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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萧翊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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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儿!”
我在崖顶喊了很久,喊得声嘶力竭,无比疲惫,回应我的依然是那满山谷的回响与海浪的哗哗。
崖下,波涛起伏,却再难觅她的踪影。
我的鹤儿,那个有着一双麋鹿一般诱人眼眸的鹤儿真的这样决绝地离开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水月山庄,那时师父刚刚故去,因为膝下无子,将偌大的一个水月山庄交给了我。为了培植在大燕武林中的势力,我特地召开了赏剑大会,正是在那次的大会之后,我见到了她。不过我那时并未特别注意她,只是她的那块心犀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身为虞韶的世子,祖辈们历代的遗训我是不敢忘的,那就是“覆灭大燕,一雪前耻”。而袭影山庄二小姐的真实身份,给当时苦于无法打入燕廷内部的我带来了一线契机;还有冷秋仪对严天冉的别样情愫,更是成为了我手中的一个筹码。
以除掉段紫萦为饵,我劝下了冷秋仪与我合作。
在袭影山庄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我出手打伤了她,并让冷秋仪替我善后,成功地使严暗风将收她作义女,同时由严天冉领着去灵玉山庄求医。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而我的计划就是夺去心犀和有灵,通过冷秋仪之手送给燕廷,再在武林中散布有灵和心犀已落入燕廷之手的消息,这样一来,燕廷将势必无法安宁。
不过,我的计划中途改变了,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更好地方法来搅乱燕廷,下手的对象就是元茂帝的那几个儿子。
元茂帝共有四子,其中立了皇后所出嫡子为太子。不过燕廷的这位太子当得并不安稳,因为他还面临着他的大哥端王以及他的四弟哲王的威胁,而这就是我最大的机会。有什么比兄弟阋墙,内讧不断更能搅乱一国的朝纲呢?
通过分析比较,我选择了辅助哲王,也是冷秋仪的一母兄长。这位皇子,天赋甚佳深得皇宠,却因为娘家的势力较弱而成为夺嫡的三股力量中最弱的一支,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锋芒渐露的。
我以献宝为名,将心犀有灵献给哲王,成功地做了他的入幕之宾。并在他几次试探均未果之后,开始了在燕廷内部的活动。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因为在那次的合作中断后,我再未在冷秋仪的面前出现过,自然也就不知她入宫的消息。
再次见到她,是为了执行哲王的任务。想不到燕太子念念不忘之人竟然是她!
惊讶之后即是释然,自第一次遇见后便知道她有些与众不同,能吸引桀骜的燕太子的注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她看起来变得更加聪明与敏感了,或许宫闱的生活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吧。
夺嫡风云在燕廷上空愈演愈烈,一切正按照我的预计悄然走着,唯有一个是出现在计划之外的——她。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目光开始频繁投注在她的身上,甚至连和她说话的语气也在悄然改变。或许她的身上真的有某种吸引人的特质,每一次看见她那双黑亮毫无杂质的双眼,都会让一向待人冷淡的我忍不住去逗逗她。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是她答应了与我的交易之后,还是助她多次以后?
这个无聊的问题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了,因为等待我的是哲王的落败。想不到太子居然还会留这样一手,看来之前是我太小瞧他了。不过,我还是从中谋得了好处,尽管这个好处远比预料中的要小。
通过与国内的联系,虞韶大军在元茂帝病危期间冲破了西南的边防。尽管因为新君的迅速登基与反击,我国大军并未攻占多少地方,却还是在后来的和谈中谋得了不少利益。而正是在这一期间,我又部署好下一步的计划。
她不愿呆在宫里,可是已经登基的太子显然不愿放过她,因此我按照约定带走了她,同时埋下了一颗威胁昭平帝的暗棋。不过,暗棋毕竟是暗棋,只能在迫不得已之时拿出来,而我真正的目标是燕廷的外戚势力——濮阳家。
这场登基的戏码,整个过程中居功至伟的就是濮阳家,只是他们犯了一个大忌,那就是功高盖主。身为一国之君,昭平帝怎能容忍濮阳家威胁他的皇权,只不过他刚登基,根基不稳,不适宜动手罢了。
这一点我懂,濮阳家的那只老狐狸更懂,所以我选择了与他合作。
而在这一期间,我将她安置在了山庄,却被她发现了后山的秘密。凭她的聪明,应该可以猜出一二吧,不过没关系,因为她是威胁不了我的。不过,她提出与我一起取秘笈的要求倒是让我颇为意外。或许,她也有什么打算吧。
因为濮阳老狐狸的吩咐,我恰好要出门,也就顺势答应了她。
一路向玉莲山进发,按照商量好的计划,经过沿途的几个濮阳势力下的重要藩镇,我联络了当地的节度使,与他们商量好起事过程中的各种部署。看得出来,濮阳家对后面的行动很是自信,可惜那个老狐狸这次也算错了,我又岂能让他濮阳家一头坐大。
之前在青楼里救出的孤女亦瑶,通过断云的改造,整成了她的模样,再按照计划被昭平帝发现,接入宫中封为了灵妃。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亦瑶将濮阳老狐狸的部分计划,以无意中从皇后那里偷听来这个借口透露给昭平帝。这样才会引起昭平帝的警觉,令他与濮阳家互相牵制,政局不稳,从而使我国坐收渔利。
开始的时候很成功,可惜我忘了一个女人在陷入爱情以后将是如何愚蠢。
断云是天下第一神医温觅初的关门弟子,她的医术我一向都很信得过,也正是在她的口中,我得知了她中毒之深。
她怎会如此冲动?以平日里她对我那么冷淡的态度,我实在想不到她居然会替我用嘴吸毒。她不知道这样做反而会令自己中毒吗?恐惧,忧心,看着她双眸紧闭,乖顺地躺在我怀里,我宁愿她睁开眼对我冷嘲热讽一般。
急招来断云,却从她口中得知,唯一的解药是玉莲山千年雪莲的消息。
好吧,为了她,这一趟无论如何我也会去的。
带着她匆匆赶到了玉莲镇,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试梅宫内讧的消息,不过这又与我何干呢?我只要快点拿到药就行了。
可是,我不找人,不代表人不找我,卓梦寒还是找上了我,要求我出手。卓梦寒对她主子的心意我又岂能不知?在权衡利弊之后,我同意了。
行动之前,我特地给她喂了一种药。既然卓梦寒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所中之毒需要何种解药,那么试梅宫的那位就更不必说了。而我一向都不喜欢风险的存在。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成功地帮助上官玉柔平叛,不出所料,上官玉柔果然又旧事重提。这个女人,自从一年前遇上后,就开始不断纠缠。毒辣,阴狠,实在是让人倒足了胃口。若不是还要笼络住大燕的武林势力,我早就处理了她。不过,能够知道试梅宫的秘密,倒也算是意外收获之一。
顺利地打开密室的门,我得到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笈——墨兰心经和断影剑法。不过这并未使我有多欣喜,使我担忧的是她。自从进了那间密室,她的状态就一直都不对。她应该是有什么瞒着我吧,看着她故作平静地模样,我第一次有了种无能为力之感。为什么我会感觉她离我很远?
她紧紧抱住我,却又推开了我。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让我除了默叹还是默叹,唯有先打开那幅画之后的机关。
万斤巨石压下,她也于不久之后倒在了一片血红的花海之中。
那片花是血红的,红得妖异,红得罪恶。直觉中,我只感到了一种熟悉,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容颜,带着一份沉淀多年的沧桑……
轻轻抱起倒在花中的她,清秀的脸庞因体内的毒素而隐隐罩上了一层黑气,她,不能再等了。
在断云的施救下,她从死神的手里捡回了一命,只是身体不能再受到类似的刺激。这一点,我并未告诉她,因为当时我正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
通过玉莲山一行,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对她怕已不止限于动心了吧。只是,我不能!真正的强者是不能有弱点的,很多次我都差一点要毁了她。而这,也是我明知道她曾受过段紫玉的威胁,却不闻不问的原因。
可是我太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当从叶姝的口中得知她中的是何种药时,我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冲到了她所在的房间。
推开门,眼前的一切几乎让我血液凝固。
那种人怎么配站到她床前?不,谁也不配!
等我冷静下来,我已杀了那个人,将她带回了我的屋里。
或许我该感谢段紫玉,正是她替我下了决定。
看着床上的她柔弱妩媚的样子,我只感觉一股燥热从腹部窜到了下面。从来没有失控过的我,那一刻居然想要狠狠地占有她,而我也正是这么做了。
在进入她之后,我分明感到了自己汹涌的情欲。无法自拔,甘愿沉湎其中的快感,那是从未体会过的快乐,那是无法替代的快乐……
于是,我放弃了,放弃了放开她的想法。
怀中的人,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
带着她回了虞韶,果不其然,她一得知我真正身份,就已猜出了我计划的大半。
观澜阁上,她的侧脸在夕阳下美得惊人,却也让人心痛不已。握住她的手,我将她带到了海边,我知道这将是我与她最后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利用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答应了我。在海滩上,我紧紧抱着她,那份满足,就仿佛拥有了全天下。她,应该是我生命中的劫吧,几度放手,却最终越缠越紧。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离开我了。
我实在想不到亦瑶那个女人居然会那么愚蠢,她真的爱上了昭平帝,甚至将所有东西都对他和盘托出,她难道就没想过说出来以后的下场?等我知道时已经迟了。昭平帝不愧为昭平帝,他并不急着收拾濮阳家,只是提出将冷秋仪嫁到我国,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他当然愿意嫁公主,冷秋仪是哲王的亲妹,在哲王倒台之后,她的身份尴尬,既不方便处置她,更不可能善待她。不如嫁过来眼不见为净,同时也在我和她之间设置了障碍。
我考虑了很久,就在我决定拒绝的时候,父王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决定。
“成大事者必须得学会狠心。”
我又怎能不明白父王的苦心,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为这个国家谋划着,父王也早已说过,当我大婚之时也是他退位之时。他见不得一直着力培养的儿子因为私情而影响国家社稷,他也见不得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有朝一日会让他失望。
“儿臣答应你。”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权利,这是这么多年来习惯的选择,也是这么多年来最无奈的一次选择。尽管我知道她就藏在这个院中,和幽素在一起,我还是将我的决定说了出来。
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我没办法杀了她,尽管她确实是齐德敬口中我的弱点,可我依然狠不下这个心。
我想我的心应该是变软了吧,倘若在从前,我一定是将各种后患连根拔起的,而这一次,我只想到了要放她走。
从密报当中得知,昭平帝秘密来了虞韶,我带人赶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却从抓到的人口中得知他竟然是来带她走的。
当我飞快地赶到海滩上时,正看见昭平帝与她贴得那么近。
鹤儿,鹤儿,即使是毁了你,我也不愿让他带走你!
鹤儿,鹤儿,你终究离开了,永远地离开我了……
“主上!”
没有转身,但我知道是叶姝。
“主上请节哀。”
叶姝的声音很轻,很柔。这个叶姝……唉,难道我就看上去这么脆弱吗?
“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风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如平时的冷漠,只是有点空。
有点空而已……
“叶姝请主上降罪!”
没抓到?
我负手看着远处瑰丽的晚霞,只觉得自己一下老了。
“算了,起来吧。”
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
鹤儿啊鹤儿,你甚至在最后还是那么善良。你往林子里跑,不也有引开我以解昭平帝之围的意思吗?
算了,就依你的意思吧。何况即是抓到了他也不见得有多少好处,毕竟燕廷现在还有一个濮阳家在那里虎视眈眈。
“主上……”叶姝有些欲言又止。
“行了,回去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黄昏的大海,静谧而又动人,一如她在夕阳下的侧脸……
然后我转身走了。
我是萧翊,是虞韶的世子,是虞韶未来的王。我,必须撑下去!
我没有马上回宫,我突然想回到别院看看,至少那里还有她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殿下!”
一进到她住的院子,若痕就匆匆忙忙地走到了我面前。
“何事?”
“孔,孔姑娘失踪了。”
瞅了我半天,若痕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吗?”我的语气无比平静,“知道了,你下去吧。”
“殿,殿下……”
我没再说话,只是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就向她的屋里走去。
是的,我累了,真的累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推了一下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缓缓跨进了她的屋里,她的屋里很整洁,没有太多的东西,最多的也是书。
书,我看到了桌上还放着一本帝王本纪,厚厚的书下夹一张薄薄的纸条。
将纸条轻轻抽出,方寸之间落满了她娟秀的笔迹: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蹰,有人偷向隅。
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风吹了进来,将桌上的一物拂落在地。弯下腰拾起,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小巧的纸鹤,轻盈的纸鹤停留在掌间,似要随风而去……
“鹤儿,鹤儿……”
此刻我已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坐在她的床上,反反复复念诵着这铭刻在心的名字。
昭平元年的八月十九,我大婚了。
在大婚的前一天,幽素又找了我一次。此时她已嫁为人妇,而她的夫就是我的五弟萧离。
他们比我早一个月成亲,记得在他们成亲前夕,幽素也曾找过我,那天她与我喝酒了,并且喝醉了。醉后她曾哭着说“世子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是喜欢你的”。
我只能面无表情地点头,自从她离开以后,我最多地表情便是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讨厌我,尤其是在她离开以后,可是……可是我就是放不开你。”
幽素哭着哭着就拉住了我的衣袖,我不着痕迹地拉下了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小的时候。那时候你,我还有五哥哥,咱们总是在一起,总是,在一起……”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最终伏在桌上睡着了。
我忍不住蹙眉,我又怎会忘记?
我和五弟是一母的亲兄弟,而颜幽素是我母后的侄女,也是我的表妹。小时候,我们三个总是喜欢黏在一起,可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母后只有我和五弟这两个儿子,而她一直都偏疼五弟,这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不介意,因为我也很喜欢这个亲弟弟。可是当有一天我去找父王时,却听到母后在向父王哭着请求,请求他废了我这个世子,改立五弟作世子。
这怎么行?母后,你为什么这么偏心?
幸而父王并未同意,只是从那以后我渐渐疏远了五弟和颜幽素,这个母后最疼的侄女。而就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师父。师父待我如父,将一身的本领尽皆传授给了我,如果有一日师父和母后之中必须死一个,我宁愿死得那个人是母后。
而我后来才知道,那时之所以会疏远五弟和幽素,只因为是,迁怒。
所以在他们成亲后,我对他们不再如从前那般疏远,因为正是那一晚,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人生匆匆几十年,又何必如此固执?
幽素来了,一身妇人打扮,看得出她过得应该很好,因为五弟从小就倾慕着她。
她来时我正拿着那只纸鹤把玩,看见了我掌中的纸鹤,她微叹一口气:
“世子哥哥,你还放不下吗?”
我将纸鹤放在了一边,对她笑了笑:“我哪有那么脆弱?”
是啊,我哪有那么脆弱。我是萧翊,即将成为虞韶的王的萧翊。
幽素却是不理,仍叹了口气:
“放下吧,世子哥哥放下吧,我连十几年的执念都可以放下,为何你不可以?”
我仍是笑:“有些东西与时间无关,只与深浅有关。”
是啊,与深浅有关。鹤儿,你在我心里划了深深地一道印记,你知道吗?
昭平元年八月二十日,也就是我大婚的第二天,我的父王退位了,将虞韶这个国家真正交到了我的手中。
坐在王座上,看着跪在脚下的人群,我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大燕,我一定会覆灭你的。因为为了这个目的,我牺牲了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