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惊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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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连续几日的大雪终于停止，官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两侧的松树的枝桠不断掉下凝结了一冬天的寒冷。
长长的队伍在人影罕见的官道上踽踽前行，马蹄踏入深积的雪咔咔作响。马脖上的铃铛随着步步移动发出悦耳的铃声，是他们这条路上的唯一乐曲。谢姜在前头骑着马，头上裹着厚厚的皮毛，不时回头望望后面的人，呼唤着大家跟上。
这些粮草和棉衣是御寒的重要物资，不能有半分懈怠。这十多天他们都是天亮就启程，深夜才找客栈投宿。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虽是辛苦，却意义重大。即使今日依然是阴云重叠冷风凛冽，也不可耽误时间。
这么长的道路，前行的只有他们吧。谢姜望着看不见终点直通远方的道路，心里感叹着。这样辛苦的前行，也只有复国军了。
很久以前，就是在这种天气，他比现在还要辛苦。也是在这种天气，他才遇见改变一生的人。他幼失怙恃，十五岁那年抚养他的姑姑也因病离世。于是他只好背井离乡，一路流浪，衣衫褴褛，为了一顿饭和数十位乞丐争得头破血流。冬天到了，他没有衣物可以保暖，躲在一个庙的菩萨后，饿了就拿别人的贡品充饥，冷了就烧些香纸烤火。然而几天后，被庙里的住持发现。向来都说菩萨心肠，当被棒杖赶出去时他觉得这句话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他又冷又饿，在不知哪个地方的路上倒下。躺在冰冷的地上，他冻得直打哆嗦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在意识失去的前一秒，他想自己要死了吧，也好，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然而，上天并未断绝他的生命。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身上盖着黄色绸缎的棉被，头顶悬挂的是五彩丝绦。明白这是一个房间后，他欣喜若狂差点泪流满面，在最接近死忘后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生存，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他起身，却发现腿脚僵硬移不动步。白色人影就是这个时候飘在他眼前。他抬头，看见的是柔和的银色面具和泼墨似的长发。他痴了，没想到救他的人会是这样年轻的男子，像极了家乡一直照顾他的邻居。眼前的人看他的傻样，以为是为目前腿脚不便伤心，轻轻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是暂时的，过些天就能恢复如初了。
他呆愣地点头，又听见那人继续说，我有事不能够照顾你，已经托付掌柜好好待你。银子我已经付了，一直到你离开为止，你不必担心。他呆呆地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很少与人交流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看着救命恩人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店里的掌柜和小二待他极好，他知道那个白衣人一定付了大笔银子。等他已经好了要离开的时候，和蔼的掌柜拿出五张银票和一包碎银，说是那人离开前留下的，一定要他收下，并且临走时嘱咐他好好地用这些银子找个行当，不要再风餐露宿。
他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和银票，感动地说不出话。这辈子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么多钱，也没有人会对他说要好好活。只是他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白衣人离开时他想说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
他以为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一个人在都城凭着少时学过的武艺开了间镖局。一位武艺高强镖师看他天资非凡，定要受他为徒，倾尽平生之所学教会他十八般武艺。现在他的功夫就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没过多久，如丹覆灭。他本想从军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前去，只好继续经营者自己的镖局，和万千如丹人一样过着亡国奴的生活。
一年后，他护镖前行，在茶馆听见有人说起银面男子。他激动地上前询问，甚至不顾打翻茶盏引起众人围观。行人告诉他银面将军统领着复国军南征北战，声名赫赫。他有预感，这个银面将军就是有一命之恩的恩人。于是他不顾镖局，变卖所有财产费劲千辛万苦加入复国军。凭着要见恩人的决心和以一敌百的武力，他从一名小小的参军一直升为少将军，终于见到了曾经的白衣人，现在的银面将军。
再见时他依然很激动，想了千百遍相见时场景，却因此睡去错过了加封的时间。等他匆忙赶过去时，迎接他的是空荡的桌椅。他十分沮丧，转身往回走，脚步比千斤铁还重。然而就在他最失望的时刻，传来了他一直未忘的声音。
沉彦，看，我们姗姗来迟的少将军终于露面了。
他迟钝地转身，果然看见了一抹白色，以及独特的银色面具。他激动的上前，想告诉身前的人他就是两年前被救的那个小孩。可是，等走进他才发现，他的救命恩人已经不记得他了。时间久远无情，他以为会被铭记一生的事其实都不过是他人不曾在意的云烟。
于是他不再提起，装作是初见。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这样就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像是将军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将举手之劳记在心上。只要他记得就好。只要他能够想当初想做的一样鞠躬尽瘁就好，他已经满足。
他和以前一样拼命，在战场上往往身先士卒，尽量将每个任务完成的十全十美。他的声名也因此在复国军甚至是大夔传播开来。也是这个时候，他年少的伙伴才找到他，和他一起并肩奋斗，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谢姜和暗部四骑。
他的悲惨的少年时光，是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烙印。他从不忌讳和别人说起，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场噩梦。
只是他知道他将一生铭记，铭记曾经的一命之恩。他知道当自己踏上这条路时，就是将生命交给了银面将军，交给了复国军。他将裹尸沙场，或饮血剑下。
他也明白，也许开始时只是报恩，到后来就不止于此。他知道，国家、民族、荣誉和恩情是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也将是他为之以赤诚奋斗的一切。
风声呼啸。他抬头望着灰色天空，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一排寒鸦展翅飞过。
“哒哒哒哒”，马蹄声突然响起在空寂的道路上，格外的急促，打断了他的沉思。
谢姜立刻翻身下马，伏在雪地上聆听。一匹、两匹……十五匹，他沉住气数着，刚准备站起，却似乎又听见什么，立刻又俯下，眉头紧蹙。
不对，不是这样。他的心也开始怦怦直跳，耳边同时响起远方和心房的声音，是因为急切，也是因为恐惧。
不只是马匹，还有人！后面的整齐划一的是人的脚步声，而且如此闷重，是军队！
他立马起身，转头看着四周，心却凉了半截。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大亮，而他们早已走过了丛林。现在道路两旁全是收割完毕的农田，一马平川。即使是一只狍子跑在田上也清晰可见，何况他们这一批人和马车。
回头望着一样焦急立在路旁的众人，他点点头，示意大家慢慢行进。
既然别人以为他们是商队，那么他们就是一队最中规中矩的商队。
一行人依然缓缓前行着，铃声不疾不徐响着。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终于，白雪茫茫的道路上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影，以及清脆的铁甲碰撞声。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惊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