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人世皆攘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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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要再睡了啊。快点给我清醒起来。
潜意识一直在呼唤着我。我不能睡。风间还在城门处等着我一起回家，不是吗。可是我……
就想这么睡下去，不要醒来好了。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鞭打着我要我起来，另一个摸着我的头要我睡下去。失去了好多年的记忆重新回来，我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它们好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却又在悲伤的时刻给予我温情的力量。
“快点起来吧，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那是风间的声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只记得我遇见了一位美人，美人带我去见了自称“千姬”的女孩子。千姬不知出于何种意图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什么都记起来了，然后……
我就失去了意识。
父亲。宫沢未音。下町。
原来那些全部都是谎言。可是父亲宠溺的眼神至今还让我念念不忘，他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脸颊的时候总是痒痒的，他曾经对我说起过我的“母亲”，眼神好温柔。
可是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的风间，才是最最真实的存在，与我血脉相通的亲人，我的哥哥。
“怎么，觉得很意外吗。一直不肯接受的事情终于成真了。”
并没有很意外，也没有无法接受。只是心里有说不上来的苦涩。
“…哥…哥？”
张开嘴，不自觉地将那个称呼念出口。风间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诧，又很快回归原样。
“……”然而他没有回答。
“……哥哥。”又是一遍。我想要补偿这十几年来没有叫出口的“哥哥”。
“哥哥……”
“已经够了。”
风间大步走上来，手揉乱了我的头发。他的手很大，掌心冰凉。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我所谓的父亲曾经在我熟悉万分的那棵染井吉野下对我说——
“手凉的人啊，其实都有一颗温暖的心呢。”
谢谢你，我的……哥哥。
“既然都想起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风间的语气一直带着一种我很不习惯的宠溺，小心翼翼的，简直就不是我所认识的他。
我还是要回去。虽然我心里很为难，要怎么和一君坦白这些天的事情，又怎么能告诉他我是所谓的“鬼族”，我的哥哥是伤害了藤堂的人？但是……果然还是很想回去。毕竟我还是比较能够适应过了十几年的生活。
而且……我确实是想念一君了。
我真是个没出息的人，明明当初下定决心的时候那么坚定，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不到就反悔，悔得不得了。我不该那么怀疑一君的，我应该老老实实不让他担心的。他也很为难吧。
“……对不起。”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其他。风间只是眨了眨眼，便带着温和地有些虚假的微笑说：“那么，就和一起按约定的一样，半年可以吗？毕竟你也是……风间家的人啊。”
他的话让我觉得很心酸。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这么自私。所以对不起了。
“谢谢你，哥哥。”
叫出那声“哥哥”的时候我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就想要落泪。可是我终究没有哭，只是对着他傻傻地笑了笑。
接连几天风间都待在宅院里，有时候会陪我一起去后山上看落花。他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家伙，如果不是我从小就失踪，现在应该会和他处的更好吧？
……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一君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的心情，不知道能不能传达到他那里呢。
好想……快点见到他。
夕阳落尽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等待夜晚降临，忽然一阵风刮过，两个人影降落在院子里。我还没看清楚他们的脸，忽然其中的一个人对我鞠了一躬，“好久不见，未音小姐。”
是天雾九寿。我点点头，“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人很高也很纤细，头发束在稍高的位置，略有些卷曲。他和天雾九寿不一样，浑身都散发出玩世不恭和桀骜不驯的气息来。他大大咧咧地向前踏了两步，弯下身凑近我左看右看，然后咧嘴笑了起来，“你就是风间那家伙的妹妹啊？看上去很不错呢。”
说着，他还捏住我的下巴，皱起鼻子嗅了嗅。我拼命想要挣脱，一句“放手”还没说出口，他却忽然一下敏捷地跳开了。
几步远的樱树上插着一把武士刀，嵌进去很深。我转过身，门前站着风间，他的手还维持着将刀掷出去的动作。
“哎呀，你别激动嘛，”那个给人感觉很轻薄的青年嬉皮笑脸地靠风间，“开个玩笑而已。”
天雾九寿开口，“不要无礼。”
“是是是……抱歉啊，”那个青年对我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不知火匡。”
“……”我没办法对他说出“哈哈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这样的话，他刚才的举动让我觉得很讨厌。于是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向风间背后躲去。在风间露出那种连我也不习惯的慈祥笑容之后，我清楚地看到粗鲁的青年不知火匡，皱起眉头露出了恶寒的表情。
“嘶……”他很夸张地摸了摸手臂，回头对天雾说，“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天雾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自然。他轻咳一声，把风间用来攻击不知火匡的刀从树上拔下来还给风间。风间将刀插\进刀鞘，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要出门，你自己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希望不要再是和新选组有关的事了。
“害怕吗？”
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宅子里——还是夜晚，这种事情肯定是会害怕的。但我摇了摇头，又点头。
“……”他笑了笑，“果然还是害怕吗。”
“……嗯。”
“那么，我留下陪小姐好了~”不知火匡插话，他一边捋着他的长发，一边冲我挑眉。我抖了抖，弱弱地望向风间，企图能听见他说“不行”——
“那么，就这样吧。”
……什、什么！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惜他早已收回视线，两步便和天雾九寿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等等啊，我不想和那个家伙待在一起啊！这样你真的能放心吗兄长？
我欲哭无泪。
“大小姐，不睡觉吗？”
不知火重重地坐在门廊上，翘着二郎腿，两手交叠在脑后。我爱答不理，“现在不。”
“不如我们聊天？坐这里来嘛大小姐。”他往左边挪了挪，拍了拍他身旁的间隙。
我不情愿地坐下，然后他异常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小姐和风间那家伙，一点都不像呢。”
“……”你会不会聊天啊你。
“怎么不说话？”当然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大小姐倒是很像你母亲——”
我的母亲？我记不清楚她的相貌了。记忆里模模糊糊的有个很疼爱我的女人，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我看了看肩侧散落的头发，如果是说外貌的话，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像的吧。
“不知火……嗯，先生。您认识风……兄长大人，很久了吗？”这句话让我觉得非常纠结。不知火侧过头看看我，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风间那个家伙竟然有被叫做‘兄长大人’的一天呢！这简直是……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有些脸红地转过头不想理会他，就听见他夸张地似乎笑到无力的声音响起，“还有，那个‘不知火先生’和‘您’是怎么回事啊……叫我不知火就好，敬语什么的就不用了，大小姐。”
……那也拜托你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我想着，但没有说。
“对了，大小姐你试过要使用鬼的能力吗？十几年没有使用过，不会很费力吗？”
鬼的能力……说起来，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既然记忆都回来了，那些玄幻的能力为什么没有出现？这真是奇怪。我咬住下唇，回答：
“我……没有鬼的能力。”
“怎么可能！”不知火的反应很夸张，眼睛瞪得很大，像是要暴突出来一样。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不管怎么说大小姐都是鬼族……怎么可能没有能力？”
“我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因为我并不需要那种能力，所以也不太在意。不知火好像比我还着急，站起来绕着我走了几圈，“很奇怪啊大小姐！风间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是啊。”
“啧啧，”他皱起眉头，“没有鬼的能力的话，对于鬼来说，可是很难办的事呢。”
我没有回答却反问他，“那么不知火呢？”
“我的武器是这个哦大小姐，”他从腰间抽出两把枪来，那时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的新式武器，在月光下泛着比刀还要冰冷的寒光，“很不错吧~”
“是……呢。”
“我的枪法可是很准的，”他仰起头一副骄傲的神态，“哈哈。”
“那个……你知道天雾先生和兄长去做什么了吗？”
我发誓，我只是无心问起的。不知火的脸色一下垮下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那个，我……”
“风间有很多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给你一个忠告好了，大小姐——
“纵使你觉得他现在又温柔又体贴，是你的兄长，但那不代表他不会利用你，不会欺骗你，不会……伤害你。”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很聪明，大小姐，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小心一点，总比什么都没准备要好。”
“……谢谢您，”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透了，“我要休息了，晚安。”
“祝你有个好梦，大小姐。”他又恢复了刚才的笑脸，我看着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笑起来了。
“如果害怕的话，可以叫我哦~”
“嗯……呵呵。”
我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吧。
留不知火一个人在院子里，我关好门，脱下外衣躺进被子里。
我不懂，我是真的很困惑。其实我有那么一点点懂，可是又不愿意往下深想。那不是真的。几经波折寻找到的亲人不会利用我，绝对不会。这是传统的人类价值观，可惜我并不能确认风间也是这样想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一直接受的都是不同于常人的教育，他们会教会他像猫一样骄傲，像豹子一样凶狠。他不会对任何事情心怀怜悯，哪怕是[亲人]。
亲人吗。
这个词听起来还真是很心酸呢。
为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必须学会利用所有人，包括所谓的亲人。如果不这样做，他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他的生活随时都在进行着决斗，有形或者无形。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将谁制作成对他有益的棋子，并且控制它们的每一步行动。
我也是那些棋子中的一颗……吗。
我问自己。我不知道答案。因为风间他……明明就是温柔而强大的。不管是在千姬的故事里，还是在我埋藏已久的记忆里，都是这样不是吗。他揉乱我头发的力度，他看着我的眼神，都是那么的让人心软。
我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大概。否则无论谁，只要对我好一点点，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啊，他是个好人呢”——哪怕前一秒他还对我刀剑相向。
这真是愚蠢透顶。我好像还依稀记得以前有谁说过，“同情就是你的软弱”。我不认为它正确，但确实很受用。
风间千景，我终究还是不了解这个人。我不知道他那些温柔的动作眼神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他的温言温语是不是真的。这个人是在是太过难于理解，无论是他的表面，还是他的内心。他像雾一样捉摸不透，真实与谎言交叉，构成了完整的他。
不知火不愿意让我知道的，风间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上一次在池田屋的偶遇，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
“不知火，”我觉得那真是最恐怖的梦魇，“你还在吗。”
说着我做起来，穿好外衣拉开门。不知火就坐在门前，睡得迷迷糊糊。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摇醒他，“快点醒醒。我有事情问你。”
“……我很困呢大小姐。”
“……说起来你真的需要睡觉吗！”
“唔。”
他慢慢坐起来，颇有些不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呐，要问什么？大小姐？”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捏紧衣角，“是长洲，还是萨摩？”
“……”他撇下嘴，眨了眨眼睛，随即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呢？”
“萨摩吧，”我低着头不愿意看他，“我如果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不愧是大小姐呢……”，他又伸了个懒腰，眼神锐利，“是萨摩哦。”
“可是你们为什么……”
“那些人类真的太低贱了啊，但是我们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至于那个目的是什么，恕不奉告哦。”
“这已经是你所能知道的极限了，大小姐。风间如果知道我把这个都告诉你了，会很生气呢。”
“风间和天雾先生上次去池田屋，是为了……情报吗？”
“差不多吧。嘛，”他扁扁嘴，眉毛很夸张地蹙起来，“我已经不懂风间那家伙在想什么了。居然去替人类做事啊，真是完全不能理解呢——诶，大小姐？”
我已经关上了门。不知火沉默了一会，外面就响起了他的鼾声。这个家伙还真是单纯又天真，这样竟然还能睡着吗。
不知道为什么，和天雾九寿还有不知火相处的时候总是——比和风间一起要自然得多。
怎么回事呢。
总感觉和父亲一起生活的那十几年都渐渐远了。可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和父亲在一起，他很宠爱我，常常从染坊里找好看的布料给我。连他的顾客们都说，他太过溺爱我了。
还有……斋藤先生和斋藤夫人。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轻松。太久没有如归的感觉，我开始怀念几年前的时候了。
我住在玻璃精雕细刻的脆弱房子里，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轰然倒塌，不知道……还能维持这样的假象多久。
现在也只能够继续看这假惺惺的戏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破绽。
我开始后悔。夜里一个人紧抱着被子哭。我为什么那么容易动容，那么轻易就答应了风间的要求。我为什么那么笨，根本察觉不到与他有关联就是与凶险为伴这个事实。我为什么——
要离开一君。
对不起。我是个讨厌的家伙。脆弱敏感多疑自作主张。我怎么可以怀疑你，怎么可以怀疑没有心机的、率真的你。
一君。
我真的好想念你。
隐隐约约猜出了风间出门的目的。新选组是幕府的手下，而萨摩一直不怀好意。恐怕一君又要受到牵连了。
我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我绝对……不要风间去伤害他。
于是我有点抱歉地坐起来，小心地唤了不知火一声——
“那个……我知道你不会生气的，不知火先生。”
“……大小姐，”过了一阵之后，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来，“什么事？”
“怎么样才能……嗯，拥有鬼的能力？”
“……大小姐忽然间在说什么呢。”
“我也想像您所说的一样，至少有些防备……说实话，我很害怕，没有办法安心。”
“……”
他沉默了很久。在我拉开门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发现他头上竟然长出了角，头发也变成了银白色。蛇一样的立瞳，静静地看着我。
——“我可以帮你。但是……要保密啊，大小姐。”
“嗯。谢谢您。”
很久以后我才肯相信，风间其实只是想利用我。
我是那么相信他。可他终究还是王，我只是一个让他失望的妹妹，仅此而已。
所以，他才能那么堂而皇之的对我撒谎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人世皆攘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