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记》夜烬沙华

5、第五章 帝君

　　“皇兄，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皇兄……”琥珀色瞳孔的孩童追寻着少年的背影，无奈却越追越远。

　　“明辉，不要哭，王子的眼泪不可以让别人看到哦。”少年转过身，擦干孩童脸上的泪痕，温柔的嗓音，温暖的触感，唯独看不清他的面容。就在孩童想要抓住少年的手时，少年的身影破碎了，四周一片漆黑，只留下孩童小小的孤单身影。

　　“皇兄！”明辉猛地从床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是寝殿明黄色的幔帐。而他的手指正死死攥着锦被的一角，那力道几乎要将柔软的面料撕坏。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明辉闭上了眼。

　　十三年前，四皇子姬曜岚因意图篡位被先帝流放，并于流放途中遇刺身亡，朝野上下无不为这位皇子的英年早逝扼腕叹息。对于燕周来说，仅仅是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已，但对于明辉，却是失去了他的生命支柱。在这深宫之中，身份卑微的他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受宫人白眼，甚至连母妃也厌恶他，唯有四皇子曜岚关心他，珍惜他，用自己尚且稚嫩的肩膀保护他不受伤害。

　　可是这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小心翼翼地摘下墙上的龙渊剑，明辉紧紧抱在怀里，这是先帝赐予曜岚皇子之物。龙渊剑——剑中至宝、王者之剑，一旦认主，除主人外无人可以将其拔出。明辉细细抚摸着那绘满龙纹的剑身，一遍又一遍，怀着经年的思念描摹着那件唯一的遗物，仿佛这样就可以触摸到他的皇兄。

　　突然，一道黑影如幽灵般在寝殿现出身形。明辉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人在他脚下一步以外跪了下来。

　　“查出来了？”将宝剑放于床上，明辉问道。

　　“属下无能，请主上降罪！”黑衣人低下头，从声音中可以分辨出是个男子。

　　眼前人低头认罪的样子让明辉陷入沉思。他是踏着兄长们的尸骨登上的皇位，不满他做法的大有人在，下毒谋杀之类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但这次的情况不同，在出动了亲手培养的暗卫队后，依然毫无起色，甚至连毒投在哪里都为查不出来。不得不说，这次的敌人有些棘手。

　　“派人继续去查，剩下的朕会想办法。”

　　“是，属下遵命。”

　　看着原地消失的暗卫，明辉揉了揉太阳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个人既然能医好他，就一定有办法查出毒药的所在。总之，先去会会他吧。

　　与此同时，蟠龙殿的外殿正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氛围中。

　　凌绝尘负手站在窗前，眉头似蹙非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安静得好似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公子，刚才福总管传话来，陛下马上就到。”陆青云看出绝尘的不快，陪着笑脸上前说道。

　　可是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依旧两眼望着窗外，默不作声。这也难怪，想他接到皇帝的召见大清早就赶过来，谁知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连皇帝的影子都没看到。他凌绝尘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如此令他窝火的事！

　　年轻的将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不过是迟到了些，就算你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哪有这么不知进退的？自己都放低姿态来打圆场了，竟然不领情？这里是皇宫不是你家，敢给本将军脸色，我让御林军捆了你！

　　虽然心里有气，陆青云面子上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他捅了捅一旁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子宵，轻声说道：“子宵，你倒是说点儿什么啊？”

　　“我没什么可说的。让救命恩人久等，本就不合礼数。”韩子宵低声说完，继续喝茶。

　　陆青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位至交好友什么都好，就是为人过于正直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能帮着外人说皇上的不是呢。可当下并不是责备友人的时候，只能耐着性子说服他帮自己缓和气氛。

　　“我说子宵，你可是圣上钦点的金科状元，知恩图报的道理你比我清楚。咱吃着皇粮就得替陛下办事，快，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劝劝那边的苦瓜脸吧。”

　　哪知韩子宵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号称晋阳第一风流公子么，哄人的本领不比我高？”

　　“你说什么的呢？我哪有——嗨！”没想到这韩大人油盐不进，陆青云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正欲跟他理论，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两人急忙跪地行礼，恭请圣安。

　　姬明辉身穿一身紫色镶金边的织锦缎便装，淡金色的长发部分被金簪绾起，剩下的作瀑布状随意披在身后，两手端着早茶，一边喝一边悠闲地踱了进来。他看了陆韩两人一眼，道：“二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两人起身站到了一边。

　　窗边的绝尘听到说话声，转过了身。随着一声脆响，明辉手中的翡翠茶盏落在了地上，琥珀色的眼中满满地只剩下那个人。惊艳、喜悦、悲伤……各种感情充斥着内心，只短短的一瞬，仿佛历尽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一般。

　　像！太像了！那纯正如黑夜的发色，还有那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真是像极了他日夜思念的皇兄。如果他的皇兄能活到这般年纪，应该就是这幅模样吧，可是……明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窗边修长的身影，暗自摇头。不，这个人和皇兄不同。他依稀记得当年的皇兄，那是一个如玉般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温润少年，而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但那绝不是涉世未深的表现。那是经历了杀戮与血腥之后的淡然，就像他那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暗潮汹涌，让人琢磨不透。但纵使如此，纵使明知对方并不简单，却身不由己地被吸引。

　　绝尘看着明辉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陛下倒是好兴致，让救命恩人等了那么久，自己还在悠闲地喝茶。”

　　正吩咐侍从收拾残局的福禄听了这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这位公子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当着皇上的面不见礼也就罢了，说话依旧这么不客气。他伺候皇上已有十年，“铁血皇帝”那些狠绝的手段可谓见识了个遍，只盼着这次千万别触怒龙颜才好。

　　绝尘清冽的嗓音让明辉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不知为什么，对方那颇有些无礼的态度竟没有惹怒自己。明辉在房中的主位坐下，微微笑道：“既然是见救命恩人，朕自当不能怠慢，需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说起来，朕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草民凌绝尘。”说着，绝尘向明辉拱了拱手。

　　“原来是凌公子。凌公子此次医好了朕，朕理当重赏，不知公子想要什么赏赐？”

　　听了明辉的话，绝尘轻哼一声，朗声道：“我要白银一万两千八百四十六两，以及户部尚书的停职查办。”

　　“哦？”明辉挑起了一侧的眉毛，“此话怎讲？”

　　“陛下可知这半年来燕周境内茶价上涨？”绝尘站直了身子，言辞中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

　　明辉看向侍立在一侧的韩子宵，子宵急忙上前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那么茶价上涨的原因为何？”明辉饶有兴趣地问。

　　没等韩子宵回答，绝尘接过话来：“不为别的，只因户部尚书的亲眷与凌家茶商发生冲突，指使全国的商号拒收凌家茶叶。半年来，燕周各地茶价暴涨，百姓喝不起茶，凌家的茶叶也卖不出去。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陛下竟然不知？”说道最后，绝尘拔高了声音，面容微怒。

　　明辉皱起了眉，这几年大部分精力放在解决内忧外患上，没想到京城内却出了这等的事。看着绝尘微微吊起的眼角，明辉不知怎么的一时间竟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认真地望着绝尘说道：“这件事是朕的疏忽，公子所要银两一会儿跟福禄去取即可。至于户部尚书一事，朕会调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陛下。”绝尘朝明辉作了个揖，“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请恕凌某告辞。”说完，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