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今昔两岸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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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的时间总感觉很长，其实真正过起来却没有想象的那般漫长。我一直以为自己没那么坚决没那么勇敢，但是我却做到了。
我在这里等了那个人四年。明明说好会回来，说好不会让我等太久，最后的结局却仍然只有我一个人。四年前一君走后，不到一个星期，斋藤先生和夫人也搬到了乡下避人耳目。
只有那棵染井吉野依旧静默，陪我走过四度春秋。
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可以改变，包括人心。
一君，已经忘了我吧。
有一段时间我自怨自艾惶恐度日，能够清楚地说出我身上所有的缺点。我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太过天真。一君，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已经找到了也说不定。
三年前，甚至两年前的时候，想到这样的句子我总会矫情地落泪，然后再摇摇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一君不会那么做的。
然而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当今局势更让我懂得现实的锋利与残酷。初恋那种东西，就让它随着时光慢慢逝去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爬上屋顶一个人看樱花。春天的夜晚仍是有些寒冷，所幸我出来之前披了外衣。那棵染井吉野上每一朵花都尽力绽放，在夜风中蹁跹。黑暗中的樱花，完全没有了白天迎风飘摇的妖媚，现在就像一位安静的淑女，至情至性地盛开。
真的好美啊，这样的夜晚我总是失眠，四年来我无数次在这样的夜晚里想起那个人。眼角微微有些潮湿，我嗔怪自己的触景生情，抬起袖子擦掉了眼泪。
“你在干什么呢。”
那是略显低沉的男声，黑夜里忽然就响起来。我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没有转过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看花，花很美。”
“你比花更美。”
他说。我终于转过去正视他的眼眸，那双眸子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图。他的眼睛是少见的红色，如同红宝石一般耀眼而媚人，金色短发在脖颈处轻轻磨蹭——
他的外表很完美，虽然眼睛头发连五官都与我同出一辙，却有种我所没有的气质，像是王族的末裔。
他叫风间千景，自称是鬼族，还要逼我承认自己也是鬼，因为他说我和他有着血缘关系，是鬼族风间家仅剩的后代。
真是荒谬——虽然不知为何我们的特征惊人地相似，不过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存在还是有些困难。或者说，或许他是个鬼，因为他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一点声息。可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大概再过一年两年就要谈婚论嫁，其实现在都算晚了。女孩十八九岁的时候很多都已经为人妇甚至为人母，我却固执己见为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的人独守空闺。
很寂寞，可是现在已经不会了。
我们在一起三年，分离四年。四年大于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跨度足够我去忘记一个人。不需要刻意，只在念念不忘的过程里，就被渐渐遗忘了。他确实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但那只是曾经。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即使我对他再是沧海桑田，也很快灰飞烟灭。绝望之后重新开始生活，我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而活。我和他曾经谈笑风生，曾经紧紧相拥，曾经海誓山盟，但那些都是曾经了。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想好了吗？”
自称鬼族的风间再一次开口。他所说的“想好”，就是和他走，与他繁衍后代。他初次见我的时候就挑明了自己的目的，他只为创造出更强大的鬼。他继承了浓厚的鬼之血脉与强大力量，然而他仍然觉得不够。
据他所说，如今女鬼是非常珍稀的。并且在鬼的家族中，兄妹结合的例子并不少。
可我并不是鬼，至少我自己不这么认为——
“我不会和你走的。”
“哼，”他挑了挑眉毛，我抬起头看见他的下颚，“你还不明白么？斋藤一，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心倏然停跳一拍。这个时候他还提那个人干什么？我早已不期待他会回来了，我已经忘记他了，我已经……放弃等待他了。纵然是如此说，在忽然听见久违的名字时，还是会感到心里绞痛。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往事会腐化成泥埋葬。你还在想他吗，不，你不能再想他了，两年前就已经明白了不是么？我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想让风间发现自己眼神里泛起的波澜。
“我早就不是在等他了。”
我风轻云淡地说道。风间只是看着我，把我紧锁在他的瞳孔间，过了很久很久，我开始觉得身体发凉，他才开口。
“即是如此，为何不愿随我一同离开？”
“风间先生，”我抬起头，笑得很牵强，“并不是说，我忘记他之后就可以和你走。爱情是需要两个人慢慢培养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只想要自己好好生活，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你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风间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好梦。”他消失在空气中，没有一丝曾经出现的痕迹。
好梦吗。
我裹紧身上的外衣，拜你所赐，今晚不可能有好梦了。
“你还不明白吗？斋藤一，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拜你这句话所赐。
早晨起床，感觉有点头晕，像是感冒了。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打扫院子洗衣服，直到邻家大婶路过家门口尖声尖气地叫我：“未音丫头，今天家里的店铺没有开张啊？”
“哈？开了啊。”大婶你真的知道我家开的是什么店吗。父亲习惯早起，每天很早就去店里了。
“没有啊！我刚从那边回来呢。”
“我去看看。”
扫把随意放到一边，然后稍微有些担心。一个人会忘记他每天都在做的事，除非他老了。
心里忽然有一阵凉意，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父亲。没料到他竟然还在休息，正欲打一盆水来替他洗脸的时候，听见了他痛苦的声音。
“呃……”
“父亲？！”
他的体温冰凉，嘴唇苍白。我夺门而出去找医生。他病了，似乎很严重，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想到这里我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不顾乱发纷飞狼狈地赶到医生家里请他来看看父亲。
医生是位年轻男子，似乎没什么经验，眉眼间还流露出生涩。我不怎么放心，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对不起，”我只能选择相信这位年轻医生，可他却辜负了我的期望，抱歉地笑了笑，“这种病我治不好。”
我只想把他拖进水缸里痛打一顿。
“你不是医生吗？”我一下愤怒起来，“不会治病只会说抱歉？”
“别生气呀，我也没办法。”虽然被毫不客气地指责，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愠怒，反而笑嘻嘻地摊了摊手，“不过有人可以治好，我知道他在哪里。”
那种动作只能让我想起街边的流浪武士，说是武士，其实他们不过是痞子流氓罢了。不正经，这是年轻医生在我脑海里唯一的印象。
“在京都哦，”他笑起来，“京都最有名的医生，星司。”
我讨厌他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非常讨厌。油里油气没脸没皮，明明没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却还要装出一副玉骨仙风的模样。
讨厌归讨厌，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决定启程去京都寻找那位叫做星司的医生。
京都，是个让人难过的地方呢。
一君，离开我那么久的一君，就去了那里。如果不是为了父亲，我绝对不会想要踏进那里。
“京都？”
又是夜晚，仍在屋顶。风间轻轻念出声，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个词语。
“是，明天就走。”
“现在的京都不安全。”
“我没有办法。”不然你替我去好了。
萨摩和长洲都蠢蠢欲动，局势动荡。最乱的地方莫过于京都。不过我不觉得风间会担心我，因为他那么骄傲。我没有办法和他进行正常的交流，因为他总是三句话不离“鬼”。
“现在那里有很多鬼族。”
“与我无关。”
“……”他不再说话，我便站起来准备下去。明天就要出发去京都，希望不会耽误。
“再见。”
再一次抬起头，风间已经不见了。
没有心情去想任何事。
京都。
其实我并不想去。
京都果然比江户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夜晚仍然明亮如同白昼，路边的酒楼数也数不清。第一次出门，我不知所措，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甚至有些惶恐。心里只想要赶快找到医生然后回家。本以为寻找医生也要花一番功夫，没想到那位叫做“星司”的医生竟然如此有名。我在生意比较冷清的店铺向老板打听，却引来一群七嘴八舌的妇人一起欢快地讨论着那位医生——
“星司医生可是非常优秀的一位青年呢！”
“哎，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就好了！”
“听你这话说的，是看上人家啦？”
……
终于问到医生的住所，我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庆幸自己摆脱了妇人的八卦连环阵。天啊，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不知检点，都是有好几个孩子的人了。这就是江户女人和京都女人的区别吗？
希望我以后不会变成这样。我使劲摇摇头，不可能的。
星司医生是位面容清秀的青年，他说之前就收到了一位江户友人的信，信中提及了父亲的病。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位“江户友人”，似乎——
“哦，世冢那家伙还说你很不饶人呢。”
世冢就是说他治不了父亲、油腔滑调的、总之我很不喜欢的医生。他竟然认识这样礼貌谦和的人，倒是让我很吃惊。
星司医生还有事情需要打理，我们说好后天起程。我先住在他家的别馆，“白天时可以出去逛一逛，”他这么说。
找到医生，我觉得心一下放松了。天色已晚，我决定先好好休息，明天出门去买些京都特产。
只是买些特产而已，我是这么打算的。然而事情总是不尽人意。
我遇见了那个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人。
“哎呀姑娘，”我正在铺子里挑选花色明媚的布料心情大好，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满面笑容地转过去，看见一张满脸褶子的肥胖大婶，心里一惊，“你这件衣服的料子在哪里买的？真是好看啊~”
我低头安抚一下自己还扑通扑通的小心肝儿，大婶您的长相真的很浮夸啊。
“啊，那是别人送的。”
为了防止大婶接着和我唠嗑，我敷衍地回答她，然后转身打算出门。
“哎哎，姑娘姑娘~”
身后大婶穷追不舍，在赶上我的一瞬间却忽然变了脸色。她没在看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街道上人人避让，中央走过一队青色上衣的男子，身上挂着刀。喧闹的街道一下安静起来，小孩子们牵着大人的手怯怯地躲到一边。
“大婶，”我压低嗓门，“那些人是谁啊？”
“哼”，大婶突然翻了个白眼，“他们是新选组，壬生狼！”
“新选组？”
我有些好奇。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不知是怎样的队伍。大婶一脸的愤世嫉俗，恶狠狠地说：
“他们是幕府的走狗！”
言毕，她又将注意力移回我的衣服材料：“哎这真是太好看了呀，年轻人真好啊~”
队伍最后跟着的男子从我身边走过，目不斜视。我的耳边仍然萦绕着大婶喋喋不休的亢奋声音。这个空间时间在流逝万物在流逝，唯一停留的，是一片空白的大脑和饺子馅一样混乱的思维。我的身体指示自己站起来，我的眼睛无法从那队人上移开视线。
淡淡皂荚香，紫色长发束在脑后，颈间围着白色的围巾。那是——
“一…君…？”
我的身体冰凉，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是他吗。
一定是他！
即使只有擦肩那么一瞬，我也能感觉得到是他。陪伴我三年的气息，此生来世都无法忘记的气息！
樱树下，庭院里，祭典上。他微笑的时候，他脸红的时候，他感冒的时候，他挥刀斩花的时候，他牵住我手的时候，他离开的时候，他拥抱我的时候，都不曾消散的那种气息，那种温暖到令人想要掉泪的气息，一君的气息。
我呆立在原地。不知不觉眼泪打湿衣襟，泪痕在脸上纵横交错。旁边大婶扯扯我的袖子一脸错愕。我什么都顾不了了，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之前我拨开人群冲出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最终还是只捕捉到一个背影。
你走了那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已经，忘记我了吧。
我本来以为，四年的时间足够我忘记一个人。确切地说，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即使再见面，也不会伤心和尴尬。可是我错了。
再见面的时候，我只明白了一件事。
我无法忘记他，或许永远都无法忘记。我还是很在乎他，心里空空落落。
而他，如此近的距离也没有看见我。我渺小得好像灰尘，而他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我们像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今昔两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