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傀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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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信写得很快，利斯洛塔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完成了她的全部工作。窗外风雨交加，，不时有闪电从阴沉一片的空中投下惨白一片的光亮，硕大的雨点在窗子上砸飞一片水花。窗子被打得噼啪作响，凉风入室帘幔摇曳仿佛整个房间都摇晃了起来。坐在桌边的利斯洛塔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白睡袍里，肩上披着一件晨衣，对窗外的凄风惨雨视若无物。米勒夫人坐在她身边，动作麻利地帮她修笔，倒墨水，读名片，同时很小心地将目光避开女主人面前纸上的文字。这天公爵依然离开得很早，整整一个早上，两位女士就这样坐在卧房里，安静地纂写着这份有可能在几天后转变哈布斯堡家族外交策略的秘密文件。羽毛笔的笔尖从信纸上沙沙地划过，笔杆微微颤着。写信人眉尖微蹙，右手的指尖上染了一抹墨迹。最后一笔重重地落下，利斯洛塔以一个漂亮的花押字作为落款结束了这封信。她放下笔，把自己的手迹又重新读了一遍，从抽屉里找出一只不起眼的信封装了进去，上了封蜡。做完这一切后，她将信交到米勒夫人手里，靠在椅背上向窗外远眺着。
长时间的伏案使她眼睛酸痛。“米勒夫人。”她闭上眼睛，对依旧在房间内待命的忠实使女吩咐道，“这封信下个星期再发出去。现在您那里保管着，别让人看见了。”
“殿下放心。”米勒夫人心领神会地行了个屈膝礼，出去了。
然而这封信在公爵府上滞留的时间远超过了一个星期。连续的阴雨天气使得发信的时间一再推迟。
“有什么家信这么紧急，竟要劳烦公爵夫人的女伴亲自冒雨跑一趟呢？”利斯洛塔立在窗边，看着漫天铅灰色的积雨云出神，似是在自言自语。“我的答案是没有。”她转回头，看着站在一旁恭顺地低着头的使女，“所以，为了避免我那英明的夫君从中看出些什么，还是再等等吧。”她的嘴角扭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信中只是一串清单，刚出嫁的女子写信回家汇报自己的社交圈，这有什么不正常？”米勒夫人不以为意。
“重点不在信的内容。”利斯洛塔抿了抿唇，“现在的问题是，我不想给人留下一个与奥地利联络太过积极和频繁的印象。所以这几天要麻烦您多散布一些关于公爵夫人心情不佳，懒得动笔和应酬的谣言了。”她转过身去整理梳妆台上的东西，从眼角带着几分傲气和得意睥睨着一切。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她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记下她所看到的一切，便可以交回让父亲满意的答复。
利斯洛塔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米勒夫人处理，自己好像完全不知情一样地每天耽于玩乐。她的朋友圈里有宫内的命妇，经常带回来些王后寝宫里的新流行。有一种发型，梳起来极为繁琐，几位既无事可做也无事可想的女士便开始琢磨起了这种新发式。利斯洛塔看着她们忙活，尽管兴趣完全不在上面，拿来打发时间却正好。
德波尔夫人尽管不通文墨，在这方面却一点就透。女士们每次小聚在一起时都可以看见她顶着一头刚从宫里传出来的发型招摇过市。“我花了一个上午就学会了。”她往往得意地炫耀，“我的六七个女仆站在边上，几乎都帮不上什么忙。”
王后的衣服也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话题之一。也许是纯粹出于一个女人的好奇心和进取心，又也许是不愿意看着德波尔夫人大出风头，朱丽特子爵夫人向自家的女仆学会了花边的织法。“您看这种纱怎么样，公爵夫人？”她经常发挥她那乐于为人师的精神，向她唯一看得上眼的利斯洛塔传授织各种花边的经验。
对于这种慷慨的教学，利斯洛塔向来是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态度欣然接受。这样的生活，也着实容易得很。在下人面前展示出她的端庄和威严，在女士们面前做出一副少不更事的年轻新娘样子，在公爵有朋友来拜访时，扮演一位热情诚挚的女主人。
对于这些太太小姐们，利斯洛塔完全不设防。她们对她从未有过恶意，有的只是稍显冒失的好奇心罢了。况且她越是不设防，那些苦于找不到人大吐苦水的女士们就越是喜欢跟她来往。
她在这些女士们的心目中是迷人的。虽然身为异乡人这一点起初颇让人排斥，但她自始至终表露出的对法国的喜爱以及坚持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赢得了她们的心。就算她来自奥地利又怎么样？就算她和王后一样来自哈布斯堡家族又怎么样？眼前这位胡兹尔公爵夫人用法国的礼节向她们致意，用语法准确，措辞得体的法语和她们交谈，为人热情而从不傲慢。她们因此反而更爱她了。
玛丽•安托瓦尼特的职责就是和亲，她是奥地利向法国波旁家族和解的一个象征，而她利斯洛塔却没有这么轻松。她是哈布斯堡家族深埋在法国内部的一颗棋子，她的任务是向父亲和身为君主的姑妈汇报法国的局势和动向，并尽她所能去左右胡兹尔公爵的决定。眼下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完成这一使命，因此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接近和了解这些人。
简单地说来，就是入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讨他们欢心。
所以她没有像表姐那样任性的资本。她必须苦心钻研法语的各种修辞，以便从谈吐上融入法国的上流社会。所幸由于她公爵夫人的身份，每个人对她都是笑脸相迎。
真正难相处的是公爵府的下人。他们对公爵忠心耿耿，始终以不信任的眼光来看待她这个外国人。而公爵本人对她也是严加防范的。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变得很艰难：既要明确自己应有的地位，又不能端着架子。既不能得罪了下人们，又不能任他们打小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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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最近不怎么见到公爵大人啊。”德波尔夫人做出一副自以为关心的样子问她。
“马蒂斯一直很忙。”她拐弯抹角地承认。
德波尔夫人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俯身压低了声音：“您还年轻，当然不知道怎么抓住丈夫的心。要我说，趁着年纪正好给他生个孩子，他就不会总这样在外面了——”
这话说得已经完全超出了礼节许可的范围。利斯洛塔心中暗惊。“亲爱的波琳娜，”她挺直腰杆，端出公爵夫人的身份，“我感谢您的好意，但有些话，说出来也是要分场合和对象的。”这女人太没有礼貌了，公爵和自己关系如何关她什么事？绝不能让她当着人把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讲完。
德波尔夫人也自知有些失言，她缩回自己的位子上，目光闪烁着。
公爵在外面一直有情|妇，这一点利斯洛塔当然很清楚。不过她本着一个政|治工具毫无感情的态度，根本没去计较过。如今想想，如果她无法扳倒这位不知姓名的女士，倒也没法对公爵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久后她父亲的回信也随着天气的转冷到达了法国。这位严厉冷漠的哈布斯堡侯爵对女儿所作出的牺牲和已取得的成绩不置一词，相反地，一开篇就是向利斯洛塔指出她“长久以来的，观念上的缺失和无知”。那封信自从接到后就被她烧毁，而父亲那刻板平淡的语句还印在利斯洛塔脑海中，就像他很久以前常用以训诫她和姐姐的那种严厉低沉的语调一样。
“……我不得不说，你是令人失望的。我希望你能尽快认识到，作为一位公爵夫人你的义务和职责是什么。”
“……现下最重要的，是取得胡兹尔公爵的信任和依赖，尽可能地多与其共同出席各种场合，以达到笼络其身边权贵的目的。为了促成这一点，你必须要让他把目光从那位情|妇身上移开，不能让她取代了你应享有的优先权。早日诞下子嗣不失为一种最好的手段……”
这封信利斯洛塔是皱着眉头老大不耐烦地读完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卖给了现任丈夫一样。也许被卖到法国还要更好一点，至少不用再遵从她父亲的每一句指令。尤其是当夜晚来临时，利斯洛塔被公爵死死地压在身|下，听着他在她耳边粗重地呼吸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是一个傀儡，一只布偶，一举一动完全由在奥地利的父亲和在法国的丈夫轮番掌控。她要做一个一直有利用价值的工具，这样才能被两任主人继续留在身边心甘情愿地使用。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她要服从，因为她的命运就在这两个冷血政客的手中牢牢掌握着。
她为自己尚有利用价值而感到幸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傀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