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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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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郎茂虽然是奉旨护送诺兰回瓦剌,此时反倒一派的事不关己。张梦璞与冯文用僵持不下,两人眼中都要冒出火来。张梦璞情知越是拖延越是于己不利,两只眼睛四下乱瞟,满望着找些破绽好脱身。岂知冯文用既在东厂八大班头之列,也非常人,二百番子把这几人围个水泄不通,那些禁军只能在外圈看热闹。
张梦璞咬咬牙,回头对云娘道:“云娘,我数三声,每声过去,你便把鞭子收紧一分,三声过后,我要这妮子死。”说罢便开始数,“一……”
刚把“一”字数过,有人叫道:“少国公,慢动手。”
张梦璞心道,到底我命大,有人来收场,再看时从番子中钻出两个人来,有一个只有一条臂膀。待这四个人将风帽除去,露出本来面目,张梦璞心头便是一沉。
到底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四个人正是铁成、剑松。张梦璞心头暗骂火德教阴魂不散,面上却突然转笑道:“原来是你们,此时此景,敢莫是火德教归顺了东厂么?未知厂公他老人家面前,诸位是端茶送饭,还是洗脚搓背?”
这句话骂得极难听,张梦璞若不是到这种地步,断说不出来。这两人听见,气得各个脸色青转作红,红又成紫。铁成道:“少国公,你好不晓事。我们火德教与何人为善,与何人作对,要你来编派么?如今我们好心好意出来为你解围,你却出口伤人,我三人此时若是撒手不管,你还有人救么?”
张梦璞冷笑道:“贵教的风气,小子也是领教过的,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诸位当得好好的番子,有衣有食,又有一份钱粮。如今忽然出头,分明是有所图,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絮叨,请明公住口。云娘,二……”
诺兰口中闷闷出了一声,张梦璞背对她,只觉心头不忍,然则此时哪里敢有半点恻隐之心,只可紧咬下唇,两眼血红,死盯着冯文用与铁成。
铁成强按怒火,一字一顿道:“少国公,我等以礼相待,少国公视若粪土,如今只好请少国公见一个人。”说罢将手一挥。
那些番子分开,闪出一条路来,有两人自后面款款而来。走到近前,张梦璞细看时,不免吃了一惊,这两人的模样分明是诺兰与都玛。
张梦璞不由得回头再看,被云娘制住的分明就是诺兰,怎地眼前又有一个。云娘与杜若看见也惊奇非常,云娘“咦”了一声,连手中的长鞭都微微有些松弛下来。
面前的诺兰与都玛缓步向前,直走到张梦璞面前。张梦璞忽然省悟过来,长剑一抬,刚要喝止两人。这两个妮子忽然一摆身形,分左右陡然便跃在张梦璞身旁。张梦璞未及说话,颈上已架了两柄匕首。
铁成冷笑道:“少国公,如何?还不降么?”
云娘与杜若对望一眼,一时茫然无措。张梦璞心头无限凄凉,叹口气道:“铁成,诺兰给你,你也休难为她们两个,我一人留下,是杀是剐皆在于你。”
铁成十分不屑道:“少国公此言差矣,岂不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不动手便罢,倘或动手便要斩草除根。”
张梦璞此时倒不觉哑然道:“铁成,你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随即叫道,“郎叔叔,感你前次搭救晚辈,此次回朝,还请将晚辈此回遭际奏明圣上,便说晚辈是被东厂和火德教合谋害死的。”
郎茂在外围,一时也凑不进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听见里面叫,慌忙答道:“贤侄,叔叔记下了。”
铁成与冯文用只顾对付张梦璞,几乎要把这些羽林军通忘却了。此时郎茂一喊,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这倒不好,总不能将这数百羽林军尽灭了口,若是教人知道我们杀了张梦璞,火德教与东厂便都气数尽了。
冯文用慌忙对郎茂喊道:“老郎,你休听他的,我正要擒住他回京治罪。”
郎茂道:“也好,你们大家商量,有甚么结果,说与我听,我好回去复旨。”
冯文用道:“老郎,此事原是东厂给你羽林军帮忙,如今弄到这等地步,你倒在旁看戏。”
郎茂道:“此事原是羽林军的差事,被你东厂掺上一脚,弄到如此地步,我不看戏还能怎样?这差事如今我也干不下去了,你们快些商量罢,我好早些回家。”
冯文用听郎茂如此说,不免大光其火,对郎茂道:“好,老郎,你既如此说,如今也不用你管了,这些人都交给我,你的差使,东厂通办了,余事待回京之后再与你说。”
这郎茂大剌剌道:“好,既如此,兄弟们,大家也休耽搁,连夜回京罢。”
那些羽林军听说,将帐篷车仗等收拾齐整,竟当着东厂番子的面,摆好队伍回了京城。这郎茂临走时对着冯文用一拱手道:“老冯,告辞。”说罢施施然地竟去了。
这冯文用心头窝火,却也无可奈何。张梦璞此时倒安下心来,暗想郎茂一去,我便死不成了。再看冯文用,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遂笑道:“冯文用,你也休光火,如今我把这鞑婆交给你,我三人就此走去。”
冯文用尚未张口,铁成冷笑道:“少国公,好算计,一命换三命。”
张梦璞全部理睬,只对冯文用道:“你若愿意,我便教云娘放手,你若不愿,我便要这鞑婆的性命给我三人垫背。”
铁成插话道:“张梦璞,你这个鞑婆死活还有甚么用处,你不……”
张梦璞大怒道:“老猪狗,你当弄两个西贝货便能糊弄也先么?蠢材!吃货!”
铁成被他骂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正是恼羞成怒。冯文用倒先明白过来,道:“好,张梦璞,就依你。”说罢将手一挥,那些番子自然而然分出一条路来。
张梦璞面带冷笑,看看左右两人,道:“二位姐姐,告辞。大家恁长的交情,你们倒当真忍心。”说罢回头,与云娘杜若三人架着诺兰一直退到人圈外面,才放了人,转身而去。
这三人一旦得命,哪有不死命奔逃之理,霎时间已跑出二十多里地,直累得气喘吁吁,约略着冯文用再追不上了方才停下歇息。
好容易把气喘过来,张梦璞气呼呼道:“你们郕王府恁地凄凉,人丁冷落如斯,就打算教我们三人办这些事情么?”
杜若与云娘吃他抢白,也自光火,云娘道:“张梦璞,你休说刻薄话。”
张梦璞气道:“甚么刻薄不刻薄,今日若不是郎茂,我们三人便死定了。”
杜若低声道:“我们也不愿意……”
张梦璞气急:“你们若是愿意,我此刻便成死尸了。你们郕王爷,当今万岁,好大的算计,打算把也先的妹子弄死,也先一怒便要杀了朱祁镇,那时再也无人与他争王位了。他也不想,万一因此战衅再开,不知要死多少兵民。为他一人福禄,难道要把江山都断送么?”
杜若猛然站起,拔剑道:“你敢欺君!”双目直视张梦璞。
张梦璞愤然道:“如此昏君,欺又如何?”说罢宝剑也抽在手中。
云娘在旁,急得跺脚道:“如今大家都快活不成了,你们还在这里争斗么?”
张梦璞道:“甚么活不成了,谁要杀我们?”
云娘道:“如今东厂、火德教、万岁都要我们的命哩。”
张梦璞倒笑将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我们的命。东厂火德教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把那丫头送回也失秃八,哪顾得了我们三个。”
云娘道:“话虽如此,我们三个杀不了那丫头,万岁也要杀我们。”
张梦璞道:“呸,他杀便杀,我偏不做这等下作事。”
云娘道:“大家都等死吧。”
杜若听得也觉泄气,一时手软,宝剑落下,旋便坐了下去,云娘随即也坐在地下。
张梦璞看得好气又好笑,道:“死甚么死,死不了。”
云娘与杜若都不理他,张梦璞只得也坐在地下,道:“郎茂是你们郕王府的人吧?”
云娘与杜若对视一眼,回头看他,只是不说话。张梦璞不耐烦道:“蠢汉都知他连番放水,想要我们得手。如今他既是使臣,只消赶快到也失秃八,告诉也先诺兰被东厂与火德教夺去杀了,又弄了两个假货来诓他,余下之事也先便通包揽了。”
云娘抬头看看张梦璞道:“行么?”
张梦璞道:“你说呢?”
云娘低头寻思道:“也只能指望他了。”
张梦璞道:“好大姐,又想坐享其成。如今我们三人必须快往也失秃八去。”
云娘道:“做什么?”
张梦璞道:“一旦郎茂到得晚了,我三人便说自己是护送那丫头过来的,半路与东厂遭遇被打散了,飞奔过去报信求援。”
云娘点头道:“也只有如此。”
张梦璞回头对杜若道:“杜姐姐,如何?”
杜若老大不情愿,站起身来道:“随你罢。”
这三人又是一路急趱,过了几日,到了也失秃八城外。只见前面烟尘滚滚,三人登上高处一看,冯文用率番子在城外列队,面前是瓦剌与郎茂的联军。
张梦璞微微颔首道:“此回东厂要吃一暴亏。”
话犹未了,只见数百瓦剌骑兵从两翼突出,夹击这群番子。番子不过二百余人,瓦剌人约可五百,人数自是不敌。然则这些番子将从身后斗篷下扯出一个包袱抖开,露出一部神机弩来,分作三队,第一队盘膝而坐,第二队半跪在地,第三队依然站立。
神机弩一次可发三箭,三队连环发射,一时乱箭如雨直向瓦剌人攒飞而去,霎时连人带马射翻了一片。这些番子一人带了三十支弩箭,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数千支箭已全部放出。他们倒手下留情,并未射要害,饶是如此瓦剌人也倒了一片,可怜七尺男儿在地下哭爹叫娘,甚是悲怆。此时瓦剌还剩一百多铁骑,依旧奋勇向前。那些番子把弩一丢,从背后拉出双刀,向地下一躺,来回乱滚,以地堂刀斫瓦剌人的马腿。
这一场杀得各有死伤,然则到底瓦剌人吃亏大些。也先自是光火,又要抬手派兵。冯文用坐在马背上,微微冷笑,对着瓦剌喊了一通话。张梦璞三人离得远,也听不清他喊什么。却见也先用手一指,冯文用一抱拳,径自带着番子退去了。再看郎茂,要对也先说什么,也先竟是极不耐烦,一挥手,便带人回城了。
张梦璞一看,颇觉稀奇,暗想这冯文用倒有些手段,三言两语竟把也先糊弄回去了。再抬头看番子队中,更觉稀奇,问杜若与云娘道:“二位姐姐,你们看,载诺兰的车仗哪里去了?”
杜若与云娘看去,也找了半天,果然看不见车仗。张梦璞叹道:“冯文用果然有些韬略,他教诺兰换上番子的衣帽,我们要想下手,一时也是找她不着。”
云娘道:“他方才既已说动也先,为什么不把那鞑婆交出去。”
张梦璞道:“你未见郎茂在旁虎视眈眈么?那些禁军刀剑在手,一旦诺兰现身,这一干人便要下手了。”
云娘道:“他们动手,岂能全身而退。”
张梦璞道:“他们都是你郕王府的死士,奉命而来,便是要置那女娃子于死地的。如今诺兰未死,他们便回去也活不了,还不若死在此处,万岁或可因此怜恤也未可知。”说到此处,他竟有些伤情。
杜若与云娘听他此话,此时心中也不免有所感,个个沉吟不语。张梦璞道:“如今我们三个孤魂野鬼只好在旁边看看热闹了。”
杜若低声自语道:“也不知何时是个了。”
张梦璞道:“随波逐流吧,我们走,看看番子在哪里下寨。”
这两个女子也无甚么好办法,只得听他调度。这三人远远缀着番子,走了约可二十余里,看见番子扎营,他们也便止步,找个隐蔽所在,吃些干粮,歇息腿脚。
张梦璞凑合吃了几口,便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窥,那些番子倒并无甚么异动。他看了半晌,也觉得疲乏,遂躺在地上望天。云娘也觉无聊,凑过来对张梦璞道:“少爷,你如今有什么高见?”
张梦璞抬起脖子看看杜若,见她坐得远远地手托香腮,似有所思,看了片刻,方才回头对云娘道:“没有高见,等着看戏罢。”
云娘道:“看什么戏?”
张梦璞道:“若不出所料,今晚郎茂、也先都要来此,少不得有一场热闹。”
云娘忽然道:“少爷,你当初养伤就睡在诺兰的床上,与她耳鬓厮磨,如今见她落魄,怎忍心让我下手勒死她呢?”
张梦璞脸色登时通红,道:“不是我,是你勒她在先……”
云娘道:“果然是多情女子负心汉,少爷你果然是办大事之人,不拘这些儿女私情。”
张梦璞听她语含讥诮,不免十分恼怒,将身子翻转了,用后背对着她。
云娘又凑近些,看着他的面颊道:“少爷休要恼怒,莫不是那丫头当初在榻上忤你的心愿,你才如此愤恨,你……”
张梦璞忍无可忍,猛然翻身,抬手便打云娘的嘴巴。云娘早有准备,一抬手便将他手腕捏住,看着张梦璞娇笑道:“少爷休要光火,看你此时二目圆睁,满脸通红,倒别有一番风致哩。”说罢一伸手便在他腮上摸了一把,随即啧啧连声道,“好可恶的风沙,竟把少爷的面皮都吹得糙了。”
这张梦璞教她戏弄,当真又羞又气,抬另一只手来反抗。云娘一挥玉腕,又将他另一只手擒住。张梦璞忽觉不好,再看云娘忽然一跃身,右膝直向他胸口顶来。张梦璞一见她陡出杀招,吃了一惊,慌忙双脚紧蹬,双臂用力一扬,趁着云娘腿上用力,双手微微放松之际,竟从云娘□□钻了出去。这云娘也未料到他有此一招,被他臂膀一带,就在空中翻个身,后背着了地。云娘刚刚落地,忽觉手腕一紧,原来张梦璞趁她手上略松,手腕一摆,也抓住了她的一双玉腕。
这两人头顶头躺在地下,双手使劲,一时僵持不下,谁也站不起来。杜若早已看见,心头着急,又怕被番子发觉,低声道:“快松手。”
云娘咬牙道:“小姐,松不得。你快杀了他,回去也好交代。”
张梦璞登时明白,这是要教自己做替死鬼,一时愤然,再看杜若弯着腰看着自己,急得满头是汗,他不觉暗想,要我死,我也要拉上一个垫背。想至此,他双手一松,云娘腕上力量忽减,不觉双手也松开了。张梦璞腰间一用力,就躺在地下,右脚飞起,用了十二成的力量直向杜若太阳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