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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病危 ...

  •   现在公爵对利斯洛塔说话也越来越多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怀着他子嗣的女人。他的理智和头脑奉献给了国王,精力和心血奉献给了家族,爱和热情奉献给了他的情妇,现在,他把金钱和操持家务的重担,以及为他排忧解劳的义务,一并赋予了他的妻子。

      近来法国一切安好,除了国库持续日渐空虚外,着实没什么大事。说起来,这还要拜利斯洛塔的表姐玛丽王后所赐。玛丽自从当年听从家族的安排嫁进凡尔赛宫后就没过过一天称心如意的日子。她法语不好,和人沟通有障碍,身边的人又不能永远使她那从小养成的高傲性子得到满足。她不爱路易十六,路易十六也不爱她,在这种沉闷而无聊的宫廷生涯中,玛丽学会了用赌博的刺激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在赌桌上她用不着操着一口蹩脚的法语费力地试图使人理解,也犯不着注意那些以本民族语言为傲的法国人看向她的不满眼光。赌桌上的世界多简单,没有文化和语言以及情感上的隔阂,每个人都认得纸牌的花色与点数。更没有那些想起来就让她作呕的法语修辞,赌桌上的人们无论民族国籍,都只信奉一条规则:成王败寇。

      赌桌上的玛丽是自信而高傲的。赢牌使她兴奋,那是一笔丰厚的进项。输牌也使她骄傲,证明她有挥霍的资本。她可以在一晚上输掉自己大半年的津贴,而不必担心没有生活来源,因为她的丈夫作为对冷落她的补偿,很愿意从他的日常开支里拨出一部分给她。将此视作丈夫义务的玛丽却并不感到歉疚。于是玛丽愈发花钱如流水,用物质上的充足来凭吊自己白白逝去了的,本可以用来爱人,挥霍,而不是被囚禁在这异地的深宫中的青春。而路易十六也只得不断地替她付账,连带着整个国家,都在为一个女人的不幸婚姻买单。

      国库空虚,国王不斥责王后,不检讨自己,却去怪罪财政大臣。怪罪过后,他便又把自己沉浸在他的两项业余爱好:制锁和打猎当中去了。这个国家被王后掏空了根基,被国王放手不管。于是这个烂摊子,依旧按照惯例推给了宠臣们。

      宠臣中也有只动嘴不干事的。而那些真正做事的人又往往因得不到有力的支持而焦头烂额。这就是胡兹尔公爵目前所处的境地了。

      “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说说,利斯洛塔。我现在只想就这么撒手不管,谁爱指手画脚就让谁处理去。”他紧皱着眉头,把手边的纸揉成一团,踢翻了废纸篓让满地未成形便已作废的公函滚得到处都是。

      利斯洛塔可不怕他这样。以前她的父亲脾气更火爆,发怒时摔砸手边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包括他的大女儿莎宾娜。她自有一套方法,安抚愤怒的男人。他们很快就会像驯服的绵羊一样,俯下头来在她手心里乖乖吃草,不管他们在这之前曾是性子多烈的驽马。

      于是在接受了一系列安抚后,心情平静下来的公爵又恢复了他那处乱不惊的政|治家的状态,再一次全心投入到之前被他称之为垃圾的工作中。不过当然,利斯洛塔不会傻到去提醒他这一点。

      ***********************************
      六月份利斯洛塔产下了一个男婴。三天后这个孩子受洗,被命名为克雷蒙•让•胡兹尔。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标志着胡兹尔公爵从此有了继承人。孩子的满月宴上,宾客们无论嫉妒也好,不安也好,都无一例外地向公爵及夫人道贺,并预言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得到重用,无论是学识,政|治才干还是骑马打猎无一不精。

      克雷蒙长得很漂亮,有着利斯洛塔的棕色卷发,柔和的脸型和眉形,以及公爵本人那双漆黑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利斯洛塔注视着怀中的婴儿,心中涌起一股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的复杂感情。

      这是她的儿子。一个幼小的,毫无防备心和抵御能力的生命。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将背负起教育他的责任。这个孩子将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依恋她,而她不知自己能否当得起这份信任?他将在她的庇护下成长,然后,离开她的怀抱,成为另一个胡兹尔公爵。她将不得不给这个单纯的孩子灌输那些怎样阳奉阴违,怎样明哲保身的道理,教会他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生存,为他安排一条和她,以及这个圈子中所有人一样无法摆脱的命运轨迹,然后眼看着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一点成长起来,最终变的和她一样的世故。

      她和她的儿子,都是从出生起就被烙上了家族的印记的人。这烙印将在日后一直伴随着他们,终其一生不可磨灭。

      “你做的不错。”公爵看着她怀中的婴儿说,“这孩子将会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爵位继承人。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您的意思是要亲自教育这个孩子?”利斯洛塔问。

      “我尽量这样做。等他长大一点后我会教他骑马,放枪。至于读书识字的工作就交给家庭教师吧,你有决定人选的权利。”

      现在利斯洛塔又可以参加社交活动了。与她常来往的几位女士纷纷表示欢迎她回到她们中间。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一个新诞生的婴儿既不能也不应该对其母亲的个人娱乐产生什么妨碍。公爵夫人才只有十七岁,要是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年纪就失去了玩乐的权利,未免也太可悲了点。这些女士们不停地劝说利斯洛塔用她的青春和美貌,把失去的这将近一年时间都找补回来,她们要让她明白,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情理上,她都有义务与她们在一起,而不是整日给拴在一个只会哭闹,既不会跳舞也不会说双关语讨女士们欢心的孩子身边。

      “我在您这样的年纪,还不知道有什么母亲的天职存在呢。”朱丽特子爵夫人好心地劝她,“小孩子才不会给人带来欢乐。他们只意味着没完没了的吵闹,换洗衣物和麻烦。一个有身份的女人,不应该让自己的生活被一个孩子搅得一团糟。”

      “我最讨厌爱哭闹的小孩子。”德波尔夫人也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了,也很少有孩子像克雷蒙那样安静。不过我总觉得,一个男孩子要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母亲,他长大以后也一定不会有多大作为。亲爱的公爵夫人,您为孩子想想,也该让他学着独立些。”

      幸而克雷蒙还小,不需要他的母亲在对他的教育上耗费太多心血。于是在从他的满月宴到他一岁生日之间的这段日子里,拜这些太太小姐们所赐,他总共也没见过他的母亲几面。

      *********************
      在克雷蒙两岁生日这一年,从宫里爆出了一份财政报告书。这份文件很快地被通过抄写,复制以及口耳相传的方式传遍了全国。凡是识字的人几乎都读了这份文件,不识字的也听人讲了大部分内容。消息一经爆出,全国哗然。公众们惊讶地发现,达官显贵们在不断负债的国家运转机构中竟扮演着这么一个卑劣厚颜的角色。人们的不满情绪上升的越来越高,政|府几乎每天都要派人安抚民众。在一些比较极端的地方,甚至需要武|力镇|压。

      引起民众如此不安的原因很快查清了。总管国家财政的瑞士银行家数次改|革受挫,一气之下竟把这份本应呈给国王的文件公之于众。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胡兹尔公爵也经常把这种对此人的不满带回府中发泄。每到这时候府内下人们就都集体噤声,只留下利斯洛塔承担面对发怒的公爵的任务。

      “我早就知道这个异教徒迟早要搞鬼。”他踢翻了一把椅子,吓得女仆急急忙忙地逃出房间,“老内克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是一直在倾力提供支持吗?国王陛下忙着打猎的时候,为给法国还债而连夜写公函的人是谁?建议他从别处借贷,维持法国信誉的又是谁?现在可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他取消我那些心腹的高俸职位时我说什么了吗?他压缩财政开支的时候我不是一直在照着他的指令做吗?他削减税款的时候我没替他说过话吗?现在他又在回报给我什么呢?公布我的年金和赏赐,企图引起暴|乱!就好像每天还不够忙似的!他不把我的帮助放在眼里,那就让他看看,他这个位置还能再安安稳稳地坐几天!”

      胡兹尔公爵说到做到。在他的怒火蔓延下一批贵族开始联名上书,不断对国王和财政大臣施压。在这种压力下,内克没过多久就引咎辞职了。

      胡兹尔公爵对这个结果显然很满意。而只要公爵大人满意,府中就是平静的。这种平静一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一份电报远远地从奥地利发送过来。

      电报是发给利斯洛塔的。上面简短的一句话显得冷漠而精确,不给人留下任何误解的余地:侯爵病危,速归。

      速归,速归。利斯洛塔坐在一路狂奔着的马车里,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急切地望向车窗外一片阴暗的云天。要她跨越这么长的距离速归,简直是痴人说梦。父亲得的是什么病?他还能撑多久?这些问题现在都是至关重要的。平心而论利斯洛塔没有多少的亲情观念,此次回国无非是尽子女的义务而已。然而有一些事,远比亲情和义务重要得多。父亲是有侯爵头衔的,他如果死去,身后将留下一大笔遗产。房产,地产和爵位将分别由谁继承,什么时候继承,都关乎到她们一大家族的命运。

      因此她必须在场。不能将这笔遗产随随便便交到哪个外人手里。这马车怎么走得这么慢?她一次又一次地掀起车帘向外张望着,米勒夫人坐在前面,不住地回头劝她,“殿下,马上就要到边境了,我们还有时间。”

      利斯洛塔报以冷笑。哪里还有时间?父亲一生强势冷酷,能经由他允许宣布病危并召她回来,只怕就已是命不久矣。遗嘱在他手里还好说,万一交到了哪个表亲的心腹手中,以莎宾娜温软的性子决计保不住。葬礼之前她必须赶到,她要亲眼看着遗嘱从神父手中启封。

      “来不及了。”她低声道,“停车!”她探出头对车夫喊,又回过头问米勒夫人:“我让您带的挽具和鞍子呢?”

      “在这里,殿下。”忠诚的使女马上应声。

      “把马解下来,挽具套上。”她命令着,掀帘子下车。

      “您决定了吗?”米勒夫人担心地问,“要是公爵知道——”

      “那就不让他知道。”利斯洛塔手脚麻利地侧身上马,“如果不介意劳累的话,您也和我一起走吧。留两匹马拉一辆空车足够了。叫车夫原速度行进,到了维也纳后直接找我。”就这么一路奔回去也许有些太欠考虑,但眼下她顾不得了。她深深地看了米勒夫人一眼,那双灰眼睛里充斥着决绝,果断以及势在必得的决心。她调转马头趁着苍茫的暮色飞驰而去。米勒夫人叹了口气,嘱咐了马夫几句,也策马跟上前。

      ***************************
      利斯洛塔正在把乱作一团的思绪梳理开来。父亲病危。他早年就有痼疾,这时候突然发作也不奇怪。爵位第一继承人是谁来着?家里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女孩子,并没有男性可以袭爵。一个已忘记了两年之久的名字从利斯洛塔脑海中浮现而出。塞弗特。塞弗特堂兄应该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早几年,利斯洛塔完全可以确定他站在自己一边,不过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几年的时间会在人身上起多大的变化。她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她可不希望哈布斯堡的家族遗产之争在棺木旁发生。这样想着,利斯洛塔回手又给了座骑一鞭子。

      骑马赶路比坐马车要快得多。连夜的赶路虽然让利斯洛塔透支了体力,却也每走一步就更激发了她的力量。黎明时分,她已经进入了维也纳。

      大半个维也纳还没来得及从夜的安眠中清醒。天空的颜色清爽而干净,地平线上闪烁着珍珠母色的光带。府邸的门口,站了一夜的侍卫们刚想合上双眼小憩一下,却看见一道黑影骑在马上飞奔而来。她的发髻已因长途颠簸而有些蓬松,裙角乘着风在身后翻飞。侍卫们警惕地迎上前去,骑马人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身穿长裙的年轻女子轻轻巧巧地跃下马,在晨光中扬起一抹与晨曦一样明丽的笑意。

      “请通报。”年轻女子开了口,用清晰而流畅的德语说,“利斯洛塔•坦尼娅郡主。”她高昂着头,像一只倔强而高贵的天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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