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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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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堡大败的消息终于在大战的三天后送进北京城,此时已近正午,诸大臣正在家中用饭的用饭,午睡的午睡,忽听景阳钟响,一个个急忙换好朝服,匆忙忙或骑马或乘轿来到朝房。
不一时,大太监金英传旨郕王升殿,命文武上朝。众大臣心中打着鼓排班而近,偷眼一看郕王,满脸黑云,坐在那里手足不安。众大臣站定,郕王也不说废话,沉着脸道:“兵部六百里加急塘报,西征军五十万全军覆没于土木堡,万岁下落不明,随驾文武官员几乎全部战死。”
百官一听一个个大吃一惊,沉默了片刻,随即大乱起来,一个个手足无措,心惊肉跳,不知当如何处。吏部尚书王直抱着牙笏也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大踏步出班躬身奏道:“万岁,此事皆因王振误国,必须先剪除王振孽党,安定人心。”此言一出,身后立即跪下一大片,一迭连声地请郕王剪除王振一党。
郕王思索片刻,勉强下了一道口谕,命锦衣卫指挥马顺带二百缇骑抄没王振家产。此语一出,群臣声音更大,给事中王竑高叫道:“万岁不可,马顺乃王振死党,必须一同处斩,岂可令之藉没王振家产。”
马顺就在一旁站立,一听闹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汹汹气焰又向上冒起,昂昂然挺立当阶,斥骂群臣道:“混账,钧旨已下,哪个违拗,斩。”
群臣本就气愤难抑,见马顺尚兀自站在阶上气昂昂地骂人,一时更加愤怒,不容分说如潮水一般将马顺围在当中。马顺一见群臣作如此动作,心中也有些害怕,他忙将绣春刀拔在手中,仗着胆子骂道:“混账,还敢当殿作乱吗?退下,退下。”
给事中王竑就立于马顺身后,猛然揪住马顺的头发,举起笏板,恶狠狠就向马顺后脑砸来。马顺听背后风声,知道不好,正要回头,忽觉耳根一阵酸麻,随即四肢无力,浑身绵软。王竑抬脚又踹,还觉不解气,索性张口在马顺脸上恶狠狠咬了一口,顿时连皮带肉扯下一条,直痛得马顺大叫一声。众大臣顿时个个奋勇,一个个揎拳裸袖,抬手伸脚,打的打,踢的踢,还有的学王竑,扑下去抱着马顺张口就咬,朝堂上一时成了群殴之所。
马顺所带的锦衣卫就在旁边侍立,领头的正是那老齐。老齐一见马顺挨打,刚想喝令锦衣卫上前驱散群臣,保护马顺,忽觉袖子被人一拽。老齐回头一看,只见杨启中正向着自己摇头示意。老齐虽不解其意,平日却素服杨启中谋略过人,见他拦阻心知必有原因,随即向诸锦衣卫示意不得上前,只在一旁眼看着马顺挨揍。
群臣打了半日,见马顺的七窍中渐渐涌出血来,眼见是活不成了,各自站起,又把目光投向郕王。郕王见群臣就在自己面前活活打死一人,也不由害怕起来。那太监金英一见群臣又盯着郕王,急忙向下一招手,低声道:“推出来。”
原来金英一见群臣殴打马顺,心知这些人已红了眼,生怕他们再来危害郕王,想来想去拿定了个李代桃僵的主意,立命人将内侍毛贵、王长随押来。二人莫名其妙,到此一见马顺正在挨揍,登时唬得魂不附体。此时金英一见群臣打死马顺,又向郕王迫来,随即命太监将毛贵、王长随一把推到群臣眼前。这二人也是王振一党,群臣一见,如饿虎见了活肉,一时分作两堆,一堆围住毛贵,一堆围住王长随,打了片刻工夫,又是两具血淋淋的尸体陈于殿上。郕王一见此时已打死了三个人,更加害怕,站起来就往后面走。群臣不干,紧紧追随,一行追,一行叫着要郕王传令诛除王振党羽。
于谦在后面见群臣气势汹汹,心知此事若是闹大,于群臣不利。他急忙高喊道:“郕王请留步。”怎奈郕王心中慌乱,听不到于谦的声音,只是向前走。于谦被群臣拦住不能向前,情急之下,用双手拉开前面的人群,硬生生地往里闯。
也是于谦心中着急,硬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疾步冲上去扯住郕王的袍袖。郕王回头见是于谦,有心甩开他,无奈于谦死死拽住不放。郕王正在着急,于谦开口道:“千岁,情势紧急,臣有一言,求千岁纳之,否则今日之事实不可解。”
郕王只得道:“说吧。”
于谦扯着郕王的袍袖道:“为今之计,请郕王先行三策。第一,赦群臣当殿杀人之罪。”
郕王急忙道:“赦了赦了。”
于谦道:“君无戏言。”即命翰林院草诏一道,赦群臣当殿打死马顺、毛贵、王长随三人之罪。
于谦道:“第二,请千岁传旨命锦衣卫缉捕王振党羽,按律治罪。”
郕王道:“可以可以。”翰林院随即又草诏一道,交付老齐带同杨启中等回去抓捕王振党羽。
于谦又道:“请郕王速登大宝,以定天下人心。”
殿上一时安静了下来,郕王也有些傻了,回过头痴痴看着于谦道:“你说什么?”
于谦抱拳道:“请郕王速登大宝,以定天下人心。”
片刻之后,群臣忽然全都跪下,异口同声道:“请郕王速登大宝,以定天下人心。”
郕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转成了恐惧和忧虑,连声道:“不可不可。”随即快步走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群臣。
此时英国公府内也乱作了一团,英国公阵前殒命,罗氏安人哭得死去活来,张梦璞也哭得伏在床上,难以起身,一直闹到半夜。众家人好容易将安人送回寝室,留下两个丫鬟照看,这才各自散去。
张梦璞独自一人躺在病榻上,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正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卧房的门却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张梦璞以为是丫鬟小厮,也未深加考究。那黑影却直奔他的床前而来,张梦璞抬头一看,忽然坐起。那黑影却伸手在张梦璞口鼻上一抹,张梦璞的身子旋即倒下,再不动了。
第二天就有家人发现,少国公张梦璞躺在床上,气息全无,四肢冰凉,慌忙报于老安人。老安人忙命请郎中,郎中见了张梦璞,先搭了搭他的脉,复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又仔细在张梦璞全身检查了一遍,沉吟了半晌,才对老安人道:“夫人,少国公归天了。”
老安人几日来连遭打击,好容易熬过来,一听说孙儿也死了,顿时昏厥过去。众人都慌了手脚,郎中急忙抢救,好容易将安人抢救过来,再看她精神萎顿,两眼迟滞,从此后水米不进,不到定更便咽气了。此时英国公府上已无主事之人,家人只得一面命人飞报金陵的二老爷都督张軏,一面求到于谦的府上,请于谦帮忙。
哪料于谦此时也自顾不暇,于谦本拟请郕王登基主持大局,怎奈郕王坚持不受。于谦心中焦躁,几番求见都碰了壁,不得已入宫叩见孙太后,请孙太后下诏令郕王即位。哪知郕王不是孙太后所出,孙太后不肯教儿子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因此执意不从,而此时瓦剌的兵马正在向北京进发,于谦不得不留在兵部主持事务。此时英国公府来报说老夫人与少国公都薨了,于谦虽然吃惊,却脱不开身,只得命儿子于冕代自己前往英国公府吊唁,并帮着英国公府打点打点。
于冕去后,于谦又请来吏部尚书王直、刑部侍郎靳开等六部留守官员,共议此事。诸人皆以为太子年幼,必须立郕王为君以拒瓦剌。于谦遂将此议写成折本,领着六部官员齐齐赶往坤宁宫求见皇太后。
那孙太后虽是女流,性颇执拗,死活不肯应允。于谦带着群臣跪在坤宁宫外,哀恳宦官将折本递进去,哪知折本进去却被扔了出来。再递再扔,凡此三回,连宦官都不敢替于谦呈递了。于谦没奈何,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夹在折本之中,只露出一条边,恳请宦官再递一次。
那宦官此时也颇为难,道:“于大人,你休要难为咱家了,再递也是枉然,诸位大人请回吧。”
于谦也是一脸的哀求:“公公,为了大明社稷,求公公再递一次,若是太后怪罪,于谦拼着这颗人头一力承担。”
那宦官拿着折本,深知此事干系甚大,只得咬咬牙,将折本又递了进去。
出乎意料,折本此次呈进,并未被当即打出,过了半晌,坤宁宫大门开放,那宦官出来高声道:“懿旨下,命于谦进宫答对。”
于谦面色凝重,站起身整理衣冠,缓步向坤宁宫内走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于谦才出来,只见他手捧诏旨,长舒了一口气道:“懿旨下,兵部侍郎于谦会同六部、六科、五寺、都察院、詹事府、翰林院等留守官员至郕王府迎请新君登基。”
众官员一听,个个长出了一口气,一时竟有人坐在地上拂起胸口来。于谦却表情严肃道:“诸位大人,事不宜迟,快请撞动景阳钟,召集在京官员迎驾。”
一时景阳钟声大作,文武齐聚于午门,就由于谦率领,齐向郕王府步行而去。
三天后,郕王朱祁钰登基,改元景泰。
景泰帝登基后连下圣旨:先尊正统皇帝为太上皇;接着下旨扫灭王振余党,命右都御史陈镒会同锦衣卫抄没王振家产,并将王振家属尽行捕入天牢,命吏部尚书王直查阅群臣名录,将王振一党登记造册,命锦衣卫按册捕人,交由三法司审问定罪;又命选拔官员将朝中空缺职位补满,即命于谦为兵部尚书,以吴宁为侍郎;又于文华殿大聚文武,商议拒敌之策。
国子监侍讲徐珵奏道:“臣夜观天象,见天命南归,我主当幸南京。”
群臣一时哗然,也有说对的,也有说不对的。景泰帝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他抬起头看看于谦。于谦此时脸都气白了,昂首挺身出班道:“万岁,京师乃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集此地,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朝南渡之事,可为前鉴。徐珵妄言,其罪当斩!”
大太监金英不顾身份,也跪倒奏道:“万岁,徐珵借妖言蛊惑君王,其罪绝不可赦,臣请万岁治徐珵之罪。”
王直出班奏道:“万岁,南迁乃陷祖宗封疆于敌手,一旦南迁,大明再无力与瓦剌一战矣,请万岁治徐珵误国之罪。”
徐珵却不肯服道:“万岁,京师此时已无一兵一卒,瓦剌大军眼看南下,此时再不南迁,就要坐失时机了。”
徐珵话尚未完,陈镒已经出班奏道:“万岁,断不可南迁,不可步南宋后尘哪。”
景泰帝听至此,将主意拿定,传旨道:“于谦所言极是,徐珵不知兵而妄言兵,其情可恨,当流徙六百里,即刻出京,不得延误。”当下不容分说,将徐珵赶出殿去。
景泰帝又传旨,军政之事由于谦总揽,天下兵马咸归其节制,命太监兴安、李永昌襄赞军务,命锦衣卫指挥薛宝庆调六十名锦衣卫分作三班作为于谦的护卫。
于谦此时恩遇已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一面发下兵部文牒,调备操军、备倭军、运粮军、浙军等部速向京师集结,召都督张軏、高礼、孙镗、毛福寿等各带本部火速进京,又命从牢中放出败于交趾的成山侯王通、败于阳和的都督石亨,共同襄赞军务;赦宣府守备杨洪坐视土木堡战败之罪,令其仍镇守宣府,与大同总兵郭登互为犄角,钳制也先。
另一方面,锦衣卫随陈镒抄没了王振的家财,共抄出“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座,珊瑚树六七十株,其他珍玩无算”,全部充没入库,再找王振的两个侄子王山与王林,却不见踪影。新任刑部尚书靳开听说王山、王林兄弟二人失踪,不由也挠起了头皮,只得发下海捕公文,下至各州县,同时锦衣卫也派出多路人马缉拿王振党羽。
杨启中此时已被拔擢成锦衣卫千户,与数百个锦衣卫日夜在京师左近探查消息。他心头一时疑惑为什么王山与王林躲得这样及时,刚要拿他们,他们便跑了,直似是未卜先知一般,一时又想起听人说张梦璞闻说祖父去世,伤心过度以致棒伤发作,前几日已经死了,不觉心头愧悔,暗恨自己未能保护好他。
杨启中一边回想这几日的变故,一边在京郊的村庄中打探消息,却往往大失所望,附近乡农听说瓦剌大兵将至,早已逃了个十之八九,剩下些老弱病残、痴傻呆苶,于他的话不是听不清就是弄不懂,数日下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自思若想从这些人口中打问王振一党的下落恐怕是白日做梦,更休说探听周围可有瓦剌奸细了,不若自己向山中找找,能得着些许线索也未可知。
杨启中手提朴刀进了京西香山之内,此时已是秋凉时节,满山红叶,他却无心观看此等景象,沿着山路迤逦而行。此时山中才下了一场雨,虽不大,却也淋得路途中起了些泥。路上有些脚印,杨启中自觉无聊,懒洋洋蹲下看这些脚印,哪知一看便看出些毛病。
这些脚印不是普通的布鞋印,而是些快靴的靴印,还有妇女的绣鞋印,有的脚印深,有的脚印浅,浅者明显是练过轻功,深者也非普通人脚印,都是脚尖略深,脚跟略浅,也似是练过轻功之人留下的,只是他们可能拿了什么重物,以致脚印较旁人的深一些。
杨启中暗忖道,这些脚印不会是锦衣卫的,锦衣卫穿的都是官靴,靴头是圆的,与快靴不同,穿快靴会轻功只能是绿林中人,这些人来此做什么,还有人身负重物,不知是什么东西。杨启中疑心顿起,顺着脚印的方向往香山深处走去,此时天色已渐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