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之选》飞壶

12、第 12 章

　　峨眉风光俊秀，她们总算一起平安地回到了师门。

　　南孤鸿既已战死，他的尸身，也早被众师姊们寻了一处僻静地焚化葬下。

　　厉无痕想起自己在南孤鸿那里得到的羞辱，心情复杂，她到底是江湖儿女，江湖中人对于自己敌人的下场，有时也会生出同情的。厉无痕当然有自己的是非观。南孤鸿的妻子当年虽然死得不冤，但他执意要为妻子报仇，本却也是无可厚非的。如今他丧身在峨眉山上，也实在让人有些嗟叹。

　　陈、柳二位师姊一回来便去回禀了铁宁师太，厉无痕却没有。

　　她师父并不急于见她。

　　一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她吃饱喝足了，铁宁师太才派人唤她进去。

　　对于这最小的弟子，她一向疼宠得很。

　　不急于见她，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对她说的一些话，很可能会让她失掉胃口；而她也知道，以厉无痕的脾性，师门既出了事，她们一定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也所以，她们的体力一定已消耗了许多，不填饱肚子，对身体自然不大好。

　　厉无痕走进去的时候，铁宁师太正盘膝坐在卧榻上调息养神。

　　她虽然被南孤鸿逼得有些走火入魔，不过全赖功力深厚，总算已压制了下来。

　　“师父——”厉无痕纵然在外面生龙活虎，在她面前却像一条刚从蛋壳里爬出的小蛇，就连说话也不敢太大声了。

　　铁宁师太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没想到你这孩子竟这般无能。”

　　她神情淡漠地摇了摇头，厉无痕没想到师父的头一句话会这样讲。

　　铁宁师太缓缓地道：“无痕，你学艺本初成，可知为师为何要指派你一人下山去送信？”

　　厉无痕当然不会知道，她只能摇头。

　　铁宁师太又道：“因为收信的那个人，其实跟你有莫大的关系——”

　　“秋闻鹤？！”厉无痕很吃惊，“那老混帐跟我有什么关系？弟子自小是个孤儿，难不成……”她低头想了想，“难不成他知道我的双亲是什么人？又或者……他是我的叔伯？”

　　“他的确知道你的双亲。”铁宁师太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但他并不是你的叔伯。”

　　“那他跟弟子……”

　　“无痕，他是你的亲生父亲。”铁宁师太的脸色变得有些发冷。

　　“什么？！”厉无痕怪叫了一声。

　　铁宁师太却冷冷地道：“你已经十八了，我一直骗你说，你是个孤儿，是为师当年从山下的市集旁拣来的，今天却可以告诉你，这些话全是骗你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心无旁鹜地练剑。”

　　厉无痕怔怔地道：“但是现在又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应该能够承受这样的事情。你跟为师的渊源其实很深，你的母亲，当年也曾拜入我门下。”纵然往事重提，铁宁师太眼中的目光也并没有变得和缓，“但她不遵师门禁令，轻易失身给了秋闻鹤，不仅怀了他的孩子，居然还以死维护。直到今日我都不会原谅这种孽徒！”

　　厉无痕没有再说话，她已听得脸都发白了。

　　一个从小都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的人，突然间听到这样的身世，任谁都会惊骇的。

　　尤其她的母亲，当年居然也是峨嵋弟子！

　　但既然如此，铁宁师太又为何会将厉无痕带回山上？不仅悉心教她武功，在二十七个弟子中，对她更是宠溺无二。这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像她这样的人，通常都只不过是嘴硬心软的。

　　厉无痕终于缓过一口气，“……师父既然要我去送信，秋闻鹤一定还活着。”

　　铁宁师太微微颌首，“不错。你的身世为师已写在信中，派你去，正是想让你和他父女相认。”

　　厉无痕一时竟似变得有些痴呆，“父女相认？我不认得他，为何要和他相认？”

　　“只因他是令你母亲失魂落魄的男人。”铁宁师太冷冷地又闭上了眼。事隔十八年，她仍有余怒。“没有他，便不会有你这孩子出世。”她又开始顾自缓缓地吐纳起来。

　　“师父——”厉无痕却头一次想难受地哭出来。

　　她到底还十分年轻，对她的恩师又过于崇敬和依恋，所以此时让她最难受的，不是她突如其来的身世，而是铁宁师太在谈及时那种冷漠中又隐含怒气的姿态。厉无痕开始担忧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既然长久以来不肯原谅她的双亲，是否也因此暗暗嫌弃她？

　　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仿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铁宁师太，终于委屈地向门口走。

　　不过快要跨出门槛时，她忽然又转过身，“师父，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铁宁师太并没有睁开眼，只不过暂时停止了吐纳。

　　厉无痕收拾了一下心绪，又走回木榻旁边，低声道：“弟子在下山时曾碰到一个人，他让弟子捎一句话：明年的端午佳节，苏州团圆楼，请师父务必前去赴宴。”

　　铁宁师太淡淡地道：“你可认出是什么人？”

　　厉无痕垂下眼，“弟子见识疏漏，并不认得他，只看出那人的轻功不错。”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他自称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弟子当时问他是受何人之托，他却不肯明言——”

　　铁宁师太打断了她的话，“想必要等为师去了苏州方能知道。”

　　“正是，”厉无痕抬眼看了看她，“他当时正是这样答复弟子的。”

　　铁宁师太又道：“团圆楼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厉无痕回答：“是苏州的一家酒楼，以各式点心而出名。弟子已赶去查过，但那里的掌柜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提前订下了宴席。”她边思索边道，“明年的端午节还远，这样的手笔倒大得很。”

　　“哼！”铁宁师太极不屑地冷笑，“只可惜他们请错了人，我从来不爱吃甜的。”

　　天底下的点心的确大多数都是甜馅的，不过她这样说，不免强辞夺理，而且显得十分傲慢。看来厉无痕的那些脾性，几乎无一例外都传染自她的师父。

　　“好了，这件事为师已知道。”铁宁师太淡淡地一挥手，重又凝神，“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