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苏凉宸

9、暗涌（二）

　　抬头看天，阴沉冷凝，纷扬的雪花簌簌飘落。
　　干冷的风时而呼啸时而温和，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银装素裹。偌大的庭院全都被雪覆盖，有一两列极深的脚印，歪歪扭扭通向院外，像是拙劣的路标。黄土屋顶也是皑皑白雪，屋檐时不时滑落一两块的圆滚的雪块，院中沙哑的“噗通”声此起彼伏，打破单调的安静。远处嶙峋的枝桠一夜间也由死气的枯灰色转成洁白，形成初春梨花乍开样子。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伸手迎雪，偶尔一两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眼化作清水，冰冻的寒意随之侵入骨髓。
　　“多年不见这样大雪，能饮一杯无？”来人爽朗的笑声打断院中人的沉思。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酒杯，青釉镶在脆白薄瓷，晶莹剔透。
　　银面孤身站在庭院中摇头淡笑：“沉彦，何时你也这般放纵，居然清晨饮酒。”
　　被数落的人闻言并无半分愧色，踏着雪走到院中，青色的皮靴落在积雪上的沙沙声清晰可辨。他将还剩半杯的酒递给银面：“这样的天气可正好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好时节，我不过是稍稍小酌，用以怡情。”
　　“这么说来，那你房中可有绿蚁红炉？”仰头喝下，将空杯递还给沉彦，银面呼一口气，才觉得原先冷冰冰的胸中已有暖意。
　　沉彦接过，笑：“这些精致的玩意我可没有，但一两壶上好的佳酿我还是不吝啬的。不知将军是否有兴趣和我这个闲人对饮几杯？”
　　谈笑间，两人向里屋走去，清瘦的身影渐远，唯留一两朵暗自盛放的寒梅风雪中摇曳。
　　“看来还真是我们两人无所事事，若他们知道我们居然在饮酒，恐怕会恨得将桌都掀了。”银面拿起酒杯，和沉彦轻轻一碰，清脆响亮。
　　屋中炭火熊熊烧着，黑色的炭迸出火红的星子，陶壶煨在火上，酒香在高温烘焙下越发浓郁，恍若世间最难寻的香料引人忍不住一口饮下。
　　“我可不是无所事事，真正无事可干的人可是只有你一位。”沉彦放下酒杯，接过话头。
　　银面闻言不由大笑，狠狠地在沉彦肩上锤了一拳。
　　谢姜去将粮草分发给各地的复国军，亲自押着最重要的一批到云都。清茉和朱行到隐匿在都城的各个据点去察看。阿鲁本是要去与谢姜一道去云都将最新的部署交代下去，却听沉彦说有一名武功高强的人加入暗使，便决定推迟一两天找那个新人比试去了。沉彦今早是要将之前做好的寻找帝妃决定交给暗使，阿鲁既然去便顺带交给他，千叮万嘱才让他走。
　　而银面真的是没事可干。一方面是他的身份太过危险，而面具又是显著特征，被夔军瞧见定是不惜余力斩杀。声名鹊起后这些年，他一直是夔军的心头大患，夔帝恨不得将他分尸，曾亲口下令，杀“复国之神”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这样的奖赏引得无数身手高强的杀手要杀他邀功。一直以来，他都隐在暗处，极少有人见过他，也仅有重要的几人知晓他的行踪。除却在战场上公开露面，他从来不会轻易出现。
　　另一方面的原因也只有沉彦等人知道。三年前寒水之战，他中箭落水掉入深冬的河水中。虽是保住性命，却留下不少无法根治的隐疾。譬如发寒。从那之后，他很少能在冬夜里安睡，冷冽的寒意仿佛噬骨吞血，再厚实的棉被也无用。因此，一般白天他是在沉睡，晚上才是真正活动思考的时间。
　　这般重要的身份、脆弱的身体和异于常人的作息时间，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复国军中最闲散之人。
　　沉彦往银面和自己的杯中倒酒，完全不把那一拳当回事，不过是个玩笑，若是来真的，这个能在战场上将敌将劈下马的将军恐怕会将自己震出内伤。
　　“我可要不像你，一定要趁机好好喝几杯。”
　　银面伸手将火上的酒取下，重重往桌上一放，溅起零星几点酒花：“那我可要好好陪我们的军师畅快一下，来，喝酒。”
　　这话刚落，房门便被打开，清茉满眼不赞同的望着银面，伸手将银面的手压下，拿起酒壶递给朱行，忍不住数落。
　　“将军可记得安神医说过以将军的身体决不可酗酒，最多可以喝三杯。现在我们不在，将军怎么能这样放纵，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银面在看见紫色的身影时眉头已经蹙起，现在只好朝沉彦使眼色，祈求他能帮自己摆脱清茉的絮叨。
　　沉彦笑呵呵从朱行手上夺过酒壶，分辩道：“你无需怪他，是我不好，硬劝他喝的。但总共也没喝几杯，我在这看着呢。”
　　这话不说尚可，一说清茉立刻将矛头指向沉彦：“军师不饮酒还罢了，居然还劝将军一起，实实叫人可恨。”
　　沉彦闻言也只得苦笑望着银面，说：“这可是咱们的好暗使长，真是伶牙俐齿。”
　　银面也是只能对天翻翻白眼：“早知如此，我应该让她和谢姜一起去云都，可惜，可惜呀。”
　　朱行闷头笑了许久，知道该是时候出来打圆场了。拉开怒气冲冲的清茉，一脸正色地说出今天去见各处暗使的成果：“我们今天得了个宝贝。”
　　银面和沉彦闻言相视一眼，面露疑色，朱行这才从披风下捧出个长筒，用灰色的麻布层层裹着，显然是十分仔细。
　　银面伸手拿过，耐心地将布条拆开，边取出里面东西，边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朱行回答：“是一幅画，但我们还没有打开过。”
　　“今天我们去翰宝阁，覃百偷偷拿给我们，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将军。听他说，似乎这东西对我们的计划很有帮助。”清茉补充道。
　　“这般机密的事，当时可还有人和你们一起？”沉彦问道。
　　翰宝阁与凤来仪、玉壶春是复国军三大暗使机构，分别是书馆、乐馆与茶馆。这三个地方在大夔每个地方都有分铺，主要负责暗使的招收与消息的打探传送。这三处如今已是名扬天下，是大夔达官贵人和读书人流连之处。很多重要的消息都是从这三处听闻的。
　　虽然此处暗使活动已是很机密，但是鱼龙混杂，沉彦担心这等重大的消息消息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知晓。
　　朱行摇头：“没有。覃百是在暗阁给我们的，其他的暗使都不知道。”
　　沉彦点头，转眼就看见银面已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果真是一幅丹青，画的布料是上好的白绸，两侧装帧着精致的金色花纹。
　　银面望了众人一眼，才小心地将画缓缓打开。素白的布帛是顿时摊开在木桌上，占去一大半的空间。待众人仔细看画上五彩的颜色时，顿时大惊。

作者有话说

　　苏凉想说，这文很慢热，大家要和将军一样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