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华歌》路遇草田

117、（一百一十六）昨日不再

　　又回来了，这种紧张感。

　　沁雪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内心却是暗潮汹涌。莫伶舟这种自信满满的神情她并不陌生，不过这次好像和以往又有些不同。尽管不晓得他是从何处得来的确信，至少目前还不能露出动摇的样子。

　　将双手收在袖中，沁雪努力做出自然的笑容向莫伶舟行了个薄礼：“睿王殿下肯赏脸接见真是沁雪的荣幸。”

　　莫伶舟不以为然地从鼻间嗤出一丝无声的笑，浓黑的眉稍事抬起了一些：“哪里哪里，能让沁祎公主您亲自造访是我的荣幸才对。”

　　两人见面不过交谈了屈指可数的几句话，火药味就不可掩饰地迸射出来。他们两人皆因为这次的凯旋而受到了王上的封赏，地位与之前都大有不同，可同时他们又都对这个决议有着莫大的怀疑。眼下被人点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称呼总是或多或少会感到焦躁，也正是这种焦躁感造就了这份尴尬的境地。

　　“您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才同意接见的吗？看来睿王殿下似乎已经闲到与这个响亮极不相称的无聊的地步嘛。”率先切断理性之弦的果然还是沁雪这方。她不满地铺陈着自己的语句，丝毫没有注意到莫伶舟的表情因为她态度的转变而显得更为惬意。

　　他转身坐到了内室的软榻上，又朝着沁雪做了个请的动作。即便是现在有了个公主的身份，地位依旧不及莫伶舟的这个王爷，她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好太不给面子。权衡利弊，沁雪无奈地拖着步子坐到了软榻另一侧，与莫伶舟中间隔了一个矮桌。

　　“你何必如此明显地避讳我呢？好歹也是往昔的同居人。”若有所指地点出这句话，莫伶舟从矮桌之上取来杯盏自己注了一杯茶，“……即便暂且不说那个，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也是一位王爷，就算用装的也该露出点恭敬的模样吧？”

　　“殿下若是想看恭敬顺从人为何不接见那些登门拜访的大人们，我想他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闻言切实地感到一阵拥堵，沁雪禁不住在心底咒骂起来。什么玩意儿，真以为架了个睿王的帽子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对你百依百顺了吗？开什么玩笑！这个男人该不会是被流星砸到了吧？

　　以平静的饮茶动作替代了回答，莫伶舟伏下眼。纤长的手指扣着白瓷的杯壁，指节的影子与那抹白色对比鲜明，无端地让在场的气氛凝重起来。沁雪不解地斜眼瞟着莫伶舟的动向，脑中快速地思考着。就刚才那些一点营养价值都没有的对话中根本不能提取出有用的信息，莫伶舟好像根本没有和她好好说话的意向，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与她绕圈圈。

　　之前的这个男人的行动基本上都有个明确的目标，只要捉到那个重点想要躲也不难，但眼下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实在是难熬。估计就这样周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沁雪决定要开门见山地直捣黄龙：“殿下，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回答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几乎是同时的，沁雪那头话音才落，莫伶舟便音头再起。两句话中间都没有衔接的时间，无比顺畅地接续了下去，以至于沁雪都没能反应过来。见她露出明显的哑然神色，莫伶舟又缓声重复了一遍：“我说，若是回答了你，我会有什么好处？”

　　“……好处？”真切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沁雪夸张地向前探了一下身，“殿下，您认为我现在能给出什么好处？”

　　略显失望地耸了耸肩，莫伶舟放下茶杯：“既然无关我利益，我又凭什么帮你呢？莫非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误会，真是误会大了。沁雪极其隐忍地抽着嘴角，尽量克制着她想要抽人的冲动。她一没有两手空空前来，二也没有求莫伶舟帮什么忙，就算回答问题可以计入帮忙的范畴，那也该先把问题听了吧。隐约有了种被无赖摊贩强买强卖的错觉，沁雪鄙夷地斜眼：“殿下，您确定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撞到脑袋吗？”

　　似是已然将杯中茶水饮尽，莫伶舟用舌尖舔了一下下唇：“问吧。”

　　既然最终还是要听她的问题，前面那些推辞算什么？被莫伶舟的行动扰乱了最初的步调，沁雪只能和着他的节奏接续：“就这样闭门不见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睿王的称号来之不易，殿下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呢？”

　　“利用？我看是你更想利用吧。”反手支起下颚，莫伶舟投过轻佻的视线，“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在意起我的行动。”

　　莫伶舟这次一语中的，沁雪难耐地抿了抿嘴。没错，她就是想要过来探探莫伶舟的口风，看她还能不能影响到这个初登亲王封号的皇子。

　　其实从旁人看来沁雪这个做法实在是过于傲慢，居然敢把自己摆到那种显赫的位置，但她也是抱着玉碎瓦全的态度，根本无心去顾及这么多了。现在的局势纷繁复杂，青翾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想办法保住两人的安稳才是上策。如果这次问答中莫伶舟还会为她的言辞动摇，那之后如果出了什么事，借助他的力量也是一计。纵然他绝对不是什么善人，但比起莫筇来说却是安全多了。或许就像莫伶舟所说的，真正想要利用睿王这个称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沁雪自己。

　　“没错，正如您所言。”反正继续藏匿也没有用处，沁雪极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意图。深吸一口气，她定睛凝视对面男子的容颜，“那……您要不要帮我？”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呢。”有些哭笑不得地扶着桌角起身，莫伶舟踱到了沁雪身前。他微微屈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切近了几分，“……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巧妙地偏开视线，沁雪将注意力集中在地砖上的一处瑕疵，愣是没有抬头看莫伶舟。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掩饰内心，因此选择了这种隐晦的方法躲避：“好处这种事情本就是相对的，沁雪既然不知殿下所需何物，此时自然不能给出承诺。”

　　轻声吟了一句“也是”，莫伶舟意外地没有纠缠关于好处的话题，反是更加迫近地靠了过来，低沉的嗓音直接扫过沁雪的耳廓：“那你究竟是为何而来呢？”

　　***

　　青翾抬头盯着主殿上方的大匾，神情不禁复杂起来。自从上次在大殿之上被莫筇严厉地撇了一句“失望”后，他已经诸多时日未能被父王召见。其实这样的状态于他来说并不算苦痛，相反的，他内心还感到些许庆幸。

　　本来就对朝野权谋毫无兴趣，再加上已经承诺了沁雪他不会称王，眼下这种两袖清风的状态才是他一直渴求的。之前被莫筇重视的时候，难免在下朝的时候被一些官员捉住，说些体面上的漂亮话；现如今众人都有了十年风水轮流转的感觉，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全数去了莫伶舟那边，青翾觉得自己着实轻松了不少。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莫筇在这个时节差遣崔宫人前来召他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绵长地吐息一次，青翾迈步踏入主殿。周遭空无一人，只有身形依旧彪悍的老者依靠在龙椅之上随意地翻动着桌上的奏折。快速确认了一遍环境，青翾方才缓缓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王。”
　　被青翾的声音带着抬起了眼，莫筇放下手中的卷宗：“免了，走近些。”

　　“是。”

　　顺从地应了一声，青翾上前两步站到了台下。他抬头看着龙座上的莫筇，眼中满是疏离的光华。老者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走下龙台，终于寻到了与青翾相近的视线高度：“翾儿，还在气父王吗？”

　　“您多虑了，儿臣从未如此想过。”从容不迫地回答着，青翾依旧带着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种神色莫筇再熟悉不过，一时间又生出了几许愁思。

　　回想起来，青翾自小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无论作为父亲的莫筇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他都未曾有过半点反对，却也从未表现出任何惊喜之色。仿佛他只是一个人生中的过客，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事态变迁，绝对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为此牵动心弦。每每看到他用那双极似悯后的眼望着自己，莫筇都会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痛——这个孩子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对自己敞开心胸。闭眼静思着，莫筇看似无意地提起话头：“翾儿，你可曾想过坐上父王这个位子？”

　　“从未想过。”几乎没有犹疑，青翾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毫无避讳地盯着莫筇的眼，眼底的情感封印在深邃的瞳色之中，唯一可以辨认出的竟是无边的失望。

　　“太像了。”莫筇不禁喃喃出声，视线出现了几些模糊，“你这个眼神，和你母后简直如出一辙。”

　　这句话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青翾不由地感到几分局促。他抬头看着自己略显苍老的父王，缓缓牵动唇线：“您是什么意思？”

　　“翾儿，对于母后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父王？”

　　似是故意要将话题定格在这里，莫筇笃定地偏过眼来，一字一句都像是用锤子砸入对方心底一般地沉重：

　　“若朕说，你母后当年也对朕说过类似的话，你可会相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