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赞伊人》蜗牛小姐

34、（三十四）

　　六点多的车站候车室，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
　　筱懒晕晕乎乎地选了一处，坐下。
　　隔壁的座位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上头搁着一条黑色的毛线围巾。

　　手机被她握得生紧。
　　状态依旧是关机。
　　这是去年圣诞，纪欧阳送给她的礼物。
　　现在，它也应该一并消失了。
　　她想着，肚子隐隐地做紧，翻滚撕绞着，连同身体也跟着一并疼痛开来。
　　本能地将手按在腹部，勉强地站起身，走向检票口。
　　眼前突然黑黑的一片...
　　没有灯，没有阳光，也没有彩虹...

　　“醒了？有没有饿了？外婆给你下去拿粥。”
　　筱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思绪还没调整过来，耳边便传来了外婆疼惜的声音。
　　“简玫，筱懒醒了！” 外婆兴奋地叫着，转身出了门。
　　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嘴唇干裂着难受，全身，像是热燥得浑身乏力。
　　怎么到家了？她记得，她好像在车站？
　　筱懒试图想起些什么，母亲跟着已坐在了床沿上。
　　“昨天淋雨了吧？”她问着，右手扶上她的额头，比了比温度“好在退烧了。”
　　“....”
　　“昨天跑哪去了？”林简玫一脸疲惫的面容，眼神里是饱经风霜后的释然。
　　一整夜没找到她，她急的差点就跑派出所了，要不是小菜打家里电话通知她去车站等着，这孩子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
　　“是不是饿了？”见床上的人不说话，林简玫皱了皱眉。
　　“嗯。”她回应着，将头埋得更低。
　　她没必要担心她的。
　　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筱懒沉思着，陌生的恐惧感侵袭而来。
　　如果说母亲不在是母亲，那么外婆呢？都不是了吗？
　　“杀人犯的女儿” .....那么，她真正的亲人在哪？
　　她的家，又应该在哪？

　　“香菇粥来了。” 外婆笑盈盈地端着粥进门。
　　“先吃点东西，一会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 母亲边说边替她递过了粥。
　　“嗯。” 接过粥，低着头，习惯性地去用调羹捡起碗里的香菇。
　　热腾腾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
　　想哭，却始终掉不下眼泪。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听筒这头，是生硬的机械女生。
　　一连几天，纪欧阳都没有接通她的电话。
　　起先，他是生气，怒骂她的关机行径。
　　慢慢地，他开始烦躁不安。
　　一声不吭地离开，莫名其妙地消失。
　　到底她在做什么？
　　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拿起手机，继续拨起按键。

　　“床上躺了好些天，感觉外面的空气，真好！” 江畔上，筱懒享受地吸了口气，从那天回来后，她就被外婆和母亲吩咐地窝在床上休息了好些天，要不是小菜过来找她，估计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了吗？” 坐在石阶上，小菜探究地想从她的脸上找寻些什么。
　　“听我妈说纽约那边很繁华，以后我会.....”
　　“你还没回答我！”小菜愣愣地盯着他，随即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你们宿舍的人，已经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我，都问我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手机关机了，美荏还说，他天天等在你们宿舍楼下..我觉得...”
　　“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回应着，转身望向江面“看吧，不管风有多猛烈，江水最后还是会变得平静。它的出现，只是一阵子，注定是要消失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仰起头，任由心底的波澜随风抚平。
　　“真的会平静吗？” 他怀疑地问着，偷偷地望向她的侧脸。
　　如果真的想平静，为何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单筱懒，是什么时候开始自欺欺人了。

　　小菜去A大送东西的时候，恰巧在宿舍楼下遇见了美荏和老大。
　　两人见到他，都是问的一个话题。那就是筱懒在哪。
　　他知道，她们一定都在担心她，所以，连筱懒自己也会说，她怕在她们面前，会不小心哭了。
　　“她没事，挺好的。”他淡淡地说着，表情僵硬。挺好。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一直说着很幸福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人。她说，原来纪欧阳喜欢的是我妹妹。她说，原来最疼我的外婆和我毫无关系。她说，原来单筱懒是杀人犯的女儿。她说，原来她被抛弃了了22年。她一直重复地说着。想笑，却哭着笑了出来。
　　“没事干嘛把手机关机了？”俞老大一脸不满地朝他开话“ 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请了一段时间假，突然就没了音讯，前段时间她妈妈又过来说找不到她...到底她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事。她已经回家了。”
　　“回家？纪欧阳不是说她家房子卖了吗？她现在住哪？是不是她们家经济上出问题了？”美荏见他眼神闪躲，继续不依不饶。
　　“我也不是很清楚。”心虚地回应着，将身子转了个方向。
　　“那你肯定知道她在哪？或者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不然她是怎么叫你帮她送东西的” 两人围堵地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事，得先走，这个盒子，帮忙交给纪欧阳。”小菜见形势难挡，立马推脱地打算逃离。
　　“你自己给他！闹！他刚过来！” 老大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
　　顺着视线，小菜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纪欧阳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无精打采地泛着困倦。或许是见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像是猜测了什么，嘴角不由地泛起了涟漪。
　　“她回来了，是吗？” 没等小菜开口，他便朝着身旁的几个人问起。他承认他现在心情很糟，单筱懒无缘无故地和他断了联系，这么些天，现在回来了，居然还敢让身旁的这个男生跟着。
　　“......”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只沉默地不知如何开口。
　　至从联系不上筱懒，纪欧阳每天都会给她们打电话，内容依旧是同样的一句：如果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或者更多时候，他会一个人靠在宿舍楼下的栏杆旁，直到她们告诉他，筱懒还没回来，他才会落寞地离开。
　　“她让我把东西给你。”小菜见无人回应，转而道明了自己此趟的目的。
　　“她在哪？”纪欧阳瞥了一眼盒子，语气生硬地吐了三个字。
　　“我不知道。” 将盒子硬塞着放到了他的手中，转身，逃离。
　　“哐当----”一声重物被坠的声响，小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地立在了原地。
　　“她在哪？” 纪欧阳脾气暴躁地扯过了他的领口，很显然，他的怒气已不可抑止地发泄在了脸上。
　　“我不知道。”
　　“她到底在哪？” 纪欧阳依旧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男生，他知道，他肯定知道。不然她为何会让他来送东西，那么她呢？为什么不来见他？为什么连通电话也不打给他？
　　“说了不知道。” 小菜一脸从容地回应着他的视线，眼角敏锐地撇看到，纪欧阳握紧的拳头，正蠢蠢欲动地呼之欲出。
　　“她在哪！” 不耐烦地朝着他的右脸挥去，嘴里是疯狂的咆哮“单筱懒到底在哪？！”
　　“说了我不知道！” 揉着脸颊，奋力起身，回应他的拳头。
　　周围，开始混乱地陷入了两方的打斗之中。
　　美荏和老大也开始手足无措地上前劝阻。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告诉你，单筱懒是我的！别打她的主意！” 纪欧阳边吼边动手将他按在地上，嘴边是一直都想扔给他的挑衅。他愤怒，也不想去猜测，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没多久前，他自信地说着要去和她告白，没多久后，单筱懒就同他失去了联系。
　　“是，我就看你不顺眼！” 利索地翻身，朝着身上的人挥拳，起身，“ 筱懒是因为不会拒绝，才做了你女朋友。现在，我已经和她在一起了！我没必要打她的主意！”
　　“.....” 周围顿时寂静一片。美荏和老大更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停止了声响。
　　“在一起？你们？”纪欧阳嗤笑着哼了哼声 “谁都知道，她男朋友是我！”
　　是的，她的男朋友是他。这也是他同她强调了很多遍的事实。
　　“ 没错，你是她男朋友，那是以前。我说的是现在，是以后！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单筱懒以后由我来负责”
　　“呵 ，她在哪？”纪欧阳的脸色已黑成一片，摸着嘴角的疼痛，冷笑着睨了眼被他扔在地上的盒子。
　　躺在地上的盒子，盖子已被摔得翻了开，里头，赫然地叠着一条黑色的围巾。
　　黑色的围巾。
　　是他要求她送的围巾。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要送个东西打发他么？
　　在一起。他们？
　　纪欧阳，你是被甩了吗？
　　“单筱懒在哪？！我要见她。” 良久，他才恢复了情绪，眼眸里是黯然的挫败。
　　“她不想见你。你也不值得她再见。”
　　“那么请你转告她，就算想分手，请她自己过来，把话说清楚。”是的，他要见她，他要问清楚，他必须要她亲口告诉他。否则，他是不会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辞。
　　因为不会拒绝，才做了他女朋友。
　　真是令人可笑！
　　拿着手里的围巾，纪欧阳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宿舍楼下。
　　围观的人群几乎都已散去。
　　有的三五成群地调侃，有的兴灾惹祸地传播着被夸大的事实。
　　以至于才一天，喜欢道听途说的同学们都把“中文系单筱懒甩了摄影系帅哥”的变质新闻，闹得腥风血雨。

　　“单筱懒！”
　　“单筱懒！”
　　“你给我开门，给我出来！”
　　从声嘶力竭到筋疲力尽，纪欧阳站在秋水豪庭的公寓门口，整整敲了一个小时的门。
　　隔壁的邻居好心地告诉他，住着的人已经搬走。
　　他点头，接着蹲坐在了门口。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筱懒因为不会拒绝，才做了你女朋友”
　　闭上眼，耳边是一句又一句的讽刺。
　　那个男生说的对，他不了解她。
　　所以，连她现在会在哪也不知道。
　　纪欧阳，你真没用。
　　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喜欢你...

　　回到家时，欧母和余大师正在晚餐。
　　“欧阳，饭吃了吗？”
　　“吃过了。”敷衍地摆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对劲？”餐桌上，欧母察觉了什么，转头嘀咕地冒了一句。
　　“由他吧，听说那女孩退学了，可能心情有点不好。”
　　“退学？”
　　“你说谁退学了？！”
　　余大师话刚出口，欧母和纪欧阳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问而出。
　　“....”余大师微愣，难道他还不知道？
　　“阿姨，你说谁退学了？！” 纪欧阳再次问了一遍。很显然，他是要确定些什么。
　　“就单筱懒啊，已经两个多礼拜没来上课了。我还以为她请假呢，前两天听他们班主任说，好像是退学了，要出国来着。”
　　“....”退学，出国.....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出去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欧母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清脆的关门声就已阻隔了门里的一切。

　　单筱懒，到底把他当作了什么？！
　　“对，你是她男朋友，不过是以前。”
　　以前....因为是以前...所以，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站在一直常来的咖啡馆门口。
　　呆呆地望着里头空荡荡的座位。
　　没多久，她还坐在那里，在他眼前。
　　现在，她是已经出国了吗？
　　不负责任地一声不吭，自私地出国了吗？
　　明明说好这个暑假会陪着她去云南；明明答应过，会等他毕业了，一起满世界的跑。
　　现在，他是被抛弃了吗？
　　纪欧阳，你真是世界上最无知的傻瓜。
　　坐立不安地担心她有事，原来人家早已计划好一切和你无关了。

　　微凉的风肆虐地横抽在他的脸颊。
　　他站着，几天里的情绪像是土崩瓦解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
　　他漠视地低着头，双手插进了衣服的口袋。
　　身后走过一对情侣，很敏感地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揉着她的手，问她“冷不冷”
　　她笑着躲进他的怀中。
　　纪欧阳转头，愣愣地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着消失在了尽头。
　　“冷吗？”他曾经也这样问过她。
　　那时，她总是矜持地低着头，任由他牵着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喜欢看着她，一脸恶作剧地拿走他塞在口袋里的钥匙。
　　她说，这种衣服的口袋，很容易掉东西的。
　　他笑着，要求她替他保管。
　　之后，他时不时地会在袋里放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骗她说，东西很重要。
　　她总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宿舍楼下，歉疚地将东西交还给他。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得逞了。
　　他从没想过，习惯是很难戒掉的。
　　就比如他，因为常常想看见她，于是开始专买一些带口袋的衣服，尤其是容易掉东西的口袋。
　　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在他想要看见她的时候，只要一句话，就能出现在他眼前。
　　他以为，他的口袋，一直会有她的温度。
　　他为她以为了很多很多，可是，好像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了。

　　她拿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解释，没有缘由。
　　甚至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偷偷地敲碎了他的梦— 关于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