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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遗产争夺拉锯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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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斯洛塔走进大厅。吊灯中奢侈地点了一夜的烛火此刻将房间照得一片通明。然而,房间内的气氛却是冷的,仿佛空气都凝结了胶冻状的实体,无法穿透。大厅里站满了踱来踱去的人。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偶尔有几声轻咳在偌大的房间里激起空旷的回音。
原来都等不及了。利斯洛塔暗想着,匆匆走过去对站在大厅中央不知所措的姐姐行贴面礼。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跟姐姐比起来,她利斯洛塔才更像是如今的一家之主。从这些人一直站在大厅里的状态就可以看出,莎宾娜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利斯洛塔在几秒钟内迅速地扫过大厅中的每一张脸,大部分都是她不认识的。除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一双棕眼里完全是放肆玩味的笑意。是塞弗特堂兄。
“父亲在哪。”白了那人一眼,她平静地问,环视着四周。莎宾娜发出一声压低了的啜泣。
“父亲昨天夜里去世了。”她用手绢捂着脸。身边站着的她的丈夫施耐德侯爵一脸的不屑。
“什么时候下葬?”利斯洛塔继续平静地,用没有感情的语气问,把在场的人尽数纳入眼底。
以姑妈的地位,要在葬礼时才能到场。剩下的这些人的反应就很有趣味了。几个堂姐妹倒是冷淡的很,脸上的表情活像修道院里心如死灰的修女。一些姻亲丝毫不掩饰厌烦的态度,眼中却都闪着急切的光,巴望着这家里的两个女孩子手足无措找人帮忙,他们好从中捞些好处。
“葬礼后天上午举行。”莎宾娜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
这么说她赶得上葬礼。“遗嘱在谁那儿?”她继续波澜不惊地盘问。
沉默。然后莎宾娜开了口。“没有遗嘱,利斯洛塔。”
这句话如一记闷雷炸得利斯洛塔在短时间内失去了理解能力。然后她马上反应过来。是了。她嘲讽地想,这才是父亲。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肯把权利和金钱交出。谁知当死神来临时,还没等他来得及草拟一份遗嘱,便已被带走了生命。
怪不得招来了这么多人呢。都想借着幌子前来分一杯羹。“那么,按照法律条文,第一顺序继承人是谁?”
莎宾娜看上去似乎快要崩溃了,把脸埋在手绢中呜咽着。她那一脸不耐的丈夫接了口。“依照法律,爵位和遗产都应该归塞弗特•雅各布•冯•哈布斯堡。但是我认为——”
“很抱歉,侯爵大人,我并没有询问您的意思。”利斯洛塔这时端出了公爵夫人的架子,根本不容对遗产分配有异议的人开口,“执行人在哪?”她再次环顾众人。从人群中站出一个头发胡子都早已灰白的大臣:“我的委托人已将此事全权交予了我。这一点,大公可以证明。”
“您是?”
“卡恩勋爵,夫人。”
利斯洛塔点点头。“那么按照法律,我父亲的全部财产都将归我堂兄塞弗特所有,是否属实?”
“是这样没错。”
很好。利斯洛塔冷冷地想着,真好。真是父亲的作风,一点都没给我们留下啊。他塞弗特何德何能厚着脸皮接受这一笔飞来横财?她几乎无意识地绞着手绢以发泄自己的一腔不甘,面上却仍然带着笑。“从现在起,”她用不温不火,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说,“我恳请您尽全力保护即将过继到我堂兄名下的财产以及他本人不受任何侵犯,直到他经手的那一天。”她向卡恩勋爵微微欠身。
勋爵慌得赶忙回礼。“我以性命担保,夫人。”
这就行了。利斯洛塔勾起唇角,先让这群秃鹫打消了念头再说。至于塞弗特本人,可以放到最后由她亲自解决。他一个人总比一群内亲外戚好对付。
“感谢各位让我大致了解了情况。”利斯洛塔这才转向脸色已变得越来越难看的众人,“让各位一直站在这大厅里实在是我的失职。”她召来管家,“请各位都去会客室休息吧,有什么事,后天上午可以一并解决。”跟众人相反,她脸上满是亲切友善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面冷心冷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现在可以轰他们走人了。有卡恩的担保谅他们也动不了什么手脚。至于还想后天上午解决问题,开什么玩笑,谁敢在葬礼上,当着奥地利大公的面闹事?
这些亲属咬着牙默默地服从着。利斯洛塔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温和而满意地看着他们。这就是站在高处的好处。她想,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还都是要面子的,谁也不想撕破了脸皮和两个孤女抢钱。
遣散了众人,利斯洛塔这才走进停放着灵柩的房间跪下来祈祷。现在她需要安静。一方面是为了缓解连夜骑马的过度劳累,另一方面她也需要静下心来想想,怎么能撬开塞弗特的口让他好歹给她们留下点东西。在她祈祷时米勒夫人很识趣地没有进门打扰,而是在门外候着。然而过了一会她迎了上来:“殿下——”
“我谁也不见。”说这话不是为了故作姿态。利斯洛塔咬牙,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体谅地知道她需要早饭和休息吗?猛地站起身,她立刻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着灵柩借以支撑,挥开米勒夫人伸出的手。
“是您的堂兄,塞弗特殿下。”聪明的使女很会察言观色,她知道,这个人也许是女主人想见的。
果然,利斯洛塔愣了一下。“来得正好。”她抹去倦色,以一个法国贵妇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优雅姿态下令,“把他带到小起居室让他等着。叫管家准备早饭。”
米勒夫人行了个屈膝礼,出去了。利斯洛塔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裙也走出房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这家伙面前,她可不能表现出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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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起居室里,塞弗特正在踱步。见到利斯洛塔,他扬起一个自信而意气风发的笑容,快步走过来,拉过她的右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公爵夫人。”他调侃地说,对她的称呼亲切得体,那双明亮的棕色眼睛却在玩味而大胆地上下打量着她。
“有什么事请说吧。”利斯洛塔抿唇一笑,心里却在狐疑,钱都已经到手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找她的?
塞弗特敛起了笑容,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我还没有向您表示对令尊去世的遗憾,公爵夫人。”他的语气变得又轻又柔,“请相信我的诚意。”
“我当然相信您。”利斯洛塔口不对心地答道,“父亲生前常提起您对我们一家的帮助。”诚意?他要是有半点诚意,就该自觉地把遗产还给她和姐姐。
说了这么多话,始终没有绕到正题上。两个名利场中处世的老手此时此刻在这小起居室兜着圈子,倒也势均力敌。
利斯洛塔在出嫁之前,跟这个堂兄之间其实一直存在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情感。这种情感随着塞弗特被安排结婚而终止,两人之后再没见过面。现在两个人已站在相互对立的立场上,利斯洛塔把这种感情掩饰的非常好,端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一向知道如何正确运用自己的优势。上午明媚的阳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灰色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他不提及他们的往事,她也绝口不提。然而此时她的容貌和仪态,都无一不是在引诱他念及旧情,就遗产方面做出对她有利的选择。
塞弗特的眼眸深处有暗色的波涛涌动。“这是对我的一种考验吗,利斯洛塔。”他缓缓地问道,向她走近,“您在大厅里说的话,是在劝我主动放弃遗产?”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防线,这很好。把话挑明,一切就简单多了。“当然不是。”利斯洛塔温和地笑着,“它在法律上已经属于您了,就永远是您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莎宾娜从此要靠夫家的积蓄过活,这当然不是您的错。”她微低下头去,俨然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只留给塞弗特一个侧脸,从眼角偷偷地观察着他的举动。见他一时间没什么反应,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探出上半身轻嗅着花瓶里的玫瑰。
塞弗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坐在阳光之中一脸谦和微笑的不是利斯洛塔,而是一个陌生的精明女子。她利用他迫使其余人放弃了争夺继承权,把众人的矛头都对准了他,又毫不顾忌地公开自己所处的境地,让他从道义上无法撒手不管,否则将在上流社会难以立足。和她交谈总能让他产生一种无力感,每句话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被她轻轻松松绕开,而她的举止,仪态,都无一不在提醒他她只是一个天真无害的女人,他如果端出平日里在谈判桌上的那种气势,理性地思考,那是不人道的。好手段!塞弗特不感到反感和害怕,反而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与生俱来的,对局势的分析和掌控力。
遇到对手了。这是塞弗特的第一个念头,他眼前一亮。“那您让卡恩勋爵作出的保证呢?”他又问,了然地看着那一双灰眼睛。也许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别人看不出,他却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眼底的疲惫。“您保证它算数吗?”
“当然算数。”利斯洛塔明知道他已看穿她的用意,却不捅破,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起身,“您活在这世上一天,便不会有人能为这笔遗产而伤害到您。”也许她从内心里还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的。像她们这样的家族,手足相残的例子太多了,她父亲本人就是在挤垮了一个兄弟后上位的。但她不会这样做。她需要这笔钱站稳脚跟,却不需要以他的健康或前程作代价。她假装没有看到他混合着惊讶和感动的眼神,准备离开。
“公爵夫人。”她的手刚搭上黄铜门球,便听到塞弗特在身后柔声叫她,“从您请卡恩勋爵立下保证的那一刻起,我的整颗心从此就是属于您的了。”语气听上去诚恳而真挚。
利斯洛塔浑身一震,笑容不由自主地消失,完美的伪装撕破了。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就她对塞弗特的了解而言,以他一心想向着高位爬的头脑不应该这么快就缴械投降,而且用的还是这样一种方式。除非——只有一种可能,而那种可能是她所不相信也不敢想的。利斯洛塔僵硬着上半身,并不撤回手,也不回头,只冷冷地问了句:“我很遗憾今天没有看到尊夫人到场。告诉我,凯德拉表姐还好吗?”她努力挺直腰杆,用她所能做到的最高傲的语气,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一丝不确定和颤抖。
“她在您结婚半年后就难产去世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依旧轻柔。利斯洛塔难以置信地回头,头一次,内心的复杂情绪全都原原本本地写在她脸上。见她方寸大乱,塞弗特反倒满意底笑了。“您的脸色很不好,公爵夫人。”他恢复了刚见面时那种轻松随意的语调,“我说的是事实,想必您需要休息一下。对于您身体的不适,请问我是该把这视作对我妻子的不幸离世感到过度悲伤,还是——”他放慢了语气,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由于连夜骑马赶路而引起的过度劳累呢?”他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他全都猜到了。利斯洛塔脸色苍白,她无法忍受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秒钟。霎时间她猛地转回头,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