉约,不弹也罢。我还是教你另一首吧。”
      语毕,不等她开口,指间已在琴弦上缓缓地抚了起来。
      《闲云孤鹤》,曲如其名,很古远的意境。不同于梅花三弄,平湖秋月,这支曲子本应由琴,洞箫,巴乌合奏,此时由琴独奏,带了几分孤清之意。孤而不凄,低缓的曲声沉沉地传来,颤颤地潜入心底。没有一波三折,也没有抑扬顿挫,低徊反复,不急不躁。于随意的弹拨间,在人的心里铺垫出一份宁静和安详,不再离去。
      之前烦躁的心思渐渐沉淀而下,老子有言“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芸芸众生,匆匆而过,无极而太极,又何苦那么执著?如今想来,道家之理颇有一窥天道之意。虽然那种闲闲的散步终究是可望不可及,但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思虑,却在一遍遍重复演奏的乐曲中慢慢消失了,自己好像化作了一只孤鹤,于白云间悠悠地飞翔,没有归期……
      曲毕,屋中沉寂了好久,半晌后之前呱噪的少女才又开了口:
      “好清雅的音乐!先生,此曲何名?”
      望着少女颇为感慨的模样,我笑了:“此曲名为《闲云孤鹤》,曲声孤而不苦,寂而不寥,有静气凝神之用。”
      “难怪让人听了以后感觉清静,淡泊,平和。”
      我笑着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了笔:“说到清静淡泊,还有一词也有此意。”说着便在铺陈开的纸上挥毫起来……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少女柔嫩的嗓音将纸上的墨字一个个地读了出来,清脆悦耳有余,却独独缺少了一份宁静致远的气息。
      “雁音还未……”我淡笑着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小姐!小姐!”
      青衣的丫鬟急匆匆闯进房里,见到了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喊了声“释先生”,而我也微笑颔首。
      “红儿,何事这么急?”
      面对自家小姐的质问,红儿忙回道:“小姐,老爷和夫人这会儿正在前厅呢,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
      “这样啊……”
      看着少女蹙眉思索的模样,我笑道:“雁音还是快点过去吧,今儿的课就到这罢。”
      “是呀,小姐。老爷夫人还在等着您呢。”一旁的红儿见状,忙也催道。
      “既然如此,雁音就先去了。”
      微笑地看着主仆二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嘴边的那丝笑意也渐渐淡去。

      窗外,雨还在下着。纷纷扰扰,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
      为什么就是无法彻底忘掉呢?四年了,已经四年了。
      四年的时光应该足够忘掉一些事,一些人了吧……
      打开窗,凉雨撞了个满怀,沁凉的水珠却还是无法阻止回忆的汹涌而至。
      四年前,我当着那个人的面从崖顶跳了下去。从此以后隐姓埋名,甚至乔装为男子,化名释尘,在这个世道上过活。
      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孔灵鹤这个人!
      回想当初九死一生地从海里爬到岸上,自己暗中所发誓言,我忍不住苦笑。
      我并不是怕他们找到我,事实上那次的跳崖也是我预谋好的。从将心犀扔入海中,到离开他,我本就是这样打算,只不过冷冶宣的突然出现让我的计划稍稍改变。
      这样也好,至少我是当着他的面跳下去的。他,应该可以死心了吧。还有冷冶宣,我引开他,间接地救了你一次,你我之间的恩怨应该可以算清了。
      只不过我还是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心犀。事后想来,当时若非我是情绪激动将心犀扔入了大海,今日的我多少还存着些回去的希望吧。可惜,这个希望就被我生生地扔入了海中。我,再也看不到父母了,那个疼我宠我的父母……
      心里顿时酸酸胀胀的,泪意已泛上了眼眶。我拼命睁大双眼,生怕泪水在某个我没在意的瞬间落了下来。
      花了四年时间,应该适应了吧!
      深深地了解一个女子要想在这个世间生存下来有多难,我乔装成男子,正四处寻找着活来做,却意外地获知沈府要替他们的小姐招一个教琴的老师的事。
      沈广熙,大燕海德郡的郡守。由于海德郡位于大燕与虞韶的边境,天高皇帝远,他在这里享有着不小的行政控制权。可以说,海德郡是少数几个不用担心被人找到的地方。因为虽然他们早已确定了我的死,我还是需要防患于未然。
      由于沈广熙与他的夫人情意弥坚,这么多年来还是只有沈雁音这么一个独女,是以对这个女儿宠爱的很,琴棋书画无一不找人来教她。巧得很,我曾学过古琴,于是登门自荐。弹了几支曲子,我就被留了下来。只不过关于我的来历还是花费了我不少脑筋,为了解释自己的户籍问题,我声称自己是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不幸路遇山贼,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身上的所有财物包括户籍证明都被劫了去。
      沈郡守和沈夫人见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样也就信了七八分,在加上我当时身上的衣服的确粗陋不堪,当即便应承了下来。如此,我在沈府教琴一教便教了四年。
      四年时光匆匆过去,我也不复当年的青涩。明明只有22岁,为什么心境却会如此苍老?就好像自己不是22,而是52,甚至是62。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是在这四年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放下,不断地告诉自己忘记。这,应该不难吧……

      房内的金猊香炉还在默默地吐着青烟,幽静的氛围中,我难得任性地令思绪四处流泻,却在敲门声骤然响起之时猝不及防。
      整理一下思绪,嘴角挂上惯常的淡笑,我沉声道:“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小丫鬟。
      见到我端坐于琴前,她福了福身,脆声道:“前厅已备好酒席,老爷让我请释先生过去。”
      “酒席?”我蹙了蹙眉问,“什么酒席?”
      “释先生还不知道吧。”小丫鬟笑道,“表少爷来府上了,这不老爷张罗着要替表少爷接风洗尘呢。”
      “是吗?”我在琴上拨了一下,淡淡道,“麻烦你和老爷说一下,晚生身体偶有不适,就不去了。”
      “可是……”
      看着小丫鬟犹犹豫豫的样子,我笑道:“没事儿的,你这样跟老爷说,我保证老爷绝不会为难你的。”
      何况我只是府上一个教琴师傅,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看着小丫鬟关门离去,我也敛去了嘴角的那丝笑意。
      不是我故意要摆架子,而是这些年越来越习惯了一个人的独处,若是让我坐在热闹的酒席上和人觥筹交错,虚情假意地客套,我宁愿独坐于房中抚琴。
      “看来也只有你最了解我了。”
      喃喃着,指间在琴弦上滑过,有点痛。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捻指,将之前那曲未能尽兴的《闲云孤鹤》弾完。
      沉静的曲调在房内悠悠绽开,和着淅沥的雨声,一点一点驱散曾有的不安与烦躁。淡雅的檀香吸入鼻中,亦真亦幻,朦朦胧胧之中,心头突然生出一丝悲凉,感叹自己就像一片树叶,随风飘零,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弹兴正浓,“吱呀”的开门声突然打断了弹奏,闲适的琴音就此以一个颤颤的尾音戛然而止。
      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却是对我一笑,悠游地问:“先生怎么不弹了。”
      “梁大人。”我站起身,略施薄礼。
      这个梁公子就是当朝丞相的长子梁绯之,想当年凤台选婿的时候,他作为候选人之一,我还曾见过他一面。只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正三品大理寺卿,梁家作为冷冶宣的亲信,尤其是在冷冶宣铲除濮阳家以后,受到了极大的重用。不仅原本的中书令梁政仁被提为了丞相,其长子也被提为了中书侍郎。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梁家如此受重用,与他有姻亲关系的沈家自然也得势起来。原本还只是一个小小通判的沈广熙在娶了梁家小姐之后,官阶是一升再升,也难怪他们夫妻感情弥坚!
      “之前的那一曲弹得虽好,却不适合先生。”边说着,梁绯之闲闲地坐在我的对面。
      “哦?”我淡然一笑,“烦请大人请教。”
      “先生还是称在下为公子吧。”梁绯之笑道,“此曲有着吹尽狂沙的沉静和行云流水的闲适,在下大胆猜测,此曲名中必然占一个孤字。”
      见我赞同地点点头,梁绯之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个孤字,道尽高山流水,大漠孤烟,云无心以出岫的出尘。看尽红尘,望断人世沧桑,如此荒远苍茫的意境,只适合白发稀髯的老者来演奏。这样的人洞悉世间一切,经历过大悲大痛却雁过无痕,而不是先生这样……”说到这儿,他止住了话语,看向我的眼神灼灼。
      见鬼,又是这种眼神!莫非他有断袖之癖吗?想到过去几年与他见过的那少数几面,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若是我还不明白就真是白活了。
      心里虽然不悦,我还是维持着脸上的那抹笑:“而不是像晚生这类俗人对吗?”
      “不,不,”他忙摇头,“先生又怎么会是俗人呢?”说着眼神意有所指。
      撇过头,故意忽略他的眼神,我神色恬淡地问:“听说前厅已为大人备下了筵席,何故大人会出现在晚生房里?”
      “不要叫我大人,”他正色道,随即又笑了笑,“听说先生不肯来赴宴,在下就亲自来请先生了。”
      真是阴魂不散!
      我竭力忍住想要蹙眉的冲动,语势虚弱地说:“晚生的身体多有不适,梁公子的美意晚生就心领了。梁公子,请速去赴宴!”后面的话我已不掩逐客之意。
      可惜梁绯之偏偏恍若未听到一般,不仅没有识相地告辞离去,反而将椅子向我拉近了一些。我冷眼看着他的举动,警惕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先生身体不适?”他面露愕然,“那在下替先生看看,先生是否发烧了。”说着手就向我的额头袭来。
      我头向后一仰,避开他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道:“梁公子请自重,晚生乃一粗鄙之人,不值得梁公子此等贵人挂怀。”
      “好,好,我不碰。”梁绯之英武的脸上露出无奈的一笑,“在下诚心来请先生赴宴,先生真的就不肯赏脸一去吗?”
      这算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去才满意吗?这个梁绯之……
      看着他坐在椅子上,一副你不去我就不走的样子,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掌灯时分,昏黄的烛火点亮了渐冥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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