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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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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卫制度是明朝有名的苛政,目下之人多不分厂卫,以为厂就是卫,卫即是厂,实则大谬。锦衣卫由洪武帝朱元璋设立,原为皇家侍卫,《明史职官志》中说:“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恒以勋戚都督领之,恩廕寄禄无常员。凡朝会、巡幸,则具卤簿仪仗,率大汉将军共一千五百七员等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耤、视牲,则服飞鱼服,佩绣春刀,侍左右。”后来锦衣卫演变成特务机构,分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以下又设五所,后增至十四所,再增至十七所,遍布全国。北镇抚司专司侦缉皇帝钦点的案子,多是谋反、大逆一类,南镇抚司则负责侦缉、巡捕、探访民情一类工作。锦衣卫设指挥使一人,总揽大权,下设同知、佥事、千户、百户、将军等职,与武官相同,最下者称校尉。锦衣卫常穿红色飞鱼服、骑高马,因此又称“缇骑”。东厂全名为“东缉事厂”,由明永乐帝朱棣设立。宦官主持东厂行动,称“厂公”或“厂督”,除监督百官、查访民情外,还负责节制锦衣卫。厂公下设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再下设掌班、领班、司房等职,最下设役长和番子。
此外还有西厂和内厂,西厂全名“西缉事厂”,设立于成化年间,内厂全名“大内办事厂”,又称“大内行厂”、“内行厂”,设立于正德年间,存在时间不长,都因刘瑾谋反事败,于正德年间被撤。正德之前,厂卫分立,正德年间,东厂首领丘聚、西厂首领谷大用、锦衣卫指挥史石文义,皆刘瑾死党,以致厂卫勾结,狼狈为奸,一时弄得大明江山阴霾满天,愁云蔽日。厂卫势力最盛时,人数多达百万,消息网满遍天下,连广西、云南等僻壤边地都是厂卫的活动范围。厂卫直接受皇帝统辖,可随意捕人,滥刑拷打,连王公大臣亦不能免。据说除普通的板子、拶指、夹棍等刑具外,厂卫还有大刑十八套,名目繁多,什么刷洗、油煎、喂毒、站枷等,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还有钩肠、剥皮、砍头会等死刑,闻其名便能使人丧胆。史料称厂卫之狱“幽絷惨酷,害无甚于此者,太祖时,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中,数更大狱,多使断治,所诛杀为多。”《明史刑法三》评论道:“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踵而行之,至末造而极。举朝野命,一听之武夫、宦竖之手,良可叹也。”
厂卫均受司礼监节制,也就是说司礼太监是厂卫实际上的领导者。王山一想到自己和兄弟王林是锦衣卫千户,结义大哥马顺是锦衣卫指挥,叔叔王振更是司礼太监,越发有恃无恐,明知此案是办错了,也不肯退去,立迫英国公府交出那死了十二年的瘸花匠吴老四。
罗氏安人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若不是旁边丫鬟搀扶,几乎就要栽倒。英国公府内众人站在前庭,人人心头战栗,生怕被锦衣卫捕去。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大乱,随后有人喊喝命围住院子。少顷,一名小校跑进院子,叉手施礼道:“千户,外面有数百禁军围住英国公府,带队者乃是禁军副将郎茂。”
王山暗吃一惊,心道他来做什么,急忙命传。郎茂闻听王山说一“传”字,心中火气便有些按捺不住,手按佩剑,撩起战裙带亲兵大踏步闯入院中,一见王山,二话不说,上前左右开弓,噼噼啪啪便是四个嘴巴,喝一声“绑”。亲兵一拥而上,将王山就如粽子般捆成一团,连腿都缚住了。众锦衣卫大吃一惊,各拔佩刀就要与禁军火拼。郎茂喝道:“住手,我奉郕王密旨行事,擅敢阻拦者,杀!”说完一举令牌。锦衣卫一见郕王令牌,吓得都不敢动。
此时英宗西征,留下郕王朱祁钰监国,临行留下旨意,命郕王便宜行事,又赐尚方剑一口,如朕亲临金牌一面。因此郎茂说奉郕王密旨行事,众锦衣卫竟无一个敢上前者。
当下郎茂命亲兵将王山横担在马上,又命禁军驱散锦衣卫,这才上前给老夫人道惊。
老夫人看看满地狼藉,不由心中阵阵难过,勉强福了郎茂一福。郎茂道:“老夫人,今日之事,郕王已尽知悉,请老夫人上金殿,王爷要问话。”
老夫人点点头,那张梦璞还在地上伏着,早有家人上前扶起,只见他锁链锒铛。那家人打不开锁链,愁眉苦脸问张梦璞怎么办。张梦璞却道:“不要打开,带着它见王爷。”
当下英国公府备车,老夫人坐一辆,张梦璞怕祖母伤心,不肯与祖母同乘一车,自己坐了一辆,随着郎茂去面圣。
京城百姓闻说禁军打了锦衣卫,绑了锦衣卫的军官,一时轰动,都出来看热闹。再看王山,就如麻袋般驮在马上,顿时一片哗然,有笑的,有骂的,都觉心中出了口恶气。此时消息也越传越邪,开始说禁军绑了个锦衣卫的军官,在那里游街示众,后来又说禁军打了锦衣卫,要到郕王那里打官司,后来又说禁军和锦衣卫不知为了何事与锦衣卫大战一场,杀了七八个锦衣卫的军官和数十个小校,最后竟说禁军大破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剿灭了东厂,连锦衣卫指挥马顺和厂公曹吉祥都砍了。一时众说纷纭,谣言四起。郎茂他们却无暇顾及,只带着这一干人等赶赴西便门。
此时朝会未完,郕王正在殿上,听说郎茂将王山绑来,不觉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埋怨郎茂做事孟浪,不懂得转圜,但事已至此,也不能说别的了,只得宣郎茂等上殿答话。
这一干人等上殿,跪了一排,只王山是伏在地上——他身上尚未松绑。郎茂交旨回奏道:“臣郎茂奉王命到英国公府调解锦衣卫与英国公两家纷争,不料锦衣卫千户王山仗势欺人,反要殴打禁军,臣一时气愤,将王千户绑来,望王爷发落。”
王山闻听,气得大骂道:“郎茂你血口喷人,谁殴打你来……”
还未骂完,站班太监金英喝道:“混帐,金殿之上,还敢咆哮无状。”
吏部尚书王直急忙出班跪倒:“千岁,王山在金銮殿尚敢口出狂言,咆哮疯癫,冒渎天威,必须杀之以正国法。”
随即众大臣跪倒一片:“请千岁降旨杀此贼。”
王山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知道今日是闯了祸了。金瓜武士上前就要扯王山,翰林院侍讲徐珵急忙出班奏道:“且慢。”
郕王初时一见阶前诸大臣请斩王山,心里微微有些高兴,此时见徐珵跪倒阻拦,大惑不解,问道:“卿何意?”
徐珵说道:“千岁,杀王山容易,只此事枝节甚多,这样杀了怕天下不服。”他说着话,从袍袖中伸出双手,比了个“王”字,又用手提提前襟。
郕王年纪不大,却十分聪明,一见此情,顿时明白,徐珵是提醒自己注意王振和锦衣卫。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口中却道:“好吧,你此言也有理,众卿都且归班吧。”
众大臣见郕王不杀王山,都有些泄气,只得纷纷敛衣归班站立。王山捆在地上,勉强看看徐珵,满怀感激,心道我若能脱此难,必在叔父面前说你的好话。
郕王复又问罗氏安人:“安人,你因何与锦衣卫争斗起来?”
老夫人此时忍不住眼圈微红,眼泪扑簌簌落下道:“臣妾今日清早,听家人报,王千户带锦衣卫二百余人,闯至英国公府东翻西找。臣妾急忙到前庭与王千户理论,王千户却说是有人举报,英国公府的花匠吴老四是逆党。万岁,那吴老四早已死了十二年,况且他在世时便是个跛子,怎地又成了逆党?臣妾问王千户是何人所说,王千户将那人推上,臣妾才知是英国公的孙子,名唤张梦璞。臣妾看那张梦璞,已是身被重伤,况且镣铐锒铛。臣妾心疼孙儿,与王千户争论两句,不意王千户盛怒之下,将合府人众聚在前庭,迫臣妾交出那花匠吴老四。千岁,那吴老四已死了十二年,臣妾哪里去交给他,更何况,英国公年事已高,身前只有梦璞一个孙儿,若被他打死,英国公岂不要断绝后代。求千岁与臣妾作主,还我英国公府一个清白。”
群臣闻听,不觉心中叹气,英国公在外征战,家中却遭如此荼毒,一个个都甚觉不平,此时心里早都有一大半歪向英国公府了。
郕王又问张梦璞:“张梦璞,此事看来因你而起,你且说,此事始末情由究竟如何?”
张梦璞噙着泪从金陵救杨启中开始,将如何落入袁静然之手又如何逃脱,如何路遇锦衣卫,如何吓退三寇,如何进京,进京后如何不容分说拿往北镇抚司衙门,当堂动刑,自己熬不过屈打成招等等情由,一应说了,却未提杨启中夤夜探监一事。
郕王道:“哦,锦衣卫动刑了,但不知他们动何刑罚?”
张梦璞道:“一拿上堂,便打了一百杀威棒,中途又打了二百。”说至此又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旧伤道,“这是锦衣卫使铁锉锉的。”又捧起铁镣道,“这些镣铐也是锦衣卫锁的。”
王山闻听张梦璞有意夸大,又叫唤起来:“千岁,这娃子胡说。末将只打了他六十,却并未用铁锉锉他。”
金英一见王山乱叫,恨道:“混帐,屡教不改,拉出去砍。”
王山唬得面如土色,一时又把嘴紧紧闭住。郕王拦住金英:“罢了罢了,问完再说。”心里却暗自好笑——张梦璞说谎不打草稿,哪有吃了锦衣卫三百棒还能活的。
郕王又问张梦璞道:“张梦璞,我来问你,你因何说自家花匠吴老四是逆党?”
张梦璞哭道:“千岁,小民虽未弱冠,却也知个义字。那王千户立逼小民说出逆党,小民哪里说去。满朝文武都是我的叔伯,小民岂肯攀扯他们。想来想去只有说自家,可我祖母偌大年纪,小民生怕惊吓了她老人家,因此说吴老四是逆党。千岁,那吴老四十二年前已死,况且又无亲戚朋友,说他是逆党断不会牵扯旁人。这就是以往情由,望千岁详查。”说罢叩头连连,哀声不断。
众大臣先听张梦璞不肯攀扯别人,把祸都往自家头上引,不由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心中一时无限景仰,后来听他说攀扯吴老四的道理,景仰之余,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一个个暗想好滑头的张梦璞,连锦衣卫都敢戏耍,胆色确实过人,虽攀扯了自家,却不留一丝后患,这少年好深的心机。
郕王听至此,心中已然明了,他望望左右:“众卿,此案可交刑部处置否?”
刑部侍郎靳开险些唬得跌在地上,急忙战兢兢出班奏道:“千岁,此事牵扯锦衣卫与英国公府,刑部审理,只恐力有不逮……”
他刚想推托,兵部侍郎于谦出班奏道:“千岁,靳侍郎所言甚是,想锦衣卫乃是专属皇家,非比寻常百姓,英国公更是位高德重,家人不宜受刑讯之辱。”
郕王看着于谦道:“那么于大人有何计议呢?”
于谦道:“此案须由刑部同大理寺、督察院会审,堂上只问始末情由,不许械镣加身,不许拷打辱骂,不许定罪,只将供词上呈,由千岁定夺。”
郕王暗想,于谦这滑头本领也不输于张梦璞,这一来将百官推了个干干净净,如何处置只在我一句话。想至此郕王也不觉莞尔,道:“就依卿,退班罢。”
百官退至朝房,纷纷议论此事。靳开和右督御史陈镒、大理寺左丞罗绮找到于谦,问道:“于大人,不知今日之事如何处置?”
于谦装糊涂道:“什么事?”
靳开急得几乎要哭:“就是三堂会审之事。”
于谦笑道:“朝上不是已说明白了么,怎地还如此絮叨?”
陈镒道:“于大人休要玩笑,此事略有差池,便要断送我三人满门的性命,还望于大人点拨一二。”
于谦反问道:“三位大人,你们可敢招惹英国公么?”
三人一齐摇头。
于谦又问:“那么三位大人可敢招惹锦衣卫么?”
三人的头摇得更加厉害。
于谦笑道:“好,三位既惹不起英国公,又招不起锦衣卫。此事于某知道,三位大人知道,满朝文武人人尽知,郕王自然也知。三位大人合力都不敢招惹英国公与锦衣卫,难道靳大人你一人便能招惹他们了么?既如此,王驾为何将此事交于刑部呢?”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于谦接着道:“三位大人还不明白么?郕王也不想得罪锦衣卫和英国公,只是身为监国,此事又不能不管,故尔将此事推给诸位。”
罗绮急道:“既如此,我等应当如何呢?”
于谦道:“郕王能推,三位大人便不能推么?到明日会审之时,你们只将大门锁闭,在花厅摆上茶点,教锦衣卫与英国公府各来几人,坐在那里吃吃茶,摆摆古,问问他们的始末情由,写成折本上复王驾便罢了。”
靳开惑然不解道:“如此处置,那英国公府肯答应么?”
于谦笑容更灿:“此事就须诸位大人从中穿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