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之选》飞壶

16、第 16 章

　　等到第七日，他们总算到了一座寺庙前。

　　一座看起来很寻常的寺庙，但秋闻鹤正藏身在这里捱他的最后一口气。当时封毓带他来到这里，将他托给了寺中的僧人照看。

　　马车照例停在庙外，封毓牵着厉无痕的手一起步进去。

　　很奇怪，这虽然是一座又小又寻常、甚至好几处都已残破的寺庙，但庙里总该有和尚的，就算他们都在诵经，没有人四下走动，佛堂里也该有诵经的声音传出来。这里眼下却安静得很。

　　他们只得径自走进了佛堂里。

　　佛堂里的布置倒像和尚都还在，铜制的大小香鼎一尘不染，上面还燃着香，烟雾缭绕。神案前摆有三个蒲团，正中的一个蒲团上，似有一尊佛像莲花坐。

　　但走近却可发现，那不是一尊佛像，而是一个宫鬓堆鸦的素衣少女。

　　她盘膝闭眼，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乎如老僧入定一般。

　　听到了脚步声，她睁开眼，然后缓缓地道：“你们不该来的，这里并不允许陌生客踏入。”

　　厉无痕淡淡冷笑：“不许别人来……难道这里的和尚不缺香火钱？”

　　那少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和尚缺不缺，只能去问和尚。”

　　“和尚呢？”厉无痕左右望了望，“我们一路走来，连半个和尚都没有瞧见。”

　　那少女道：“你若瞧见，那才是见了鬼了。”

　　封毓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少女，此时淡淡地道：“烦问，这里的和尚莫非都已死了？”

　　那少女道：“和尚没有死，只不过有人把他们都赶下山还俗去了。”

　　逼一个庙的和尚都还俗？封毓和厉无痕互看了一眼，都微微皱起眉头。

　　封毓只得又道：“你知不知道，是谁赶走了他们？”

　　那少女微微颌首，“我当然知道。”她顿了一顿，才又道：“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厉无痕冷下脸，“你年纪轻轻的何必要想不开，抢着坐在这种蒲团上？”

　　“蒲团有什么不好？”那少女娇嗔，“我就喜欢坐在这里，在这里我最大！”

　　她把寺里的和尚都赶走了，连别人的鬼影子都没有，当然只剩她最大。

　　忽然又从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看上去像个书僮一般的小孩正端着一个木盘走进来。

　　木盘上有一碗粥，白瓷青花的碗，雪菜鱼片粥。

　　粥的香味很快便在佛堂内弥漫开来。

　　这小孩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因为粥很烫、粥碗也有些重，他要分外小心。不然就会吃“面饼”。

　　“面饼”就是挨巴掌，就好像“炒粟子”是指被手指重重地磕脑袋。

　　他端着粥碗走进来，却走过了那少女的面前，看来这碗粥他并不是端给她享用的。但他却一定是她的小奴隶，不然他方才进来时那少女不会一声不吭，现在更不会眼看着他走到神案的旁边。

　　神案的两边都有铜香鼎，积满了香灰，他把木盘放在神案上，便弯下腰去推鼎。

　　他并没有用多少气力，因为鼎下设有机关，推开它不是一件难事。鼎移开，鼎后的佛像居然仍以莲花为座，亦随之“咔喇喇”的旋转向了另一边——后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门！

　　那碗鱼片粥正是端给门内人的。

　　这些事都当着封毓和厉无痕的面，那少女既然没有制止他，小孩便顾自端起粥走入了门内。

　　很快就传出“砰”的一声，很明显是粥碗摔碎的声音。

　　通常都不会预示好事情。封毓的心念一动，抢先掠进去，厉无痕和那少女也并不慢。

　　小孩呆呆地站在门口不远处，木盘打翻，白瓷青花的粥碗已摔碎在他脚前，他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那张床。床上有半新不旧的棉被，棉被下有一个人，这个人本该活着，现在却已经死了！

　　厉无痕没有太多的惊讶，但当她看向封毓，却发现封毓也正看着她。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很复杂的，同情，爱怜，于心不忍……于是厉无痕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人……就是秋闻鹤？”她指向床铺的手指竟有些发抖。

　　但她并没有流眼泪。

　　封毓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忘了派一个属下守在这里。

　　谁知四个人中最气急败坏的居然是那少女！

　　她一看床面，冲过去“噼噼啪啪”打了早已吓呆的小孩十数个耳光，请他吃“面饼”吃了个饱。一边打一边骂：“你怎么这么样蠢？！我留你下来照顾他，你居然把他最后一口气也照顾没了！”

　　那小孩的脸都被她打肿了，脑袋一歪，从头上掉下一样东西来。

　　他的头发。

　　居然就是个小沙弥。

　　厉无痕冷冷地道：“你何必打小鬼出气？他死了便死了，你是他什么人，何必这样着急？”

　　那少女的回答实在很妙：“我知道你是他的女儿，你不着急，我便替你着急一下。”

　　她居然也知道厉无痕的身世，居然还如此“好心”。

　　封毓站在床头，弯腰默不作声地察看了片刻，忽然间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复杂，转身道：“无痕，令尊并非伤势恶化而死，这秘室中曾有人闯入——他的天灵盖上嵌入了一枚钉。”

　　“钉！”那少女抢先道，“什么钉？”

　　封毓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鬼头钉’。”

　　“鬼头钉”正如其名，也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歹毒暗器，不过又不像别的独一无二，有个擅制“鬼头钉”的小老太婆，每个月都要卖出一些给别人。这意思也就是暗杀秋闻鹤的人如大海捞针。

　　不过秋僳和秋梵父子俩当然最可疑。他们就算自己不操刀，也可以请杀手。

　　这时隔壁突然传出了一记无力但又怨毒的咒骂声：“苏扣儿你这只小骚狐狸，不得好死！”

　　苏扣儿正是那少女的姓名。

　　这声音虽然有石板相隔，又严重走了样，根本不是人在正常情况下说话的语调，但厉无痕和封毓还是几乎在同时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因为在孤叶山庄他们都曾听到过，而且留下的印象都很深。

　　司寇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