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暗流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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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公爵就不见了踪影。利斯洛塔获准一直睡到中午。然后她慢吞吞地起床，叫新拨给她的侍女帮她梳头更衣。
“夫人的头发真好。”侍女见她脸色不错，讨好地说。
利斯洛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早上信差来了吗？”
“送来了公爵大人的信件，夫人。您要等的私信也许下午才能到。”侍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这么说全公爵府都知道我在向奥地利发信了？利斯洛塔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也许有必要差米勒夫人跑一趟，去找个可靠的人。不，还是算了。她转念一想，这样反而显得多余。我给自己的父亲和姐姐写封家信，也没有什么不对。眉心在瞬间舒展开来，镜子里的女人绽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明丽的笑容。
“夫人？”年轻的侍女被她的笑容搞得有些心虚。“餐厅布置好了，夫人要下去用餐吗？”
“当然。”她披了一件外衫，对着镜子又抿了抿头发 ，才缓缓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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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是美人，都会有一种奇特的自傲心理，这是无可厚非的。这种自傲心理可以表现在方方面面，但总的说来只有一句话，年轻漂亮的女士们个个都不愿意被别人在某方面超过自己，而却都在想方设法地试图超过别人。
利斯洛塔结识的几位女士便是如此。有一位德波尔夫人，通常大家叫她波琳娜，是一位富商的女儿。她能嫁进一位男爵的府邸，简直是撞了大运，攀上了高枝。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和其他几位女士在一起时，总想卖弄卖弄花边新闻，以证明自己的消息灵通。只可惜她本人总是不如她带来的那些新闻那么有吸引力。
“您听说了吗，公爵夫人？”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利斯洛塔正和几位常来往的女士坐在凉亭里用茶点时，德波尔夫人摇着小折扇开口道，“那个爱写文章的疯子，昨天死了。”
“哪一位？”这个话题着实有些突兀，利斯洛塔强迫自己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就是那个一心想说服政府维护贩夫走卒利益的疯子。”德波尔夫人不屑地摇摇头，“自以为是位教育家的那个。”
“让-雅克•卢梭？”另一位年长些的朱丽特子爵夫人问。
“我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利斯洛塔开始感到有些好奇了，她看看两位朋友，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
“这也难怪，被他们称为‘启蒙运动’的风潮席卷巴黎时您还在奥地利呢。”子爵夫人点点头，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不了解政|治丝毫无损于一位上流社会女性的魅力。“这个人不值一提，亲爱的，简直不值一提。他是煽动那批教民整天嚷嚷着民主共和的罪魁祸首之一，简直大逆不道。”
“更别说他写的那些文章。”德波尔夫人意味深长地递了个眼色，“有那么几本书，完全就是——不管怎么说，教会绝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进到孩子们手里的。”她气派地摇了摇头上的流苏。看她这副神情，很显然她已经把那些禁书全部一字不落地读过了。
“您知道的可真多。”利斯洛塔笑了笑。然而德波尔夫人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依然在兴致勃勃地发表她的演讲。
“我想，伏尔泰这个名字，您总是听说过的吧？”
“拜访普鲁士国王的那位？”
“这么说，您对您家乡那一片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了。”德波尔夫人恭维了她一句，又继续说，“这两个人，原先是同一阵营的。可后来疯子卢梭竟和他的同伴闹翻了。原因只是为了一座剧院。”她脸上挂着好打听闲言碎语的人脸上特有的那种沾沾自喜的嘲讽表情，“这疯子自己还写了部歌剧，却偏要阻止别人修建剧院。”
“说到底，这个卢梭究竟是怎么死的？”子爵夫人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把话题引回最初的起点上。
“谁知道呢。”德波尔夫人两手一摊，“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自杀——要我说，像这种亵渎天主的人早就该在绳子上自我了断。”
“无神论者？”利斯洛塔有些吃惊。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无神论者这个概念并不比叛贼好多少。
德波尔夫人翻了个白眼。子爵夫人不赞同地皱起了眉。“我想，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少讨论为好。”子爵夫人谨慎地说，转动眼珠轮番看着两人，“眼下时局动荡，谁知道现在宫里又是怎么看待这些事呢。”
“都是我的错，”德波尔夫人马上自我检讨，一把小扇子摇得飞快，“您还是等公爵大人回来，听他讲可能会更清楚些。我相信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利斯洛塔敢肯定，“公爵大人”什么都知道。她也同样敢肯定，他不会无聊到找她议论时局。公爵最近总是回来的很晚，回来后又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几位夫人不在的时候，公爵府上总是显得阴沉沉的，仿佛说话的声音或是脚步声稍微放重些，都会掀起一阵风暴。而且利斯洛塔知道公爵依然对她怀有戒心，一直暗中吩咐下人监视她的动作。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装作没有看见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女仆了。
七月底是公爵的生日，届时法国的名流们都会来参加宴会。利斯洛塔已经为这宴会而忙开了。这将是公爵夫妇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与整个上流社会见面，决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公爵大人好像忘了他的生日。他依然早出晚归，或者根本不归，漆黑的眼睛里总是积郁着阴霾。近来各地暴|动不断，路易十六又是个不问政|事的国王，镇|压叛|乱以及处死反|贼的判决几乎全由要员们决定，只等国王陛下签字拍板。在这种风向下胡兹尔公爵的名字成了一个标杆，政|府要员们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根据他的脸色来写判决书。这些日子里，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办公桌边度过。
搞不好他们会把这个宴会变成政|治会议。利斯洛塔暗暗想着，绝不能让他们这么做。餐厅不是个可靠的地方，那些下人们，可保不准他们的嘴有多严实。
事实证明，她完全是多虑了。公爵大人从没有将任何关于朝政的话题带到过饭桌上。利斯洛塔很快地明白过来，在这幢房子里，她远不及管家仆人们值得信任。然而宴会的气氛一改这一个月以来积蓄在府中的阴郁，场面十分活跃，宾主尽欢。
利斯洛塔正听子爵夫人谈论着她的钻石项链。那条项链在枝形吊灯的照耀下正在她低得过分的领口前炫耀地刺着周围人的眼睛。餐桌中央德波尔夫人正在叫侍者换一杯饮料。“要不加冰的，谢谢。”她用早上刚精心修过的指甲指着侍者手中的托盘，“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喝不得凉的东西。不过我从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张扬的。”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用人们完全听得清的音量说。而在桌子的另一头，公爵正满面笑容，和几位腹中不知是装满了脂肪还是法郎的绅士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巴黎一家餐厅的鹅肝酱。
“我太太还没去过那儿，当然。”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种既谦和又不失风范的气度使这声音听上去格外悦耳，“想必您已经知道，她是奥地利人。我担心她吃不惯这些东西。”他做出一副既宠溺又无奈的样子摆弄着面前的餐巾，然后偏过头，向坐在另一端此刻注意到了他的话正注视着他的利斯洛塔微笑示意。利斯洛塔回给他一个同样无可挑剔的笑容，稍稍垂下视线算是对这番话表示了默许，向宾客们不动声色地证明了公爵大人言论的真实性。
于是男宾们放心了。公爵大人刚由夫人来证明了自己为人坦诚，从不夸大其词。而女宾们那些关于夫妻二人不睦的担心和希望也可以暂且束回鲸骨架内，不必在第二天一早就飞遍全国。马上有善于观察上级气色的人起立，提议大家为公爵夫妇的婚姻幸福干杯。众人纷纷响应。祝福是美好而不切实际的，餐桌两端的男女主人也很配合地适当流露出并不发自内心的感谢。利斯洛塔垂着肩膀，悄悄地把这一晚上所有因不安而在手心流出的冷汗都在桌下拧进一只手绢里去。要是这些客人们知道了她和公爵在编造谎言方面具有怎样的默契，也许他们还会更满意些。她索然无味地想，把不安连同手绢一起丢进桌布底下。
这一场宴会，是她张罗了将近一个月的结果，然而此刻她却如同看客一般。她仿佛站到了上帝的视角，端坐于上首，脸上挂着矜贵的微笑俯视这一幕闹剧，看这些蝼蚁般可笑的人们说着那些连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理解含义的祝酒词。他们不是要看她表演吗？那就让他们看吧。利斯洛塔•胡兹尔会是个让他们满意的好演员。她的笑容举止得体，在座的人们，哪怕是公爵，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秘密。
公爵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利斯洛塔。”回到房间后，他把玩着她的一缕发梢，玩味地说，“你果然是个适合这位置的好妻子。”
“承蒙夸奖。”她淡淡地回应，侧过脸去避开他呼出的酒气，同时掩饰住面上的一丝得意。她现在没有功夫应付他绵里藏针的盘问。今天出席宴会的客人她已经一一记下了样貌，明天一早只等公爵离开就会和米勒夫人手中收下的名片一一核对。她要记住他们的官衔，爵位，家眷和继承人，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如果可能的话）分析出他们的政|治倾向。也许这些人不都是公爵的朋友，她要凭借自己的直觉辨认出哪些人和他走得最近，哪些是阳奉阴违的政敌，哪些对奥地利日后会有用处。然后，她要把这些分析写进家信里，在一个星期后，公爵已经把宴会忘在了脑后时由米勒夫人交给信差。这封信将会由她的姐姐收到，几经辗转进入她那冷漠的父亲手里。她的任务就到此为止。哈布斯堡家族的眼线遍布欧洲，她只是扮演着其中一个情报员的角色。政|治不是女人插手的事情，她的聪明才智进行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至于这些情报有什么价值，将起什么作用，那就不在她能关心的范畴内了。她知道，或者说她相信，在这个家族里有着无数和她一样的女人在为家族的命运运转着她们聪敏的头脑，物尽其用地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影响着半个多世纪以来诡谲多变的政|治风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暗流汹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