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华歌》路遇草田

142、（一百四十一）弱水三千

　　来自莫桑的信件已经被沁雪小心地处理掉了，纵然她很不舍得青翾的笔迹，可留下信件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姑且不说皇太后与沭澜公主都对她有所戒备，如果信中所提及的事情是真的，那这夙沙皇城中隐藏的麻烦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这日接到皇太后的传唤，沁雪在寒嫣的陪伴下来到皇太后的宫殿。沭澜会随同前来已是意料之中，沁雪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偏眼看到了沐樱、听荷还有晚枫三人让沁雪有些诧异。因为当时宫人来报之时只说是皇太后要她去“小叙”，但眼下这个阵势，显然不是要小叙的氛围。
　　循规蹈矩地行礼之后，沁雪在既定安排的椅子中坐了下去。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视线不显得太过招摇，绵绵软软地挤出一抹微笑。反正现在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随机应变才是硬道理！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沁雪还没真正做好心理准备，皇太后便嗓音浑厚地问了一句 “近来曜儿已不在寝宫休憩，却也未见他造访你的宣华殿，莫是你怠慢了侍奉不成？”，一瞬就惊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这铁血太后莫不是夜观星象时被流星击中了脑袋吧，怎么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事情？明明心里对从莫桑到来的女人有着莫大的戒备，现在却怪罪她没有做好侍寝工作，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即便心中无限不满这一说法，沁雪也不能贸然回应，既然现在是太后问话，她能做的便是尽量诚恳地应对了。
　　等等，诚恳……？在侍寝这件事上要怎么诚恳？
　　抬头看稳坐主位的太后一脸“今日就要问死你”的坚毅神情，沁雪不由地大汗淋漓。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基督耶稣天神阿拉，还有地下的阎王老爷黑白无常哈迪斯大人，无论是谁都好请来帮我打破这个僵局吧！！！！！！就在这时沁雪忽然感到身旁有人起身，她转过脸去，发现那人竟是晚枫。
　　似乎太后也没有想到这一出戏，因而稍事怔了一下，但其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淡定，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晚枫来。晚枫尽管乍看之下内敛羞涩，可毕竟是皇族亲眷的子嗣，在这等场合之下依旧没有显示出太多的动摇，她亭亭移步至太后跟前，屈膝行礼：“不知太后娘娘可愿听听晚枫的话？”
　　太后没有出言打断自然表示了默许的态度，晚枫便大着胆子开了口：“恕晚枫未能及时禀报，殿下近来夜间都是在晚枫的殿中休憩的。”
　　这句话震慑到的人并不是最初既定的报备对象太后娘娘，而是真的差一点滑坐在地的沁雪和另外两位莫桑美人。后宫之中的眼线甚多，想要弄清楚夙沙蓝曜夜间去了哪个娘娘那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太后会知道其动向完全在情理之中。沁雪对于夙沙蓝曜的夜间行动本就没有兴趣，外加她巴不得这个男人不要记起自己后宫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便尽可能低调地过活，根本不会去弄什么眼线；至于沐樱和听荷，约莫是因为入宫时日尚浅，还没能形成自己的情报网吧。
　　可是如此一来晚枫的这次宣告就显得很突兀。作为一个家世背景在莫桑中都属上层的皇族亲眷，她一定知晓后宫中的种种生存之道，也一定清楚皇太后对于夙沙蓝曜的行踪的把握程度，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太后提及此事呢？
　　皇太后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视线却越过上前回话的晚枫再度落在了沁雪身上：“祎妃，你意下如何？”
　　沁雪愕然，她内心无比惆怅地呼喊着“都出现晚枫这只重磅插曲了您老还没打算放过我吗？”之类的话语，颜面上却保持着淡然的模样。她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端庄一些：“太后娘娘的意思，沁祎不是很明白。”
　　“你不明白不要紧，自有人会明白的。”说完这句，皇太后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笑容，这一变化让沁雪的脊背再度冷了起来。好在寒嫣从后一直扶着她，不然沁雪很可能就当场软了脚。
　　在气势上沁雪是无法占据上风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回到宣华殿去闭门思考。青翾和素丞给他的信息都未能完全消化，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夙沙蓝曜晚上宠幸了谁呢？当然，从沁雪本身的身份地位来说，这种想法是万万要不得的。只怕是整个夙沙皇城的人都已然把她当做一国之后来看，只有她自己没有这个自觉。
　　这会儿太后的兴趣似是有了转变，她朝晚枫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看个清楚。”
　　晚枫应声上前，站定之后便被从头到脚地扫视了几回，看到这番情景沁雪脑中浮现的却是医院X光检查仪，感觉这皇太后是要活活把人看穿了才满意。不过无论如何，矛盾主要方面的转移无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沁雪悄然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观察那两人之间的互动。仔细想想，如果太后看上了晚枫倒也不错，反正夙沙蓝曜已经天天在那边住了，就此行了夫妻之仪，为夙沙添个一男半女，皇太后应该也就不会那么神经质地每日过来找茬。心想这个计策甚妙，沁雪终于把吊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
　　“啪！”
　　刚刚平静的心跳因为突如其来的巴掌声而再度狂跳不止，沁雪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什么。此时晚枫整个人都被打倒在了地上，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左颊，娇弱的身板显得更为憔悴。见状沁雪赶忙起身扶起晚枫：“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这些行为断然不是演技。沁雪由于出征之时在医帐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因此对于他人的伤痛很是敏感。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一巴掌扇在了地上，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在沁雪的执意要求下，晚枫放下了手。被遮掩的左颊已经微微肿起，泛起一片暗红。沁雪皱了皱眉，唤来寒嫣把晚枫扶到了靠后的椅子上，她自己则走到皇太后跟前行礼道：“方才晚嫔若有失礼之处，沁祎替她向您赔罪便是，您又何苦下此重手呢？”
　　听到沁雪这话，皇太后明显地勾起了嘴角。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沁雪，满眼都是挥之不去的傲慢：“乃等莫桑女子不是自古便有出嫁后守身一年的规矩么？哀家可是在替你教训破规之人，你这说法却好似哀家在欺负晚嫔一般，着实让人心寒。”
　　一席话将沁雪的记忆带回了初到夙沙的那天。
　　守身一年这种鬼话自然是素丞编出来的暂缓之计，若不是皇太后提起，只怕沁雪本人都想不起来。看来今天皇太后召见的目的根本不是小叙，而就是为了诓她！
　　先是故意提及侍寝之事，观察沁雪的反应。如若守身一年真的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那沁雪绝对应该在第一时间就以这个理由来应对。但沁雪却没有马上想起这个理由，外加晚枫那番发言便更让其确定了莫桑根本没有这么一个风俗的事实。
　　没想到如履薄冰了这么久，居然还是栽在了自己手上。沁雪很是懊恼自己，为今之计顺着素丞的谎话往下编才是最安全的，她只能低头隐忍地回道：“沁祎失言了，还望太后娘娘饶恕。只是晚嫔实为莫桑旁支家系，幼年时又体弱多病，因此如数年来一直游离于莫桑边境，怕是对于都城中的习性有所生疏才造成了今日的失态。沁祎日后会好生调教，保证绝不再犯。”
　　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万分诚恳，尽管皇太后内心早有所想却也无法找出明显的破绽，只能讪讪地摆摆手让沁雪与晚枫退回椅子附近。但沭澜却没有就此罢休，她蹭蹭两步跟了过来，竟一脚踩住了沁雪长裙的后摆！
　　还差一步就要走到椅子边，沁雪怎么都没有想到沭澜会搞这么一出。她只觉得自己被向后的力量所制，明明迈出了一步却无法平衡身体，以至于膝盖重重地撞到了椅子的边角。伤到的地方很是不巧，让平日不怎么在意伤痛的沁雪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阵刺痛，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无聊恶作剧啊？要不是因为沭澜那个公主的名号，沁雪真想把她拍到墙上扒都扒不下来！告诫自己千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之后，沁雪好像淡定了一点，她确定自己可以做出微笑表情时便勾勒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过身去：“沭澜公主，您贵为夙沙长公主，若因为沁祎的不注意弄出了点小伤小病，那就折煞人了。”
　　约莫沭澜刚才那番行动就是为了把沁雪惹恼，因此看到这番对应时，沭澜的脸色很不好看。皇太后不痛不痒地责备了她几句后本要将她叫回身边，谁知沭澜这个火爆脾气一上来什么都挡不住。她也顾不得公主的矜持，伸手便指着沁雪颜面大声吼道：“身为皇兄的妃子，你非但不好好服侍他，还要密会朝中官员，你、你恬不知耻！”
　　沁雪只觉得脑袋里“桄榔”一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这位大小姐您在说什么鬼话？什么不好好服侍，什么密会朝中官员？您那翻天的醋缸如果要翻请找对对象，想要搞定文信修请靠自己的力量，关我什么事啊！而且你也不看看情况，平日里到宣华殿私斗什么的也就罢了，现在皇太后高高在上地看着，莫桑其他的姐妹们个个都瞅着，你是打心眼里让我过不下去对不对？
　　被沭澜最后一句话弄的很是窝火的沁雪刚开始思考要不要真的展示一下什么叫“恬不知耻”，忽然感到眼前的沭澜瞬间变了神色。微微感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沁雪狐疑地转过脸去，瞥见了一抹凌冽的红。
　　他气色凝重地审视着房内的一切，最终将视线落在沭澜身上，红瞳中的厉色猛地增了一层：
　　“……你在说谁恬不知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