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70、鸿门酒宴

　　“师兄。”
　　断弦的声音如同用浸湿的手指点破窗棂，既温柔又轻而易举的将肃杀的的气氛打破。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琴庄是我的地盘，在这里一切可要听我的。”
　　山阳子干笑了两声：“师妹，凭着我们多年的情分，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师兄么？”
　　断弦将一盅酒慢慢的喝下去。
　　“情分？谁跟你有情分？”嘴角的笑容已经冷了下来。
　　“哈哈！我就知道。”山阳子身子晃了两晃，一指断弦：“你的心里就只有他！”
　　断弦手中依旧摆弄着那只红釉的瓷盅，眼中却再没了一丝笑意。
　　茶婆婆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山阳子跟前。
　　“山阳道长，您喝多了吧。来，青鸾，搀着你师父去休息。”
　　老太太和青鸾一人搀着山阳子一条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山阳子低着沉重的头，身子不住的摇晃，俨然一副醉汉形象。刚离席两步，猛然间他双臂一振。
　　看似随意的动作，青鸾却哎呦一声，被直接掀翻在地。
　　而茶婆婆的手却还牢牢握着山阳子的胳膊。
　　“山阳道长，您看您，真是喝多了，连徒弟都不认识了。”
　　“谁说我喝多了！谁说我喝多了！”山阳子仰脸朝天的嚷嚷着。浑身乱颤如同面条的他，却钉到地上一样，凭茶婆婆怎样用力也拽不动一步。
　　断弦冷冷的道：“师兄，你是多了，该喝点茶，好好解解酒。”
　　老山羊眯着眼睛嘿嘿笑道：“师妹，还是你弹琴的好，听你弹《凤翔操》，我的酒自然就解了。”
　　“师兄如果真的想听我弹琴，我就弹一曲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你除了《凤翔操》，还肯不肯听别的？”
　　“别的曲子有什么可听的！我只要听《凤翔操》！”
　　自从被师父闪到地上，青鸾就躲在一旁，再不敢上前，茶婆婆一个人拽着东倒西歪的山阳子，她那张筋肉分明的脸上居然渗出汗珠。
　　看来和这位紫阳派副掌门比起来，老太太的内力还是稍逊一筹。
　　“师兄，你怎么对这琴谱这样感兴趣？”断弦向来只抛媚眼的瞳孔中闪过一道敏锐寒光。
　　山阳子冷笑一声：“哼，你以为师父那番话，就只有你和他偷听到了么？。
　　断弦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定在那里。
　　隐隐有种感觉，那本琴谱的秘密即将揭开，我连忙竖起耳朵，听老山羊继续说道：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可那天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我就藏在你们身后的树丛之中。说起来真是天赐机缘。我本来是以为你们俩要秘密幽会，才偷偷跟在你们后面。”
　　跟踪？莫不是当初他就喜欢断弦，结果看到师妹被别人抢去妒火中烧，所以才秘密的在后面跟着？看来这老山羊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你听到什么？”断弦故作镇定。
　　“当时师父正和一个老僧在屋中弹琴，琴声停止之后，那老僧便和师父谈论起武学来。他起先是奉承师父，说什么‘贵派的《太和真经》可谓武学经典，其内功深不可测，威力无穷，号称天下无敌。’师父笑答‘万物皆为相生相克，怎么可能天下无敌。’老僧便追问破解之法。。。师妹，你知道么？当初我听到这里，简直是热血沸腾！”
　　山阳子说的一点不错，因为他现在的状态依旧热血沸腾，两只眼睛都快被烧红了。
　　“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断弦轻蔑的看着他：“知道，因为他当时已经是师父心目中的接班人，未来的掌门。紫阳派历代的规矩，只有掌门才传《太和真经》。而你，不服。”
　　山阳子高叫道：“一点不错！我就是不服！从小到大，咱们都在一起练功，不论师父教了什么招式，我都是第一个学会。帮着师父处理事情，待人接物，我哪点不比他强！我不服师父居然会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我心里暗笑：老山羊，就冲你从小居心不良这一点，你师父就不会把掌门之位传你。
　　“当时我集中精力，认真的倾听师父的回答，只听师父说道：‘神乎其技，岂非无敌，能破之解之者，便是这《凤翔操》了。’老僧疑惑的问：‘破解之技竟会在一本琴谱之中么’师父笑道：‘凤兮翔兮，遨游九天。云兮霞兮，逍遥无边。。。’老僧道：‘着啊！以此等境界，世上还有何不能破解？’说罢便和师父开怀大笑。”
　　山阳子如同叙述一段光辉历史般将他那段不光彩的偷听经历说了出来。
　　断弦自语道：“原来如此，我一直被人利用了。”
　　山阳子哈哈大笑：“利用？师妹，咱们俩之间就不要谈‘利用’二字了吧。我为里应，你是外合。你为报仇，我为掌门。咱们是各取所需，这算盘你早就打好了，何必在这里装良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好一个各取所需！这样不是很好么？怎么，师兄，你不想要我这个外合了？”
　　“如今有了《凤翔操》，外合还很重要么？”
　　断弦此时的表情已经冷静下来。她从容的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慢慢喝着。
　　“什么听曲儿弹琴，何必绕那么大的弯子，《凤翔操》就在我的身上，想要的话过来取好了。”
　　话说完，酒也喝干了。只见她倏然手腕一翻，那红釉酒盅便如一道红线向山阳子直直飞了出去。
　　这一下毫无征兆，吓了我一跳。
　　谁知山阳子却不慌不忙，摆腰侧身，两臂一错，轻而易举把茶婆婆的手劲从身上卸下，紧接着单掌疾出，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背上便挨了一掌，被山阳子推到身前。
　　呯的一声，鲜血夹杂着碎瓷片在茶婆婆头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牡丹。
　　“茶妈妈！”断弦从椅子上腾的跃起，无声无息落在茶婆婆面前。
　　茶婆婆头上的血已经流进嘴里，可老太太居然还咧嘴笑着：“夫人，我没事。”
　　说话间已经抽出大烟袋来，摆架势就要冲向山阳子。
　　断弦一把将她拦在身后：“你退下。”
　　“夫人，你。。。”
　　断弦微微一笑：“师兄说我心里有把算盘，今天我就要亲手跟他算算这笔账。”
　　山阳子拔剑在手：“师妹，要是算清楚了，你可要乖乖把《凤翔操》交出来哦。”
　　“哼，只怕到时候琴谱放在你眼前，你也看不见了。”
　　老山羊眼珠子一瞪，上步前探，剑尖下点。
　　这招式和琴心剑法的首式“青猿探路”如出一辙。我此刻已经解开自己当初的疑惑，为什么觉得琴心剑颇像紫阳派的太玄剑法。因为断弦原本就是紫阳派的人，而她教给我们的也就是太玄剑，只是改了一个名字而已。
　　不过我不能不说，和老山羊的“青猿探路”相比，我们将这招使的简直就是猴子杂耍。看见山阳子的剑招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紫阳太玄剑。行云流水绵柔不绝之中，却暗藏势如破竹的霸气。从速度到力度都无可挑剔，我估计换做自己只怕一上手便会败在他这一招之下。
　　心里活动就难免走神，再看时，就见断弦已和山阳子缠斗在一处了。山阳子周身剑光环绕，那剑影中不时传来呯呯清脆的声音。怎么回事？并没看到断弦使用什么兵刃，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定睛细看，只见断弦夫人腾挪之间，双手兰花指似乎在不断向外弹着，每弹一下，便有蛛丝般纤细的银色细线从她袖口中飞出。那银丝快似闪电，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打在山阳子剑身之上，便呯呯作响。能有这种力道的绝非丝线，莫不是。。。
　　琴弦！她用的是琴弦！
　　还记得当初看到白晔和老爷子对战之时，我惊讶于二人武功之高，兴奋不已。可今天见到断弦和山阳子的对战，我才真正明白了，高手对决到底是怎样的含义。
　　山阳子招数奇快，一发不可收拾，到后来，莫说是人影，就是剑影也难觅踪迹。唯一感到的是森森剑气，不断从他站着的地方向外充溢着，侵占着。那感觉是就算你不接触到他的剑刃，而是仅仅被这剑气扫过，也要深受内伤。而断弦夫人则华服轻盈，身形飘动，宛如花间蝴蝶蹁跹，在山阳子剑气的荆棘中来去自如。唯一看不清的是她手上的动作，只能瞧见无数银色琴弦在半空中闪闪烁烁。
　　师兄妹俩从地上打到桌上，内堂打到外堂。桌上杯盘狼藉，多宝格中若干瓷器坠地。湖绉帘幕扯断，字画的碎片在空中飘飞。整个荣锦厅瞬间变成了纷乱不堪的垃圾场。可二人依旧施展不开。最后山阳子干脆把大门劈开，两位便飞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去打。
　　站在荣锦厅门口的台阶上，茶婆婆抻着脖子，一手捂着流血的脑门，一手紧握着烟袋，那架势明摆着是一旦夫人有什么闪失，她会立即冲上去。白晔的银笛也在手里，可脸上平静如水。我则是又紧张又激动，和戏迷看到名角演戏的心情是一样的。
　　正看的高兴，白晔低下头对我轻声道：“好像少了两个观众啊。”
　　我这才发现，荣锦厅里已经空无一人，青鸾和翠微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