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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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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刚与姓王的吵了一回,虽然被人拉开,犹自气咻咻的,用筷子刚拈起面要往嘴里放,不提防张梦璞过来扳他的肩膀,险些连碗都扒拉到地上。这一来,他怒气更盛,站起来就要发作,一眼看见张梦璞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不觉有些意外,讶道:“咦,小子,怎么是你?”再看张梦璞,浑身褴褛,双手带伤,满面黑泥,不觉更是吃惊,“小子,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适才张梦璞听老杨他们吵架,已觉老杨的声音有些耳熟,再看他的面貌,忽然想起来这就是那日早晨自己从袁静然手中救出来的中年汉子。他顿时打定主意,要这汉子带自己去京城——谁让他欠自己偌大一个人情,因此上前要老杨还帐。现在他听见老杨如此问他,不觉打定主意要讹他一讹,道:“你倒说,都是为你。”
老杨越发糊涂,周围的几个人也都不吃饭了,只看着他们俩。张梦璞就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详说一回,那几个人听着,都有些发呆,谁也不信这少年能从袁静然与余静雪手中逃脱。张梦璞说完,对老杨道:“老兄,所谓他乡遇故知,我要去京城,烦你送我一回。”
老杨眉头一皱,尚未说话。那姓王的倒先作起威来,将巴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小子,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捣乱,再若胡说八道,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梦璞却不怕他,嘻笑道:“王老兄,我们自叙别情,你不要插嘴,弄得我脑子都乱了。”
周围诸人不禁哑然,老王越发恼怒,霍然站起:“小子,好不识时务,快滚,如若不然,你要自讨苦吃。”说完,只听一声响亮,他已然是佩刀在手,紧盯着张梦璞。
张梦璞看看他,问老杨道:“老杨,我被袁静然困了七八日,你不是当我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吧。”
张梦璞只一点,老杨便已明白。他随即转向老王道:“老王,这小子被火德教困住这些日,于火德教内情必有所知悉,不若带回详细讯问,或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姓王的听见此话,心里有些犹豫,几个同伴在旁边急忙帮腔,老王这才勉强同意。当下吃喝完毕,张梦璞借了老杨几十个铜钱,谢了那青年车夫,便与这几个人一同上路了。一路之上,张梦璞与老杨同乘一匹马,对着左右风景指指点点,倒像游山玩水一般,好不快哉。那老王心里发急,索性带着其他人先行一步,留下老杨和张梦璞在后面缓辔而行。
张梦璞此时才问老杨:“杨大哥,我叫张梦璞,你叫什么名字?”
老杨一笑:“我叫杨启中。”
张梦璞又问:“杨大哥,你们是什么来头?”
老杨道:“你看呢?”
张梦璞看看老杨的官服,心中有些底,却故意装糊涂道:“想是衙门的公差,要不就是捕快。”
杨启中大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张梦璞还要问杨启中,杨启中却反过来问他:“小子,你当时为何要救我?”
张梦璞道:“我新学的步法,打算演练演练。”
杨启中道:“就为这个?”
张梦璞道:“就为这个。”
杨启中也不深究,只是问:“小子,你跟谁学的步法?”
张梦璞又把中年妇人的事情备述一遍,杨启中有些半信半疑,又问道:“你怎么只有步法,没有内功呢?”
张梦璞搔搔头道:“我也不知,那妇人只是教我步法,却未曾教过甚么内功。”
杨启中心中不觉更加奇怪,他顺手在张梦璞左腕上搭了一下,心头忽然一动,伸手又顺着张梦璞的胳臂往下一捋。张梦璞纳罕道:“杨大哥,你做什么?”
杨启中也不说话,三只手指捏住张梦璞的寸关尺,只略微一用力,张梦璞痛得大叫,眼泪几乎都流出来,杨启中不觉连说“奇怪。”
张梦璞忍着痛道:“杨大哥,你说甚么奇怪?”
杨启中微一沉吟道:“小子,实不相瞒,我看你体格甚是怪异。”
张梦璞问道:“哪里怪异了?”
杨启中道:“你脉象平实有力,筋骨极有韧性,像极了从小练功之人,待我一捏你寸关尺,你又毫无抵抗之力,如书生一般,故尔说你怪异。”
张梦璞似懂非懂,又问道:“那这是好是坏呢?”
杨启中摇摇头道:“不好说,看你造化如何了。”
张梦璞又问杨启中道:“杨大哥,我看你功夫了得,可否教我一招两式?”
杨启中略一思索道:“使得,到京中后我把判官笔法教你。”
张梦璞大喜称谢,又走半日,杨启中也嫌两人乘马行路太慢,又到一处镇甸给张梦璞买了匹马。张梦璞初次骑马,少不得又是一番洋相,多亏杨启中骑术精熟,给他教演一番,张梦璞才勉强骑得。杨启中于路上又教了些张梦璞江湖黑话,张梦璞觉得新奇有趣,一一记在心中,偶尔也与杨启中答对两句,倒免了旅途寂寞。
两人并辔走了数日,忽听前面一声呼哨,随即一束烟花破空而起,到天上连开三朵金花。张梦璞正在欣赏,杨启中的脸色却已变了,喝了一声:“走。”随即纵马飞奔而去,张梦璞不解其意,只得勉强跟随。
一直狂奔十数里,只听前面喊杀连天,二人上前一看,原来是与杨启中同行的三名官差,围定了一个大汉,正在交手。只见那大汉,浑身穿青,面如镔铁,手拿降魔杵,被三人围住,丝毫不惧,将大杵使得车轮相仿,反把那三人逼得手忙脚乱。再看四周,却不见那姓王的踪影。
杨启中飞马而至,高叫道:“合字休慌,某来了。”
三人闻听,精神俱是一振,顿时刀枪并举,反将大汉逼退了两步。杨启中就在马上摘下朴刀,一纵身跳入圈中。那大汉一见又来一人,毫不畏惧,一个顺水推舟将大杵向杨启中腰间扫来。杨启中向后紧退几步,用刀头一领杵尖,大杵走空。大汉随即飞起一脚向杨启中裆下踢来,杨启中纵身而起,大汉一脚踢空,杨启中右足直向大汉的脚腕踹来。大汉就把杵在地上一点,随即也将身纵起,另一脚也踢将起来。杨启中急忙将左足也踹了出去,四只脚在空中一对,杨启中只觉对方好大的力道,自己在半空中借着这股力翻了个空心跟头,方才落地站住,再看那大汉,手抱着大杵,身子转了半圈,却是屁股落地。
那大汉吃了个小亏,不肯罢休,咆哮一声,又要上前,却听见身后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叫道:“三弟。”
众人不约而同往那个声音的方向一望,这才看见离此不远还有数十人,为首有二人,一个道士,四十多岁,骨瘦如柴,双眼深陷,颧骨突出,黄焦焦几根胡须,背一口丧门剑,缺少一条左臂,手拿拂尘,旁边一个书生,面如美玉,二目却光芒黯淡,手拿一把一尺五六的折扇,刚才唤“三弟”的正是那老道。
杨启中抬眼一看那老道,冷笑一声道:“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三个东西,不在山西当山大王,跑来跟锦衣卫结梁子,真是出息不小啊。”
原来此三人是山西芙蓉寨的响马,是结义的三兄弟,老道是大哥,名唤司徒无极,绰号独臂骷髅,书生行二,名唤叶飞天,人称花间小白猿,那黑大汉排行在末,乃是无毛人熊魏三虎。三人都是山西绿林道上恶名昭彰的人物,司徒无极身有弱病,最喜生食小儿心肝进补,叶飞天乃是有名的采花贼,魏三虎常以肉票练铁砂掌。三人手上命案无数,锦衣卫也曾会同官军攻打芙蓉寨,却被这三人逃脱,此时却出现在直隶,与杨启中等人正是仇人相见。
司徒无极被杨启中奚落一回,却不着恼,向前走了几步,嬉皮笑脸道:“杨校尉,我兄弟三人被你们锦衣卫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此想和你借些盘缠使使。”
杨启中冷笑道:“笑话,就凭你们这三块货?”
司徒无极道:“不凭我们,凭他。”说完将手一招,后面喽罗推上一人,正是那老王。
司徒无极随即一笑:“怎么样,此人可值十万两白银么?”
杨启中一见,两眼冒火,张梦璞在后面看见,悄悄问那三个官差道:“三位大哥,这姓王的怎么恁值钱?”
那三人中年长的一个姓齐,叹口气道:“你有所不知,他叫做王山,乃是王振的侄子。”
张梦璞想想,将三人叫在一处,偷偷嘱咐一番,三人下去准备。再看杨启中正在那里昂然道:“锦衣卫为国尽忠,乃是份内,料王指挥不会贪生怕死。”
王山又气又怕,骂道:“杨启中,你若不救我,你们几个都难活命。”
杨启中却不理他,只问司徒无极道:“你要十万两白银,口气确是不小,只是怕你无福消受。”
司徒无极道:“有福无福是我们兄弟的事,不劳杨校尉操心,久闻杨校尉一口朴刀两支判官笔天下无对,因此人称踢倒魁星活判官,今日难道要在此赐教么?”
杨启中道:“赐教不敢,某今日要拿贼。”
司徒无极道:“杨校尉,此言未免太伤和气,有道是成者王侯败者贼,今日胜败未定,怎见得我兄弟就是贼呢?”
杨启中道:“贼就是贼,任你费尽千般腾挪,也扒不掉一身贼皮。”
司徒无极道:“官也罢,贼也罢,看来今日不会会杨校尉,这十万两白银我兄弟也拿不到手,也罢,贫道先和杨校尉过过招。”说完又一招手,叶飞天与魏三虎都聚拢过来。
张梦璞一听要动手,急忙上前道:“二位休要伤了和气。”
司徒无极冷眼道:“小子,你算什么东西,这种地方也敢出头。”
张梦璞眼珠一转,有意压低声音道:“道长,我不过是个无名白,只不过我师父曾教我道,出去行走江湖,若是见一个独臂老道、一个白面郎君、一个无毛狗熊一处行走,便要上去教训,好教他们知道父母虽死,天下还有人能管教他们。”
芙蓉寨三寇一听此言,气得暴跳如雷。司徒无极用拂尘点指道:“小子,你师父是谁,敢说此大话。”
张梦璞道:“我有两位师父,一位是清虚子袁静然,一位是碧眼老母余静雪。”
袁静然精通六爻,江湖颇有活神仙之目,余静雪更是鼎鼎大名,饶是三寇凶横,也不免暗自吃惊。张梦璞又道:“我叫做剑溪,出门之时,二位师父便嘱咐我道,若见了这三人,切不可伤他性命,只可活擒,袁师父要拿来练掌心雷,余师父要教我剐活人。”
余静雪三年前曾生剐江西采花贼摧花饿鬼孟定培,江湖风传一时,三寇也深知此事,一时听得遍体生津,张梦璞又道:“我师父要我只管拿此三人,有什么事他自然替我了结,今日既见三位,少不得我便要出手了。”
司徒无极仗着胆子道:“休得胡说,今日乃是我三人与锦衣卫的事,你师父那里且放一放。”
张梦璞一听此话分明露着胆怯,不由心中暗笑,问杨启中道:“杨大哥,你看怎么处置此事?”
杨启中不知张梦璞打的什么算盘,却深知张梦璞一动手必死无疑,自己却还能与三寇勉强一战,只好硬着头皮道:“小子,你且后退,先了我的事。”
司徒无极道:“杨校尉,今日之事容后再议,我兄弟山寨有事,先行告退。”说完便要走。
杨启中见他不肯放王山,有些着急,一晃朴刀,冲上前去拦住去路道:“放了人再走。”
司徒无极眼睛一瞪:“姓杨的,好不识抬举,我兄弟今天肯走,不是冲你的面子。”
杨启中道:“不管你看谁的面子,放了人再走。”
那魏三虎教杨启中摔了一回,心中怀恨,叫道:“姓杨的,滚到边上去。”抡动降魔杵,冲上前一个力劈华山照杨启中顶梁狠狠砸来。杨启中知他力猛,不敢用朴刀招架,往旁一跃,闪过大杵,随即一招青蛇弄影,向魏三虎颈上斫来。叶飞天怕魏三虎吃亏,急忙用铁扇子来磕杨启中的朴刀,杨启中却将刀一立,躲开铁扇。司徒无极就这个当使个玉人引线,一剑递向杨启中的前心,杨启中忙用刀杆封挡,那魏三虎却在后面用大杵的锥尖刺来。杨启中听得脑后金风响动,急忙双足往右一踹,身子向左蹿出,魏三虎和司徒无极都刺了个空。再看杨启中却用朴刀去劈叶飞天,叶飞天就地转身,让过刀锋,铁扇向着杨启中一张。杨启中知道厉害,又往左一蹿。叶飞天本打算发暗器,见杨启中蹿出,只得将铁扇一合,与司徒无极、魏三虎排成一排向杨启中进招。
杨启中正被三寇逼迫得苦,忽听张梦璞叫道:“啊呀,师父,你们来了。”
三寇唬得魂飞天外,只苦与杨启中缠斗,不能细看真假,那些喽罗离得又远,未曾听见张梦璞适才与三寇怎样答对,只看得一头雾水。此时张梦璞又道:“两位师父且少待,待杨大哥与他们把旧帐了一了,徒儿便动手。”
三寇的心略定一定,忽听一声震天价响。张梦璞又叫道:“啊呀,袁师父,你怎么恁地心急,此时便要用掌心雷劈人么?”
话犹未了,又是一声巨响,张梦璞又在那里叫:“余师父,你休慌,那些剐人的物事先收好吧,徒儿马上便去捉他们。”说完发一声喊,随手摆个架势便冲入战团。
他却不与三寇交手,只踩着望月临风步在四人中间穿梭,三寇本就害怕,张梦璞步法又快,直把三寇弄得眼花缭乱。司徒无极叫声:“风紧,合字快扯划。”三寇各自抽身,飞奔向西北而去,连那些喽罗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