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72、玉山倾倒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一直是浓浓的灰色，周遭的一切都像被笼罩在一抹烟里。
　　空气潮湿的厉害，走在路上，脸上便能沾上水珠。
　　“要下雨了吧。”我抬头望着天空。
　　真奇怪，空中连一只燕子也没有。

　　茶婆婆早早的找到我们，说是叫白晔去子午台等着。
　　“夫人要为你和淩小姐准备一场仪式。”
　　茶婆婆头上缠着白布，看起来带着三分可笑。
　　“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么？”白晔有些疑惑。
　　“夫人交代的，我也不知道。你尽管去就是了。”茶婆婆嘴角咧着，像是微笑。

　　早饭过后，全庄的姑娘都聚集在子午台。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可一见到我和白晔，便立刻收声。
　　我踮着脚尖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并没发现烟霞他们。
　　一瞥之间，却感到白晔整个人僵在那里。
　　“哎，你怎么了？”我用手碰了他一下，他仍是一动不动，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
　　顺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心里也是一颤。
　　白淩！那个曾经与我有昙花般一面之缘的姑娘，十几年来她终于走出了邀月楼了。此时此刻，她正被茶婆婆搀着，缓缓走上观台。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如同一朵白云般，轻盈的飘动。
　　断弦微笑着走在她的前面，不时向观台下张望。
　　“呀！你们看！那是。。。”
　　“那个该不会就是淩小姐吧！”
　　“没错没错，不是她还能是谁。”
　　“天啊！果然是仙女儿一样！”
　　“长的真像夫人！”
　　在众姑娘七嘴八舌的惊呼之中，白晔迅速的拨开人群，冲向了观台。
　　我正要跟她一同上去，却感觉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定睛一看，原来是霁月。

　　“雨燕，我昨晚等了你一夜。”霁月两只眼睛肿肿的，下面还多了两个黑眼圈。
　　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涌上心头。
　　“霁月，我。。。”
　　霁月微笑道：“没关系，今天不是见到了么。你。。。”
　　她正要再说，忽听的观台之上茶婆婆的高声断喝：“都安静！听夫人讲话！”
　　霁月和我站在离观台最近的地方，只得先忍住满心的话，抬头望向前方。

　　我发现今天的观台被布置的异常喜庆。凉棚左右垂着大红团花的缎子，凉棚中间，是一朵红绸簇成的牡丹。
　　白淩正坐在那红牡丹之下。和我见她那天的一身素装不同，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裙幅百褶，领口袖口的滚边儿上都精致绣着榴花。若是寻常的女孩儿这身鲜艳打扮，只怕会显得俗气。但这衣裙穿在淩儿身上，却反衬的她一张清秀面庞更加的娴雅出尘。
　　她闪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一个方向，那是观台的西侧。白晔正站在那里，离淩儿不到十步距离。不知为何，在妹妹深情的凝望之下，他再没往前跨出一步。
　　是分别了太久产生了某种距离感？还是因为亲人就在眼前，一时忘了该如何表达自己？
　　我站在台下胡思乱想。

　　只听断弦开口道：“各位，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你们都是我琴庄一员，所以今天我办了这个仪式，要大家作个见证，同时也沾沾喜气。”
　　沾喜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又这么别扭？
　　不对啊！这不应该是在婚礼上才会发表的演说吗！断弦，你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件事刺激的，脑子出问题了么！
　　断弦接下来的话，让我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种真空状态。
　　“今天，就是小女段淩，和我干儿白晔的订婚仪式，各位。。。”
　　我只看见断弦的红唇在上下活动，可她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清。耳朵里不断的嗡嗡作响，好像有上万只苍蝇在围着我叫。
　　眼前明明是春日里明媚百合一般的少女，明明是雨后玫瑰般美艳动人的贵妇，然而一切都被蒙上了晦暗的色彩。
　　我下意识的去望向白晔，只见他一张脸比任何时候都白，而那在张脸上，惊讶、恐惧、愤怒交织在一处。已经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
　　“雨燕！雨燕！”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嗯？”我下意识的应着。
　　转过头去，霁月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雨燕，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

　　“哎！雨燕，你到哪去！”
　　我挣脱霁月的双手，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观台台阶。
　　就在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我听见白晔令人心惊的吼声。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如同一只温顺安静的猫忽然发威，猛然变成了一只狂暴的狮子。
　　“不！”
　　他一跃到了淩儿眼前，跪在地上：“淩儿，我是你哥哥，是你亲哥哥！”
　　他抓着淩儿的身子，用力的摇晃。
　　淩儿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眼睛惊恐的看着白晔，一个劲儿的摇头。
　　断弦站在淩儿身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冷冷的俯视着这一对世上最悲哀兄妹。
　　淩儿猛地把白晔推开。
　　我惊讶她小小的身躯是积聚了怎样强大的力量，居然把白晔推了一个跟头。
　　断弦缓缓的道：“淩儿，你听见了么？他不肯做你的夫君了。”
　　她伸出手来拍着淩儿的肩膀。
　　“哎~真可怜。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他的。娘知道，你做梦都想嫁给他的。啧啧啧，这可怎么好？”
　　汹涌的泪水不断从淩儿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流出。胸前的衣衫晕开一片，水红变成殷红，如同鲜血一般。
　　白晔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淩儿：“淩儿，你还记得么？小的时候，你总是喜欢在手里拿着一根草棍儿，骑在我的背上。。。小时候，我们总是被大孩子欺负。每当那时，我就拉着你的手，拼命的跑，直到。。。直到你说，‘哥，我累了。’。。。淩儿。。。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淩儿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澈，白晔伸出手去：“淩儿，咱们回家吧。”
　　他的食指就要碰触到淩儿的那一刻，倏然间一道银光划过。
　　淩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冷森森的匕首，她用那只匕首，指着白晔的胸口。
　　“淩儿。。。”
　　白晔愣在那里，伸出的手就僵在半空。
　　此时淩儿身后又传来断弦那该死的声音：“好女儿，娘早就跟你说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除了伤害女人，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你那样爱他，他却这样辜负你，居然还编出这么可笑的故事来骗你！”
　　淩儿用力的咬着嘴唇，那樱瓣一样的嘴唇变的惨白，最后滴出鲜红的血来。
　　“淩儿，负心的男人就该死！照娘说的做，亲手杀了他！”
　　断弦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回旋在观台的上空。

　　“住手！快住手！”我尖叫着跑过去。
　　却被茶婆婆的大手一把拽住。
　　我拼命的挣扎，可茶婆婆一双手死死的将我控制住，我只能高声喊着：“淩儿！他真的是你哥哥！真的！别听那个女人的话！是她。。。”
　　刚说到这里，嘴就被茶婆婆用力捂住。
　　淩儿手中的匕首向白晔一寸一寸的逼近。
　　我只能在心里喊着：“白晔，快躲开，快躲开啊！”
　　然而白晔始终未动，只是用眼睛凝望着妹妹。

　　渐渐的，淩儿不再咬住嘴唇，留着一道血痕的嘴角微微翘起。
　　轻轻的说道：“哥，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可是，真可惜。。。”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无限凄美的笑容。“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匕首尖猛然间调转了方向，白晔还未及阻止，它锋利的白刃就刺入了淩儿柔软的胸膛。

　　“不！”
　　在白晔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淩儿盈盈的倒了下去，倒在了哥哥的怀抱里。
　　好似一树洁白的玉兰，在一瞬间无声的凋谢、零落。
　　白晔抱着淩儿小小的尸体，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的脸，她闭上的眼睛。在原地慢慢的转着圈。
　　不仅是他，连我都无法接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残忍！
　　终于，白晔停了下来。
　　身子一晃，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好像被尖刀扎了一样的刺痛。我死命的挣扎，茶婆婆一只手终于控制不住，便将捂住我嘴的手拿下来，抓住我的胳膊。
　　“白晔！”我终于喊出声来。可是除了哭喊他的名字，我找不到任何安慰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