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71、山盟何易

　　我和白晔相视一笑。
　　心里真的开始有点佩服翠微和青鸾了，他们果真是识时务者。
　　就在这时，只听山阳子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连忙转过头去。
　　只见他横剑身前，眼睛死鱼般凸着，嘴唇不住颤动：“不可能，你。。。你不可能打败我！”
　　如钩新月之下，一道银光从断弦夫人手指处起始，在山阳子额头上终止。
　　断弦依旧无限妩媚的一笑，抬起另一只手，伸玉指在那绷得紧紧的弦上轻轻挑动了一下。
　　“铮~”
　　尖利的弦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划破夜的肃然，余音在每个人耳边久久的纠缠不散。
　　“师兄，咱们之间的账，这就了了吧。”断弦的声音和那弦音一模一样。听的我心里发毛。
　　只见她手一扬，嗖嗖嗖，袖中一时冒出十数根琴弦，从上到下，每一根都打在山阳子已经僵硬的身上。
　　山阳子手中剑仓朗落地。他却没有倒下。
　　原来是因为断弦手里攥着那一把琴弦。此刻的老山羊好似台上的木偶，身上有无数条线穿着，行动早已不由自主。命运的线，全握在别人手中。
　　断弦猛一用力回拉，山阳子的身体便风筝一样被她牵了起来，接着就直直的摔了出去。
　　老山羊终于浑身抽搐着躺在了中庭的青石地面之上。惨白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全身上下并无一点血迹，唯一清晰可见的，是他额头上有一个针孔大小的红点。
　　断弦一步步的走近，她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的快乐。好像完成一样杰作一般看着地上痛苦异常的师兄。
　　“师。。。师妹。”山阳子此时的声音，果然很像一只濒死的老山羊发出的咩咩低吟。“其实我。。。真的。。。爱你。。。。”
　　断弦轻启朱唇，脸上笑着，却发出严霜般冷酷的声音。
　　“你不配。”
　　“死在你手上。。。是我的。。。”
　　我以为山阳子会说“是我的福气”，没想到他人生中最后两个字说的是----“报应”。
　　报应么？我凝望着眼前那具冰冷的尸体，忽然觉得他说的真对。

　　茶婆婆几步走下台阶，去收拾尸体。
　　断弦扭过脸来，居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的笑道：“真是的，饭也没吃好。”
　　仿佛幽灵一般，她轻飘飘移动到我的面前。
　　我的后背冷风直冒。
　　“程姑娘，你吃饱了么？”
　　她居然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咽了一口唾沫。
　　“啊。。。吃，吃饱了。”
　　“吃饱了就好。”断弦转向白晔，柔声道：“晔儿，你们去休息吧，明儿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白晔说了声好，就拉着我走下台阶。
　　出庭院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断弦剪影一般的身体，立在荣锦堂门板倾倒的大门口。而白月光下她扬起的红色唇角，真的好恐怖！
　　连忙把头转了过来。

　　本想着吃完饭去找霁月，可谁料到这场盛宴热闹的开场，却以这么个残忍结局收尾。而且历时太久。看现在的天色，将近二更，她只怕已经睡了。
　　踱出雁足园，我抬头看了一眼白晔：“哎，咱们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
　　“要不。。。去茶园吧。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挺惦记那里的。”
　　白晔轻叹了口气：“也是，我对这里唯一还有些好感的地方，就是茶园了。”

　　茶园之中飘荡的，除了处子眉的香气之外，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茶香在这样幽暗的夜晚显得格外娴静，娴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神秘。也许这才是处子眉最为真实恰当的味道吧。而雾气在月光下发出了幽幽的淡蓝色。站在那淡蓝薄雾之中的白晔，给人一种恍然出尘的不真实感。

　　“白晔，救出淩儿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白晔怔了一怔：“这个。。。我还真的没有想过。你有什么想法啊？”
　　“我也没想好，所以问你嘛。”
　　沉默良久，白晔忽然转向我，眼神莫测：“雨燕，我记得你曾在妙觉师傅的墓前问过我，会不会离开你。”
　　那眼神看的我莫名的心慌：“是，是啊，怎么了？”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会不会。。。”
　　“什么？”
　　“会不会哭？”
　　“我才不哭呢。”
　　“哦？”
　　我倏然间抽出银白色的铁剪：“如果你敢离开，我就拿着剪刀。。。”
　　白晔笑道：“杀了我？”
　　我把剪刀尖调转过来，对准自己胸口，笑道：“不，捅死我自己。”
　　白晔猛地将我握着剪子的手紧紧攥住：“你胡说什么呢？”
　　我嘴角含着笑，眼中却渗出眼泪。
　　“明明是你胡说！好好的，说什么离开？”
　　“。。。”
　　那双凤目深邃的瞳孔之中，我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是断弦的剪影。
　　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四下张望，偌大的茶海之中，唯有我和白晔两个人。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看到的那个恐怖的剪影，明明就是印在自己眼中，又投射到白晔眼里的。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如同一条黑色藤蔓，在后脑中伸展开来。我拼命的将其压制着，我拼命的告诉自己：
　　程雨燕，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像受到什么蛊惑一样，我直直盯着白晔的脸。
　　有多久，我没有好好看一看他的面庞了？是因为习惯了，还是不好意思呢？
　　忽然间想起了西楼那夜，我第一次看见这张精致到有些过分的脸庞时，还将他当成了女孩子。当初他的眼神忧郁的让人心疼，而现在那双纤细的丹凤眼中，满满的盛着温柔，那种温柔，却更加让人心碎。
　　不自觉的，我伸出手来，轻轻拂过他的玉样光洁的面颊，每一寸肌肤，都那么凉。
　　“白晔。”
　　“嗯？”
　　“你发誓。”
　　白晔有些错愕的望着我：“雨燕，你说什么？”
　　“我要你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白晔修长的眉毛微微蹙着，他几次张嘴，却都没发出声音。
　　“你不敢承诺是吗？你从来，就没给过我承诺。。。”
　　“雨燕，你要的承诺，真的很难，很难。。。”
　　“我知道。”我扬起嘴角：“可我今天就是要你给我，一定要你给我。”
　　一阵风吹过，茶海开始沙沙的涌动。如此广阔的一片馨香海洋之中，我们两个人是何等的渺小。
　　我知道逼着一个人口头上的承诺是多么的可笑，我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说，因为他怕兑现不了。
　　没有人敢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便他说出来，心里也一定是虚的。原因很简单，死亡将何时到来，谁也不知道。

　　我感到头脑中那黑色的藤蔓在迅速的生长，怎样都抑制不了。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相爱的两个人分开，除了死亡。”我怔怔的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风仍在吹着，身上好冷，于是抱起胳膊。
　　忽然间，一股温暖将我笼罩。白晔抱着我，如同抱着一件稀世珍宝。既想用力的紧紧抓住，又怕一时莽撞将她捏碎。双臂环的既牢固，又小心翼翼。
　　“雨燕，没有什么能把相爱的人分开，包括死亡。”白晔的声音，十分笃定。
　　没有什么能把相爱的人分开，包括死亡。。。
　　这句话在我头脑中不断的环绕，最终我感觉那黑色藤蔓咔嚓一声，断掉了。

　　“雨燕，我发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闭上眼睛，眼泪将睫毛浸湿。之后，便一直无声的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