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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暗涌(三) ...

  •   入目第一眼并不是画像上的画,而是右下角朱红色的印章。
      朱砂颜色似血,铺在素白的帛上分外鲜明,方正的朱框内银钩铁画,清晰地可以看出主人的身份:定北王印。
      但凡能识字的人都明白这幅画中的定北王只可能是昔日的夔太子、今日的夔帝。
      《夔史•始帝传》载:“始帝年十八,平北地之乱,先王大悦,封定北王,赏黄金千两,帛百匹。世人遂亦称始帝定北王。”
      如此说来,这幅画只属于一个人:夔帝莫颀。
      “天!”不知是谁轻呼一声,打破众人的震惊。众人这才缓转过来,将目光从印章移向画像的中心。
      画上是一位女子,于满地璎珞花中静静沉睡在一方青石上,白色衣衫点缀着粉色花瓣。墨色长发垂落在一片白粉之间,将大半脸遮住,只留下一半如玉的侧脸和轻合的眼。长发上嵌着一支碧色青云簪,似波光流转,栩栩如生。女子再无任何装饰,仅仅浅眠着,自然而随意。静静看来,竟透出恬静超然的气息。
      女子往上,行云流水般勾勒着冷峻锋利的诗:有美一人,婉兮清扬。上古流传下来形容女子倾国之资的绝唱,此时被用来形容沉睡的女子,足可见作画之人的爱幕与欣赏之情。
      “这是谁?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豪迈的声音传来,在众人沉醉时,阿鲁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显然没有惊动任何人。此时突兀的一句话,倒是将众人唬住。
      银面不语,墨色眼中是不可阻挡的风暴,幕天席地而来。在那句诗的下面,是小小的一排正楷,:阿珞,辛元二年。细微如蝇,却十分突出。
      所以这幅画上的女子只可能那位名动天下的大夔帝妃,林珞。
      这幅画作于辛元二年,那是夔帝年二十又一,登基两年,灭西越东罗,兵指凉齐,意在吞八荒六合,正是风华正茂的时期。而在此前一年,他遇上了灵动聪慧的林氏,开始了那段当时被万人称颂艳羡的倾世传奇。
      辛元二年,帝妃尚在大夔金宫,与夔帝一同指点江山。而这一年,民间传言是夔帝最英明宽宏的一年:三次大赦天下、两次下令释宫女、另开秋试选贤能、免灾地苛捐杂税。这一年的大夔风调雨顺,国富民强,震慑其余六国,也为日后一统天下的奠下基石。
      这幅画就作于这个时刻,柔和的线条,鲜活的色彩,清丽的诗词,笔墨间透露出的欢乐跃然于纸。日后民间流传出来夔帝的仿品再无这种温馨,苍劲和冷硬的工笔显露的无不是冷厉孤绝的性格同君临天下的霸气。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夔帝用天下最美的句子形容心目中的那个女子,倾尽一切将最美的珍宝奉献。
      女子身披的看似朴素无华的白衣是用柔软光滑如羽云烟罗精心制成的,据说三十年方才成一匹,成衣要由西越最巧的织匠花费三十三天制成,只供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享用。而她头上的青云簪是天下少有的青云玉,温润剔透,无半点杂质,向来是贵胄求之不得的珍品。
      那时的林珞尚不是帝妃,却拥有只有皇后才能够享有的一切,这般的荣耀与地位,足可看出夔帝的宠爱。天下至美均给予一人,恐怕也只有如许高贵深情的人才能付出。
      “这是林珞。”沉彦缓缓开口,回答了阿鲁的问题。
      屋中人全都沉默着,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寂静。第一次看到闻名天下的帝妃的画像,震惊、激动与复杂一起涌来,心中百味交织。
      阿鲁挠挠头,尴尬笑道:“我自然知道她是谁,不过她的确也不怎么样,还没有我在如丹宫中看到的妃子美丽。”
      这句话的确是正确的。传言中的林珞倾国倾城,一颦一笑都令江山失色。可画像中的女子虽也是清丽高雅,却并非沉鱼落雁之容,甚至连妃嫔都比不上。
      “阿鲁,你可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居然以貌取人。”清茉出言取笑。
      “她的容貌虽不是世间少有,但她的智慧和气质却是少有人及。自古帝王虽爱红颜,但以貌侍人终难逃冷落的命运。像夔帝那样野心勃勃的人,也只有旗鼓相当的人才可与之并肩。所以真正吸引夔帝的,恐怕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的头脑。”清茉指头示意,分析道。
      沉彦点头:“我听过无数关于这对璧人的传言,那种默契无人能敌。幸好今次我们只要对付夔帝一人,也幸亏林珞自然偏向我们。否则复国军寸步难行。”
      “所以这可叫命中注定,上天偏叫这样优秀的两人针锋相对。”朱行笑道。
      银面低头,轻轻抚着画布,细微的柔软感与颜料的硬感从指尖传来。
      “你方才说,这画是先生交给你的?”
      “是。”朱行颔首。
      “唤他今晚来见我。”

      深夜,密室依然灯火通明。
      “覃百拜见将军。”杨木桌前,灰衣人单膝跪下。
      “先生请起,银面可受不起你这一拜。”银面起身扶起他,恭敬如同学生。
      灰衣人这才站起,年方三十,面如冠玉,长发美髯,颀长的身躯透露着儒雅和温和的学者之气。覃百,如丹最尊贵的隐士,以渊博的学识闻名,清高孤僻,如丹先王林桓四次入山拜访都闭门不见。如丹覆灭后,银面将军入蓬莱山立于门前四天四夜请其出山,覃百感动,答应愿为复国军肝脑涂地。
      于是银面任他为翰宝阁阁主,三大暗阁阁主之一,以出售、制作有识之书为幌打探各地消息。覃百的身份与博才为翰宝阁不久便赢得天下学者的推崇。翰宝阁也因此一跃成为名仕学子的聚集地。这些年复国军能够在各种压迫下先于夔军反击,覃百功不可没。
      银面为其才华折服,尊他为师,称之先生。而他却不受,定言银面高于他千百倍,甚至曾言:“天下万众,吾皆不喜。然将军银面,吾心悦诚服。”
      “将军今夜找我,可是为了那幅画?”覃百七窍玲珑心,自然猜到了今日被传来的意图。一般而言,清茉身为暗使长会将所有的信息直接传达给总部或各暗阁,而其他人很少被唤至银面跟前。
      银面颔首:“先生果然聪明,今日的确是因此叨扰。”
      银面将卷起的画缓缓打开,清新的色彩再次流动在眼前。
      “不知先生是从何处拿到这画?”
      “将军可能不信,是尹木将军亲手给我这画的。”覃百答道。
      银面惊诧。尹木,大夔的靖国将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怎会将如此重要的画交给翰宝阁。但无论如何,一位将军居然能够拥有夔帝亲手绘制的画,也是件困惑重重的事。
      覃百补充道:“尹木将军将这幅画交给我时是片片碎纸,他听闻翰宝阁的装帧修复之术高超,拜托我将这幅画修好。我修好后立刻将它交给清茉,希望给将军参考。”
      银面点头,这样一来,便可以解释。夔帝大约是将这幅画毁坏,便委托尹木在宫外找人修补,而尹木是听闻翰宝阁声名后慕名而来。
      这样的解释貌似合理,银面轻笑:“先生可认为这画真如青木将军所说如此简单?”
      覃百眸中光芒一闪,与银面的沉思不谋而合:“若是真的只是修这画,又何必百般曲折找翰宝阁,其中深意怕不为人知。只是若要借此试探翰宝阁,又显得太过明显,这可是司马昭之心。”
      银面沉默,这才是关键所在。聪明如夔帝,自然不会轻易将如此重要的物品交给宫外的人。但是若是想知道翰宝阁是否为复国军的基地,如此大费周章很容易打草惊蛇。这般的矛盾,不知他心里想的如何。
      “先生的临摹之功想必也是天下无双吧?”倏尔,银面浅笑望着他,虽说面具遮挡所有的面部表情,但覃百却仿佛看见了银面脸上满含深意的笑。
      “天下无双不敢,但也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覃百作揖,“难道将军想要我偷梁换柱?”
      “不,我只要你画幅一模一样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暗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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