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第二十七章 ...
-
张梦璞套出实情,一时心头得意,一时又有些伤感,到底感觉此事颇为麻烦。他搔搔头皮,对紫蕊道:“紫姐姐,不瞒你,初时我也未尝想过此事竟如此麻烦,如今要救他,他也是依然要恨我的。方老头是老江湖,岂能看不出来,到时一句话说错,反倒当场送了他的性命。况且我即便救他,也不能消他怨气。剑松此人,性情收敛,常以冷眼对人,是断然不会对我善罢甘休的。”
紫蕊一时黯然道:“难道当真不能救他么?”
张梦璞道:“难,只能见机而行,况且还有两个丑八怪……”
紫蕊奇道:“还要救她们?”
张梦璞道:“缘何不救,到底能帮上我们……你且去吧,我再想办法。”
紫蕊道:“全看你了……”
张梦璞气鼓鼓道:“还不是拜君所赐。”
紫蕊脸上发烧,也不敢多说甚么,告辞而去。
张梦璞也教她弄得郁闷不已,再无睡意,直辗转了一夜,勉强挨到天明,翻身起床,在帐篷中,走了一趟望月临风步,又练了一套罡风剑法,却总是不经意间将灵台七剑揉进去。
又过不多时,有小番进来为张梦璞收拾床铺,端水净面。张梦璞梳洗已毕,倒也神清气爽,那小番又端来早点。张梦璞看这小番只是低头忙碌,不免好奇,说声:“老弟,你叫甚么名字?”这小番抬头看他,一脸茫然,显是听不懂中原话。张梦璞也好笑,将手一摆,示意罢了。那小番依旧低头,张梦璞便也坐下吃饭。
白日倒无甚么事体,天色约可酉时,刚刚掌灯,忽然听见周围鼓乐齐鸣,张梦璞莫名其妙,听乐曲依稀是寻常百姓人家娶妻嫁女的调调,一时不免纳罕,难道火德教中有喜事,莫非是余老太婆与袁老道么?
他正在胡思乱想,那鼓乐却离自己越来越近,再看时,有十数人抬着一乘小轿,直向自己而来。到了面前,小轿放平,细看那送亲之人,竟是久未谋面的铁成。这铁成转到前面,笑道:“少国公,我等前来送亲。”
张梦璞大惊道:“送甚么亲,送给甚么人?”
铁成抚掌大笑道:“少国公,还害臊哩。我今晨来到此处才知原来少国公与青萼早有婚姻之盟,今日特将女方送来伺候少国公。教中能与国公府联姻,这也是我教的荣耀,来来来,快将新人送到洞房。”
事起突然,张梦璞一时张口结舌,早有人过来不容分说给他披红挂彩,与轿中人一齐推进帐篷,拥到榻上坐下。一众人等旋即退出,只留下两个人呆坐在那里。
耳听得周围人声渐渐散去,张梦璞见那新人浑身披红,衣服都掐了金线,绣的是一个个双喜字,老大一顶大红盖头下面依稀是凤冠,胳膊抱在一起,不觉吸一口气,刚要说话,不提防那新人飞起一足直向他踢来。张梦璞慌忙躲闪,勉强将正面躲过,只在大腿上掠了一掠。这一掠不紧要,张梦璞只觉腿上火辣辣痛,料得新人也是用足了力气,不由心中叫苦。再看那新人不言不语却也不依不饶,站起来一足紧似一足,双腿连环地踢他。张梦璞连避带闪,也不觉心头腾腾火起,盛怒之下,脚下一踩望月临风步,三转两转便将这新人转得茫然不知所措,被他觑个破绽,一腿扫在她脚踝上。新人站立不住,扑通倒地。
张梦璞气咻咻地,又有些怜悯,有心伸手去搀扶,有怕她暗算,想了片刻,回身将宝剑连鞘取下,用鞘尖将盖头挑开。只见盖头下浓妆艳抹,果然是青萼,她已是气得满面通红,口中却塞着一块红布。张梦璞不由吃一惊,再看那盖头,也是缝在凤冠上的——不过怕她甩掉而已。再看她双手,不住挣扎,张梦璞将她袖子翻开,原来双腕被一条鹿皮筋捆住——饶是她有缩骨法也脱不开。
张梦璞暗想,这火德教一干人等倒也歹毒,用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女娃子。他先将青萼扶起重坐在榻上,将她塞口的红布扯下,又将凤冠除去,解鹿皮筋时却十分为难——鹿皮筋深入肌肤,被青萼越挣越紧,用手解不去,有心用剑挑,哪知这鹿皮筋十分柔韧,竟连宝剑也不能削断。
张梦璞正在束手无策,青萼道:“蠢材,去找些猪油来。”
张梦璞环顾四周,不由苦笑,帐篷中哪里有什么猪油,猛然看见那盏蜡烛,问道:“牛油蜡烛可用么?”
青萼道:“不行,太硬。”
张梦璞苦笑道:“塞北哪里有猪油,不要强人所难。”
青萼道:“没有猪油,羊油也可。”
张梦璞暗想,要羊油只有到瓦剌人的厨下去偷,他来到门口,从缝隙处往外一望,只见四周火把通明,巡夜的兵丁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分明是今夜才加的岗哨。料得自己出去也须被人推回来,不由回过头来苦笑一下道:“实实地没有。”
青萼气得跺脚道:“蠢材蠢材。”
张梦璞教她骂得又有些冒火道:“你倒不蠢,教人家推到我这里来成亲。”
青萼一听此话,正正戳在痛处,却回不得口,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张梦璞此时也累了,懒得怜香惜玉,往那里一坐,只顾喘气。
青萼哭了一阵,见张梦璞只是不理,心头不免惶恐,怯生生道:“你,你过来。”
张梦璞没好气道:“要说便说,甚么过去不过去。”
青萼吃他抢白,越发惶恐,不觉将头低下,轻声嘀咕一句。张梦璞料她没有好言语,恶狠狠回头道:“你说甚么?”
青萼越发不敢抬头,轻声道:“我说我……”声息益悄,张梦璞依旧没有听清。
张梦璞恼道:“说大声些!”
青萼勉强抬高声音道:“我怀中有一罐猪油……”说到此头埋得越发低了。
张梦璞站起来,向榻边走去,一行口中还道:“哼,有还教我去找,你……”他手已伸到半空,忽地停下,自己不觉也是满面飞红,不免低声问道,“行么?”
青萼只是不说话,张梦璞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道:“你能自己取出来么?”
青萼道:“不行,缝在我贴身的一个袋中,袋口在下面,用绳系上了。”
张梦璞道:“你不能从衣服下面取么?”
青萼道:“你看我这些衣服……”
张梦璞细看时,原来青萼的衣服下摆俱都缝在裤子上了,不由在心头暗骂火德教众人着实下作,硬迫他人做非礼之事。他有心不管,看那鹿皮筋深入肌理,耽搁日久只怕塞住血脉,伤了青萼的玉腕,待要解救一时又无法下手。
他无奈之下对青萼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伸手进去将猪油罐取出来,你也不要生气,少时我将自己右手用布裹紧,不与你肌肤相触。此事只在今晚,罐儿取出,大家便将此事都忘却,你看如何?”
青萼咬着下嘴唇轻轻点头,张梦璞用宝剑将一件衣服裁成布条,把右手包好,用左手和牙齿将布条打个死结,又用布条将自己双眼蒙起,对青萼道:“行么?”
青萼轻声道:“可以。”
张梦璞道:“好,你可休要惊慌。”说罢将手按方位凑过去,摸着青萼的领口,伸手进去,只觉柔软温润,却哪敢乱想,向下再探,果然摸到一个圆筒,外面似有布幅包裹。他摸到圆筒下面,只觉有一个绳头,用手一抽,那布幅便裂开了。张梦璞用手接住圆筒,不敢有片刻停留,慌忙抽出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细看时,原来是个竹筒,用油纸包住一头。他将油纸取下,里面确是猪油。他解开手上布条,将竹筒递过去,青萼只是不肯抬头道:“你将猪油尽都抹在我腕上。”张梦璞依言而行,这物事果然奏效,青萼将手腕轻轻抽撤,猪油便到了鹿皮筋下面,往复几次,她猛然将手一抖,已将鹿皮筋甩到地下。张梦璞低头将鹿皮筋拾起,仔细看看,收在自己身上,又抬头看看青萼,她正然轻揉玉腕。张梦璞也不好说甚么,复又坐到蜡烛前。
这两人默默无言,枯坐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登门贺喜,却是铁成。铁成也不进帐篷,在外面哈哈大笑道:“少国公,恭喜恭喜,我等前来道贺,本欲讨杯水酒,奈何洞房狭小,便不进去了。”说罢竟自转身而去。
铁成一去,小番便来送饭。张梦璞对青萼道:“青姐姐,吃些罢。”哪知青萼却将头一扭,只是不理他。张梦璞再想招呼,又觉尴尬,暗想不吃也罢,倒便宜我一人,一时便风卷残云,自己吃个肚饱。
到第三日,铁成又来,此回却不在外面,径直进来,拱手笑道:“少国公,新婚燕尔,新人可意么?”
张梦璞见他,气不打一处来,道:“明公,连山野匹夫都说捆绑不成夫妻,怎地火德教倒行此下作之事。”
铁成听他斥骂,倒不着恼,依旧笑道:“少国公,正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既然少国公与青萼已有婚姻之约,就应早日圆房。如今江湖上风波乱起,不甚太平,我等也是为少国公着想,今后少国公行走江湖,正好鸾凤相扶,岂不是好?”
张梦璞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心头愈加不齿,也懒得与他饶舌,问道:“明公来此何事?”
铁成道:“本不愿叨扰少国公,到底新婚三日,新妇已到归宁之日。”
张梦璞心道,这般姻缘,也讲甚么归宁,真是可恶。他转转念头,回头看见青萼正呆坐榻上,一时有些拿捏不定。铁成早叫道:“来人,伺候少国公与新人更衣。”
铁成出去,外面笑吟吟进来几个鞑婆,不容分说便给张梦璞与青萼换上寻常衣服。张梦璞气得大叫道:“住手住手。”
为首的鞑婆会说中原话,道:“新姑爷不要叫了,你们连日操劳,衣服都是皱褶,务要换上新衣服,出去才不教人笑话。”
张梦璞听她胡说八道,越发光火,抬手就要打这婆子耳光,哪知双手早被人按住,紧挣两挣竟甩不脱,回头看时,也是一个鞑婆,正往他臂上套袖子。张梦璞心头一紧,暗想恁班鞑婆竟有如此力气,看来今日不去不行。
少时两人都换上簇簇新的衣服,连头发也都一并梳过。那为首的鞑婆拿过一面铜镜来对张梦璞道:“新姑爷,你看,装扮得可好么?”
张梦璞看镜中,自己倒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除却面上有些倦容,眼中有些红丝而外,可称得起风流年少佳公子,一时倒也微微点头。他有心整整头上发髻,哪知手竟依然是不能动——仍被两个鞑婆按住。
那为首的鞑婆高喊一声:“请新人出门!”张梦璞与青萼被鞑婆擒着臂膀走出帐外。
铁成见两人出来,大笑道:“果然郎才女貌,快请快请。”
这一干人招摇过市,早到了余静雪的寝帐,再看碧眼老母躺在榻上,旁边有紫蕊服侍。一群人涌进来,张梦璞与青萼被硬生生按在地下,连叩三个响头。
青萼抬头看时,只见余静雪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眼泪早已簌簌而下。张梦璞也觉有些不忍,再看紫蕊,瞪着自己,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张梦璞也自觉无趣,臊着面皮站起,退在一旁。铁成见青萼哭哭啼啼不肯起来,有些不耐烦,道:“青萼,你看光景不早,快起来走罢。”此话一出,两个婆子在旁一伸手便将青萼拖拽起来。铁成对张梦璞道一“请”字,张梦璞正好乐得躲开此地斯人,后面婆子拥着青萼也跟出来了。这些人又来到袁静然的帐篷,依例行一回大礼。袁静然满面木然,见他们进来也不说相迎,临走也不说相送,倒弄得张梦璞心头老大不痛快。
这一行人转出,又到一个帐篷,铁成与张梦璞、青萼一同进去,那些鞑婆却都退去了。帐篷中迎面便是一张大条案,方允山坐在条案后,一旁缚着一人,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辨不出面目,再细看时,见此人左臂断去,方才猛醒,此人是剑松。再看角落中有两个大木笼,里面装有两人,这两人却未受伤损,张梦璞也认得,便是山大王珠三娘与玉四娘。
只听铁成对方允山道:“方明公,新人来拜你。”
方允山含笑而起道:“岂敢岂敢,少国公快快请坐。”
铁成将张梦璞与青萼让到上座,自己与方允山坐在下首。铁成命人看茶,也不管周围情形,只是笑对张梦璞道:“少国公今与青萼结成连理,我火德教也算与国公府有了秦晋之好,万望少国公今后对我教多多照承。”
张梦璞分明听见那边剑松呻吟一声,心头也即明白:这老儿教自己招摇过市,实是为了让袁静然余静雪等人与我结仇,尤是剑松,必然恨我入骨。他倒打得好算盘,我若归顺火德教,他便辖制这些人不得与我作对,一旦我与火德教为敌,他便挑唆这些人害我了。
他想至此,不由冷笑道:“明公忒谦了,想晚辈流落江湖,也只诸公唤我一声少国公,其余哪有人知道我的来历。说甚么结为秦晋,晚辈还想求明公助晚辈对付那些仇家,不要教我死无全尸也就对贵教千恩万谢了。”
铁成听他说中关节,颜面上微微一抖,旋即哈哈大笑道:“以少国公的虎威,便有些宵小不敬,又待如何。”说罢起身走到剑松面前,喝骂道,“无知鼠辈,竟要谋害少国公,这是我火德教的贵客,不消说你,就是我与方明公也须恭恭敬敬将少国公待为上宾。你竟敢夤夜行刺,若不亏少国公武功盖世,几乎遭了你的暗算。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就该将你灭去,以正教规。”说罢抬手作势要拍剑松的天灵。
张梦璞冷眼看去,铁成出手之前许多废话,分明是要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情知他不愿杀剑松,是以在铁成的手掌缓缓落下之际,施施然唤一声:“慢。”
这个“慢”字悠长辽远,哪有一丝“刀下留人”的意味。铁成趁势收了掌,回头来故作诧异道:“少国公,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