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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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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一伸手抚在张梦璞脚踝上,顺势一抹便把来势卸开。张梦璞就势在地下一滚,滚出三尺多去,旋即翻身跃起,扯出宝剑,便要拼命。再看云娘,长鞭已捏在手中,见他刚刚站起,足下不稳,长鞭一抖,直向他腰际卷来。
张梦璞也知用剑去磕碰鞭头,奈何长鞭来得太快,鞭头躲过剑锋,就如蟒蛇般将张梦璞连人带剑牢牢缠住。张梦璞挣也挣不脱,用剑割那长鞭也割不断。这云娘在他周围连纵几纵,将他缠得越发严密,这才从头上拔下一根玉钗,娇笑道:“少爷,对不住,小女子不愿等死,只好拿你顶缸。你放心,这钗上带毒,见血封喉,必不教你受苦。”
张梦璞摇摇头道:“你杀了我,只怕更难活命了。”
杜若也道:“云娘不可。”
云娘回头看一眼杜若道:“小姐,我三人若是无功而返,大家都活不了。若是杀了他,回去把罪责都推在他身上,或能活命也未可知。”说罢上前,一把将张梦璞头巾打掉,揪住发纂,觑定他脖颈便要下手。
杜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一剑递进,将玉钗隔开。云娘倒急了,横眉对杜若道:“小姐,你……”
话才到此,那边番子窝里陡起一阵叫喊,随即便乱作一团。三人都吃一惊,也顾不得斗了,一齐跑过去,躲在石头后面往番子营中窥探——此时眼前满满都是禁军了。
张梦璞知道事体有变,左右一张,见旁边有一处高坡,忙登上去,直到最高处,下面情形尽收眼底。只见郎茂统领禁军将番子团团围住,这些禁军与平日不同,身后都背着一个圆圆的大包袱。冯文用在阵前立马,与郎茂指手画脚,两人言辞激烈,大吵一阵。冯文用手中令旗一挥,那些番子各个取出神机弩,箭搭弦上。郎茂也将手一挥,这些禁军将那大包袱打开,却是一个大蛮牌,一人手中擎定一个,向下一蹲,恰好将全身影住。郎茂退进阵中,下马将长刀挂在得胜钩上,将佩刀拉出。
冯文用令旗向下一点,那边弩箭乱发过来。禁军躲在蛮牌后面,只见乱箭飞来,有的正中蛮牌,有的落在地上,有的从蛮牌缝中透过,射中几人。虽然如此,禁军伤损不大,直突将过来,眼见要到阵前,冯文用大喝一声,这些番子丢了弩,从地下拾起白蜡杆缨枪,两下登时裹在一处。
张梦璞鼻孔中轻“哼”了一声,小声道:“为一人私心,要死多少人才罢。”
云娘道:“你说甚么?”
张梦璞看她手持长鞭依旧虎视眈眈,一则惧,二则怒,也不愿意多说,只将宝剑紧紧捏住防备有变。
下面番子与禁军斗得正在热闹处,远处一阵马蹄骤起。张梦璞抬头看去,见有一队瓦剌铁骑如风而来,直冲入战团,长刀乱砍,似要硬生生将两方分开。这两边倒机灵,都不愿意吃亏,一见铁骑冲到近前,一齐鸣金,都后退了二十余步。细看战场上,虽然各有死伤,损失却不大。
张梦璞正打算看看这一片罗滥如何收拾,杜若忽道:“你们看。”张梦璞与云娘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只见番子营中四个人影,状若黑点,飞奔到一个帐篷前面,猛然出手将看守的番子打倒,不多时便从里面扯出一个人来,担在其中一人肩头,向后面跑去。途中虽有番子拦阻,无奈这几人武功太高,一两式便把来人打翻,直冲出营去。
张梦璞细细辨别道:“哼,铁成,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再看前面的番子、禁军、瓦剌人都未发觉,遂说声:“追。”从山上觑定了铁成的去路,直追下去,杜若与云娘见他如此,也只得在后面跟随。
却说铁成四人劫了诺兰,一行在心里暗叫侥幸,一行只怕那一干人追随过来,因此尽拣些乱七八糟的路走,初时走些沙土路,后来又走乱石路,且愈走路径愈窄,两旁都是些怪石、乱草之类。铁成走来走去,忽觉不妥——也失秃八既是也先的老巢,当在水草丰美之处,好放牧牛羊,怎地会有这等所在,细看这里乱石荒草,隐隐约约似按方位排列。
他正自惊疑,忽听“啪”地一声,再看一块石头落在脚边,旋即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原来无数飞石向他们冲击而来。铁成慌忙舞动袍袖,那剑松肩头扛着诺兰,也只得放下,拔出剑来,四个人各自或击或躲,乱作一团。
铁成忙了一阵,心头也有一丝疑惑,这些石头来得虽猛,却只向人腰际以上招呼,并不攻人下盘。他心头此时疑惑越来越重,忽然脚下一丝轻风掠过,低头一看,一个人形,弯腰弓背,动转极快,转瞬便把诺兰抱住,飞奔而去。铁成大吃一惊,甫要追赶,两块石头劈面打来,又一块不曾躲过,正中左眶,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在此时,飞石渐弱,铁成捂住伤处,叫声:“追!”直向那人影去的方向赶去。
却说劫诺兰的正是张梦璞,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块大石旁边,用脚一踢,那大石便翻开露出一个洞口。张梦璞一纵身跳将进去,大石复又盖上。
杜若与云娘正在洞口等他,一见他进来,忙帮他把诺兰放在地下。看这诺兰躺在那里身形笔直,双目紧闭,杜若命云娘将她身形翻转一下,伸手在她玉枕穴上轻轻一按一抹。诺兰猛然张口,猛喘一口气,随即睁开双眼,看见眼前这些人,登时唬得面若死灰,眼睛又死死闭住。张梦璞暗想,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脚步嘈杂,情知是铁成等人追来,忙招呼杜若与云娘架起诺兰向深处逃窜。
又跑了老远,转过两个岔路口,张梦璞料得铁成等人一时找不到此处,才止住步伐。云娘道:“亏得少爷当初养伤时,走过这条路,不然逃也逃不出去了。”
张梦璞靠着墙壁,一行喘气一行道:“天无绝人之路,若不是我记得路上还有飞石消息,也抢不了这丫头。”
杜若心头也暗叫侥幸,诺兰低头坐在哪里,只是害怕。云娘道:“若从此路走去,怕不又到了这丫头的旧寝帐了。”
张梦璞摇头道:“哪里还有甚么旧寝帐,连出口都封死了,只好再找别路。”
正说着,杜若忽然轻轻“嘘”了一声,用手一指来路。张梦璞与云娘都住了嘴,架着诺兰找个隐蔽处藏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细听外面动静。
不多时听见来路有一阵脚步声,张梦璞轻轻将头探出,却只看见两个人,且身形纤细,似是两个年轻女子。他将身形退回原处,抬头看,云娘与杜若正在自己对面。他用手一指云娘手中的长鞭,又指指杜若的宝剑,再指指外面,双手一包,右手作个劈的动作,又摆摆手,示意活捉。
云娘与杜若点点头,此时诺兰心里倒别有打算——她想着趁张梦璞三人冲上去时,自己趁机逃走,哪知刚想动一动,肩膀已被按住,张梦璞手提宝剑,恶狠狠盯着她,唬得她从后背冒凉气,再也不敢动转。
那两个女子眼看要走到近前,张梦璞向云娘与杜若一点头,这两人如箭飞出。杜若在上,一步跃上石壁,踏着石壁快步到了两人身后,抬腿一脚,恰恰踢在后面一人的腰肢上。那人站不住,咕咚倒在地上,刚要跃起,项上已架了一口宝剑。云娘一个十八滚,到了前面一人的□□,长鞭一抖便将这人双腿缠住,随即跃起,猛一扯鞭梢,这人也摔倒在地。
张梦璞押着诺兰从隐身处转出,笑道:“青姐姐、紫姐姐,别来无恙?”
原来这两人,前面的是青萼,后面的是紫蕊,前番不能治死张梦璞,回去已是受了申斥,如今又落在他手里,两人愈发恼火。紫蕊气鼓鼓道:“张梦璞,快杀了我们。”
云娘看看青萼,笑道:“原来是我们少爷的老婆,果然千娇百媚,连我都想在你颊上香一口哩。”
青萼又羞又气,不住挣扎,怎奈双腿缠住,动弹不得。张梦璞也有些臊脸道:“不要闹了,且将她们绑了罢。”忽地又想起一事道,“不可用绳索,这两人都会缩骨法。”说罢从怀中掏出鹿皮筋,交给云娘,让她将青萼与紫蕊绑好。
云娘拿过鹿皮筋笑笑:“少爷还有这样宝贝。”她捆人倒是个积年,不多时便把两个女童四只手腕捆在一处,结结实实,再也挣不开。
却说两个女童被捆住,初时尚十分英勇,咬牙瞪眼,怒气勃勃,不多时竟一个个豪气渐消,脸上慢慢现出委屈之色,又过片时,眼中竟流出泪来。
张梦璞心中暗自不忍,却又无法。云娘道:“二位小姐,休要伤心了。人家少爷的正室乃是那位大姑娘,你们不过是继室罢了,有些委屈,须要忍受才是。”
此话一出,张梦璞与诺兰都窘得满面通红。杜若道:“不要弄嘴了,快走吧。”
张梦璞此时倒觉心中有愧,不敢去看那两个女童。紫蕊偏带着哭腔道:“张梦璞,你倒忍心,用鹿皮筋捆我们,太狠些。”
张梦璞也不敢说甚么,紫蕊道:“你何不一剑刺死我们,大家干净。”
张梦璞依旧不说话,紫蕊又道:“当初我们还随你到处辗转,救过你的命,你如今就这样待我们。”
张梦璞初时虽尽力忍住不开口,奈紫蕊絮絮叨叨,有一搭无一搭,浑如怨妇一般,倒仿佛张梦璞亏了老大心似的,一时火起,道:“是是是,你们的好恩德,紫荆关下要杀我,在郎茂营中易了容挟制我,我几番险些丧在你们手中,多感你们的美意,今世无以为报,来生当牛作马,我必原样奉还……”
云娘在旁笑道:“小姑娘,你可再休提以往了,看来我们少爷是恨透你们了。”
张梦璞回头狠狠瞪了云娘道:“你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想拿我顶缸。”
云娘听他骂得自己十分难听,不由恼羞成怒道:“张梦璞,老娘打算拿你顶缸,你就该伸着颈子挨刀,还敢有许多屁话。”
张梦璞心头越发火盛,骂道:“你还有脸提哩,今天你要杀我,明天她要杀我,都要杀我,最后还要指着我来救你们。”这一来云娘、紫蕊都动了气,左右夹攻和张梦璞大吵起来。
此时杜若劝不住,青萼无心劝,诺兰不知他们吵些甚么,正在乱做一团。忽然白光一闪,不知从何处钻出一物,顺云娘的身子一直爬到她肩上,张开口便咬住她的脖子。众人刚一愣怔,早从天上扑下一只大鸟,利爪扒住紫蕊的双肩,暴叫连声。
张梦璞一看这两件物事,大吃一惊,暗道不好,冤家到了。果然此时有人冲出来道:“好大胆的小娘儿,敢欺负俺家张郎。”说罢已冲到眼前。
张梦璞细看时,果然是那欢喜的冤家、恩爱的对头——珠三娘、玉四娘两个丑八怪。他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勉强支撑住,道:“快,快把这两人放开。”
珠三娘、玉四娘看见张梦璞不住地欢天喜地,嘴本就大,此时笑得已如血池一般,听见张梦璞说,不住地点头,道:“是是是,青儿、月儿快松口。”
大隼与白貂倒通人性,听见主人唤,一个收了爪,一个收了口,却并不离去,大隼在头上飞旋,白貂依旧趴在云娘肩头虎视眈眈。好在这两个物事尚知留情,并未将两个女子皮肉弄破,饶是如此,这两人也唬得魂不附体了。
这两个丑八怪也不管旁人,亲亲热热扯住张梦璞,“相公”、“张郎”一迭连声地乱叫。张梦璞听得着实难受,忙道:“你们是如何在此处的?”
两个丑八怪听他说,忽然嘻嘻笑起来道:“还不亏了这两个宝贝,那些瓦剌兵押着我们连夜赶路,这两个宝贝冲上来,咬死看守的瓦剌兵,咬开绳索,我们便抢了兵刃一路杀将出来了。”
张梦璞心道,若不是这两个宝物,两个丑八怪只怕早死了七八上十回了。那两个丑八怪又道:“我们杀到那些大柜子那里,下了地道,到处走,不知怎地便走到此处来了。”
张梦璞暗想这样看来,这地道竟全是通的,不知瓦剌人弄这些暗道做什么,又问道:“你们刚才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丑八怪回头看道:“是……谁知道从哪里来的。”
原来地道中岔路甚多,就如迷宫一般,两个丑八怪又蠢,哪里记得来路,早忘却了从何而来。
张梦璞无奈,只好道:“既如此,我们往前走罢。”
他刚要抬腿,后面紫蕊叫道:“张梦璞,你们夫妻相会,怎好绑住媒人,快给我们松了。”
张梦璞听得光火,暗道若不是你们,我还不至如此倒霉哩,碍着两个丑八怪,又不敢乱说话。两个丑八怪听见,细看之下认出两个女童,惊叫道:“啊呀,原来是两位长辈,怎地捆起来了?”
张梦璞没好气道:“她两个犯羊癫疯哩,不捆住怕乱跑乱咬人。”
紫蕊听他作践自己,气道:“你说谁犯羊癫疯,你才羊癫疯哩。”
张梦璞不理她,对两个丑八怪道:“看见没有,这便是要犯病了。”
两个丑八怪也不知羊癫疯是甚么病,也不知犯羊癫疯是甚么症候。这两人此时只信张梦璞,听见他说,忙点头道:“的是要捆紧些。”
张梦璞又说声“走罢。”抬腿向前,两个丑八怪紧紧跟随。青萼与紫蕊本想借机逃跑,无奈身旁有杜若、云娘,头上有大隼,哪敢乱动。云娘教白貂唬得战战兢兢,也不敢痴心妄想。杜若看眼前情状也是无可奈何,诺兰作惯了阶下囚。这一行人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也不知前路如何,糊里糊涂便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