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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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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能耐再去更改它。
直到长夜将尽、天光将亮之时,厉无痕才红着脸、掩着衣襟,匆匆溜出来。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铁宁师太却已等在那里。
“师、师父——”厉无痕吓得脸都白了。
但铁宁师太似乎并没有过于在意,只是淡淡地道:“你一大早跑去了什么地方?”
厉无痕咬了咬牙,“我去催他起床。”
“催人家干什么?”
“弟子怕他在冬天赖床。秋闻鹤既然命在垂危,总是早些出发的好。”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额上已几乎沁出冷汗,铁宁师太却看也不看,径自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走向门口。走过她身边时,又忽然停住,冷冷地道:“怎么连自己的衣裳都没穿齐整?”
厉无痕不敢再说任何欺瞒的话。
“弟子……弟子……”她几乎已要坦白昨晚犯的错。
铁宁师太却又道:“你此去若你父亲还活着,不妨告诉他,你母亲就葬在山下天桥镇的西郊。”
“是,弟子明白了。”厉无痕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她只能恭敬地站在原地,等着铁宁师太慢慢地走出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
等穿戴完毕后,她握着“亘杀”刚踏出门,便看见大师姊笑嘻嘻地走过来。
大师姊入师门的资历最老,武功却最低,因为十年前她在江湖上吃了别人一个大亏,功力早已一成不剩。但她待师门中的每一个人都“很不错”,平常若遇见她,总是这样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她笑嘻嘻地走过来,一边啃着一张饼,一边笑嘻嘻地对厉无痕道:“小师妹,是我眼花了么?方才一大早怎么见你从男人屋里跑出来?”
厉无痕握紧了“亘杀”,看了她许久,才冷冷道:“你真的眼花了。”
“但愿师姊我眼花了才好。”大师姊啃着饼,一张嘴巴都变得油光光,越啃越开心,两眼都笑眯成了一条线。“要不然你若违了师门禁令,和你母亲当年一样,岂非又要惹师父她老人家动怒?”
她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吹来,“啪”一声,她脸上已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大师姊捂住脸,刚要发作,却突然吓得连葱油饼都掉在雪地上。
铁宁师太就冷冷地站在她面前。
“无痕的事为师自会管教,轮不到你来轻贱她!”
大师姊挨了打,却只有立即跪伏在雪地上讨饶:“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厉无痕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陈杂。
铁宁师太一向护短,峨嵋派的弟子若跟江湖中人起争执,她必定帮门下弟子;但若厉无痕同她的师姊们起了争执,十次里有八次她必定都维护她。这原本就早已是峨眉山上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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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他们下山的第三日。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漫天的雪,车夫的帽檐上都沾满了细碎的雪末。
原本已露出枯黄草叶的路面又被积雪覆盖住,雪深黄草薄。
下过雪之后的清晨总是比寻常时候更冷。马车还在行驶,封毓已自车厢内轻轻跃下。
车夫忙勒停马匹,恭敬地道:“少爷睡足了?厉姑娘……”
封毓温和地笑了笑,“她还没有醒,莫要吵她。”说完了这句话,他的神情忽然又变得一丝严肃,淡淡地道:“你将车停在路边,我去去就来。”话音落他便孤身飞掠入一旁的疏林中。
疏林中全是梅树,上了年纪的老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封毓负手而立,等在一株老梅树旁。这实在是一幅很难得的清雅景致。
可惜片刻之后,有三条人影如流星逐月一般依次掠入,不免生生破坏了这幅景致。
那三人一见到封毓便齐齐屈膝跪下,道:“世子,属下等来迟。”
封毓淡淡地一抬手,“都起来吧。”他说罢抬眼望了望远山,神情有些沉郁。
三人中为首的一个站起来道:“世子,老总管的病势已经越来越沉重了。虽然前阵子吃了世子送回去的药稍有起色,不过两日前洛阳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过后老总管竟连眨眼都已嫌费力——”
封毓扬手打断他,叹息道:“我游历江湖已多日,也许是该回去看看他了。”
那人又道:“王爷和王妃也是如此心意。王爷怕世子迟迟未归,见不到老总管最后一面,故才令属下几个星夜赶来。不过属下们在路途中曾听人言,神医墨原近几日似乎正在这一带出没,倘若……倘若能请动此人去王府,老总管的病纵然无法根治,兴许还能再多拖些时日也不一定。”
封毓看了看他,脸色并没有变化,只淡淡地道:“墨原为人孤僻,喜欢清静和自在,他若不想被别人找到,别人就一定找不到。你就算有一对鹰眼,也未必能看穿他的易容术。”
这名属下正是王府的三大护卫之一,外号“鹰眼”,配上他的姓名则显得很妙,尉迟天禽。
鹰总在天上飞,自然是天禽,不是家禽。
尉迟天禽不敢再说什么,在小主人绝妙的轻功和天魔指面前,他的鹰眼根本像不入流的把戏。
封毓又道:“何况,就算他已站在你面前,想要说动他,也绝非易事。”
他已转过身,走近了那株老梅树,拈花而视,仍然显得一派淡漠。也许他一贯看淡别人的生死,也许他这种人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看淡。何况老总管不是中毒,不是刀剑伤,只不过是老了。
人老了,生命就像枯藤老树渐渐步向灭亡,这本是人世间最无可避免的规律之一。
三个属下俱已飞掠出梅林,封毓仍负手留在原地。
他似乎在默想一些事情。
等他想完,便也慢慢地走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施展轻功,慢慢走动更有助于他思考。
厉无痕从马车上跃下,刚想问车夫,一转头已看见封毓。
封毓也正看着她。一看见她,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比冬日的阳光更让人觉得温暖。
厉无痕解开了一路被拴在车厢旁的那匹白马,“我睡够了,要骑骑马。”
她跃上马背的姿势很美,穿得也很美,而且十分英气,一双明亮的眼睛衬着雪白的狐裘,简直像两颗黑珍珠。南海的极品黑珍珠,在识货的人眼里价逾千金。封毓也是一个识货的人。
不过他对珠玉一向没有兴趣,他识的是那一双眼睛,和那一个人。
厉无痕轻轻一夹马腹,刚要挥缰,封毓却忽而飞掠过来和她同乘一骑。
他从后面拥住她,接下了她手里的缰绳,“前面不远有一处市集,我们去吃早点。”
纵马轻驰,不多时,他们便已将马车和车夫撇下。
自古就有“冬日暖阳”的说法,因为在冬天、尤其是下过雪的早晨,太阳出来总会让人心生温暖。纵然光线又淡又薄,连一条丝巾都晒不暖,但只要有阳光,有金色的光线,没有人会不喜欢。
白马踏过一条冰冻的小溪,太阳就忽然出来了。金色的光芒。
厉无痕却反而不开心。
她忽然略抬高“亘杀”,把剑身从紫鞘中抽出仅三、四寸,迎着阳光转了转,又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剑身发出「铮”的一声清吟。她的目色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我这把剑好不好?”
封毓道:“剑是好剑,人却——”
他明明在逗她,厉无痕却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说,人不是好人?”
离开峨眉山的这一路上,她实在一直怏怏不乐。
封毓笑了,柔声道:“刀剑的好坏通常只在于杀气,你这把剑的杀气就很重。但你的人……”说到这里,他的语声变得更低柔,“眼下在我的怀里,难道还会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