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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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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雨,一直都是冷冷凄凄地,带着寒冰霜冻的助纣为虐。
街头,路人撑伞咒骂。
车道上,汽车嘀嘀的喇叭声透着雨天里的烦躁。
雨水,让一切都显得模糊不安。
灰色的天仿佛也和萧索的大地连成了一块。
从公寓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
一整天,筱懒都没有出过门。
身体,摇摇欲坠地,像是失去了知觉。
踏在地上的每个步子,仿佛都被压上了千金的重量。
沉重地令人窒息。
死寂一样的雨,在风的肆虐下,斜斜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天桥上,女生顾自地一言不发。
后头的男生,紧紧地跟着,身上的大衣,早已被他脱下当作了雨具。
“筱懒。”他喊着,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前头的女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一直向前。
他跟着她,走过了几条街,然后看见她,呆呆地站在地下通道的出口处,听着某个流浪歌手,卑微地谈着吉他。
“你也不必牵强在说爱我,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慢慢地拼凑,慢慢地拼凑,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
他看见她,缓缓地蹲下,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上前扶起她,将她抱在怀中,耳边,清清楚楚地听见,痛彻心扉的哭诉。
“好像真的拼凑不出了...”
“....”
她哭着,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同样的痛楚,压抑地堵在他的喉咙。
“迟到了半天,他肯定很生气了。”站在咖啡馆的门口,透着玻璃门,视线落在了她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纪欧阳像个孩子似地趴在了桌子上,眯着眼,仿佛睡着了。
王子睡觉的样子,安静而迷人。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看了很久。
她想,筱雅那会的暗恋,就是这样吗?默默地站着,却是满足的笑容。
“真的没关系吗?” 小菜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进里头的那个身影上。
“都陪了我一整天了。” 她似乎恢复了平静,眼睛却依旧红红的,泛着哭过后的疲惫,“回去吧,我是要约会诶。”
她的话,很勉强,连同她的笑,一并僵硬。
“嗯。” 落寞地点点头,目送她推门进去。
约会。他承认,他在嫉妒,但是担心,远远比这强烈的多。
他,不忍看她故作坚强。
常来的咖啡馆,实惠而又温馨。
进了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气。
里头的客人,似乎都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朝她身上打量。
她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狼狈吧。
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裤子。
摆了摆手,擦去袖子上的雨水。
“都几点了!你干嘛去了!”耳边是很熟悉的训斥,抬起头,望着他。呆呆地,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过来。”纪欧阳见她不对劲,收了收自己的怒气,转而拉着她走到位置上。
“手机怎么关机了?!”给她点了一杯咖啡后,纪欧阳伸手抓过她那两只湿哒哒的手,扯过纸巾,认真地替她擦拭。
“衣服先脱下,把我的穿上。”边说边起身脱下自己的呢外套。
“谁让你不长记性的,出门又忘带伞了吧?”
“....” 愣愣地坐着,近距离地看着他,直到眼角湿润。
“怎么了?” 见她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哭了,纪欧阳束手无策,自己无端端地等了她一下午,现在才责备地说了一句,她怎么就委屈了。
“我冷。” 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水龙头,没完没了地直往下掉。是的,她冷。很冷。身体左边的某个部位,冷冷地发抖。
她在怀疑,他现在的每个举动,是不是都在对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大一那年,他说着暗度成仓了一年零五个月的 “单筱懒” 。
“走了~” 蹙眉欠了欠身,揽过她的肩,护在怀中。
接着,撑着伞,带她离开。
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下。
孤零零地站着一人。
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片。
嘴角略微地带过一丝苦笑。
单筱懒,至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即便她知道,他会一直在她身后。
她宁愿飞蛾扑火,自找失落,也不愿将就地把爱情当做施舍。
度假酒店。七楼。同一间房。
筱懒一进门,就被他推进了卫生间。
“进去洗个热水澡,我帮你衣服拿下去烘干。” 说完,他便开了门出去。
无力地蹲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出声来。
“姐,你说我给他写封情书,他会喜欢我吗?”
耳边,筱雅两年前问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钻进她的脑海。
“他喜欢了.....”身体跟着抽噎,一并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不喜欢呢?纪欧阳,是个多执念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吃饭,他只认定一个位置。
乘车,他只坐在最后一排。
鲫鱼,他只吃红烧的,黄瓜,他要削皮吃。
就连平时用的沐浴露,洗发水,他也只认准一个牌子。
他不爱将就,也不愿意去尝试改变。
他的固执,像个孩子。说服不了,最后只能跟着他一起执拗。
她想忘记,忘记与她无关的一切。
可是她做不出。
她也执拗了,她不愿,不愿做她的影子。
她是单筱懒,一直都是。
他却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好了?”
筱懒出来的时候,纪欧阳正开着电视。见她两眼涣散得愣着,他下床绕到了她的跟前。
“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把暖气开大一点?” 拿过她手中的毛巾,轻轻地替她擦起湿哒哒的头发。
“...”摇摇头,仰头注视起眼前的这张脸,从陌生变得熟悉的这张脸,也是记忆中,一直想象过很多次的这张脸。
似曾相识。
多可笑的相识,却一起走过了两年。
如果她不提,他是不是要继续这样,说着那些根本不该属于她的话,然后让她当真地和他期许一辈子。
“是不是有事?” 碰撞到她的眼神,他敏锐地察觉了什么。
“没事。”弯起嘴角,淡淡地告诉他“我妈把家里的房子卖了。” 她想说很多,却只挤出了一句话。
母亲要带着她出国,原因只是为了躲人。
她说,只要她还姓单,她就得管着。
那么事实是,她本不该姓单,不是么?
那个杀人犯才是她的母亲。
那么她是杀人犯的女儿,不是么?
所有的人似乎都变得和她毫无关系了,不是么?
母亲不在是母亲,男朋友,其实也不该是男朋友。
单筱懒,根本就不该是单筱懒。
大家都是这么希望的,不是么!
“以后不准关机。” 将她揉进怀中,脑袋慵懒地压在她的肩膀上,“不要让我担心。”
“....”担心。真的是在担心她吗?
“要是真的喜欢家里的房子,以后我给你买。”
“....”给她吗?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
“筱懒,我喜欢看你笑。” 他深情地望着她,嘴唇不自觉地贴上她的脸颊。
亲吻着。额头,眼睛,鼻子,渐渐地,缠上她的唇。
“...”喜欢看她笑?单筱懒,这样不好么?欺骗自己,他很担心你,很需要你,甚至很喜欢你。这样真的不好吗?
真的真的很不好。
心底的某个声音,像是针扎般地刺进她的每一寸细胞。
她真的不要,不要这样被混淆地活在他的记忆里。
可是,她的心,却拒绝不了。
她说不出口....
感受到他的热切,她主动地圈上了他的腰。
同样渴望地回应着他的吻。
单筱懒,就容许自己,最后沉沦一次。
她想着,任由他脱去身上的浴袍。
“她真的没来找过你们吗?!”
林简玫跑进学校宿舍的时候,宿舍三人正在厕所里洗漱。
“没有。” 美荏见她着急,不由地安慰了一句“阿姨,别担心,可能手机没电了,才关机了。”
“筱懒平时做事有分寸,可能只是忘记和你说一声了。”
“可是我真的是想不出她还能去哪!”林简玫越说越激动“这孩子,平时有事也是一声不吭的,心里难受,也总爱装得没事,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要是她联系你们,你们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
“嗯。” 三人点点头,面面相觑。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好像情况很严重。”
“应该是家里出事了吧?请假这么久,诶,筱懒应该没什么事吧?”
“呸呸呸,她怎么可能出事,单筱懒要是敢出事,我一定绕不过她,欠我的一件外套还没给呢...” 美荏说着说着,也不由降下了声调。
说不担心是假的。
筱懒平时连迟一点回宿舍,都会群发短信和宿舍三人都说一遍。
现在,这么晚了,又没回家。电话又关机。
难免,她们也会七上八下得没个主意。
“我叫纪欧阳,现在你记下了吗?”筱懒躺在床上,仰头盯着天花板。
脑袋里,和他在一起的一切,仿佛昨天刚发生似地,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呈现。
他拉着她去了专卖店,叫她赔偿他的衣服。
他堵在她们班的教室里,邀请她去参加他的生日。
她糊里糊涂地做了他的女朋友。
接着,被他牵着走过校园的每个角落,坐在他的自行车上,和他一起乘公车,放孔明灯,过圣诞节。
他会突如其来地吻她。
或者,穿越过听筒的一侧,认真地告诉她,他很想她。
公园,海边,小山...商场,超市,电影院...
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他曾经告诉过她,说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摄影师。
因为他说,他的镜头下,是整个世界。
她迟钝,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整个世界,便是她。
他喜欢偷拍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
他说,以后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出色的摄影师,然后拿着自己的作品,带着她满世界跑。
当时,她幸福地笑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她笑了。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她记在了心里。
她时常会问,爱情是什么?
现在,她才懂得,爱情,原来是个让人会哭会笑的东西。
身旁传来他平稳的呼吸。
纪欧阳此刻正安静地睡着。
筱懒转过头,呆呆地望着。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柔和的嘴唇线条。
要花多长时间,她才能将眼前的轮廓,一点不剩地从她的记忆中抹去。
擦了擦又已湿润的眼睛,筱懒悄悄地下了床。
这是第一次,她清醒地看着他睡着。
也是第一次,她选择了自己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