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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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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不破城。
威震天是被乒乒乓乓的噪声吵醒的。
他走出营帐时,所有人都忙开了。有的士兵坐在营帐前给枪炮填子弹,有的在修理自己经常会卡住的零件,有的在闲聊,有的搬着各种零件大步走来走去,有的在喝油,更多的则在收拾东西,卷起营帐,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装上公共的军用货车。
“嘿,小伙子。”大鼻子走过威震天身边时打了声招呼。
“又要换战场了?”他问。
“你没有理由不知道啊,——一会儿就要去攻下火云城了,疯子们的老窝,”
攻下?这帮蠢货真自信。他撇了撇嘴角。“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你起得太晚了,大清早的老麦斯就集合了。”
老麦斯是他们远征军的将领,麦斯•斯科特,尽管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要称他为“斯科特长官”,但是他们喜欢这么叫他。老麦斯,老麦斯——多亲切。他有着令人惊羡的格斗技巧和漂亮机甲,以及一双神气活现的、黑色长筒靴般的腿部装甲,尽管那张扁平的脸和他自傲的性格并不怎么讨人喜欢。
“所以呢?接下来干什么?”他感到无聊,又是一场战争——他打过多少仗,他记不得。
“把你那单人小包间卷起来扔车上吧,”托德说,“然后擦亮你的融合炮,喝几罐油。”
“这主意不错。”威震天笑了笑,回身收拾营帐。
大部队行进到火云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白色的光线灼烧得士兵们睁不开眼。
火云城是2号半球最大的环轨行省,一度出现比铁堡还繁华的景象,而现在却在压迫下成为了幸存者苟且偷生的难民营。虽说这里也有一支无神论者最强大的中心军队,但是目前战况对他们而言不景气,士气顿失;再加上在近几十年的战争中,他们损失惨重,资金、物资极度匮乏,还要养活那么多逃难的老百姓,此刻已奄奄一息。
大门关得死死的,远看密不透风。周围的钢筋堡垒像一个可笑的面具,将整座城市的虚弱包裹起来。城墙上有一排排的洞,隐约可以看到每个洞口稍稍弹出的枪管。那原本是发射高杀伤性激光的,但现在那里的能量传输转换系统已经停止运转,根本没有能量供他们使用这些武器。城墙每隔三百英尺有一个哨台,上面的望远、报警器械早已报废,灰蒙蒙的全是铁锈,更别提里面空无一人了。
现在的火云城,简直就是刀下俎,瓮中鳖,毫无抵抗能力。
斯科特将军神采奕奕,他觉得自己赢定了。他的情绪感染到了每个士兵身上,他们都摩拳擦掌,准备杀进城进行大洗劫,顺便找几个女人、杀几个难民慰劳一下自己。
“进攻!!——”斯科特喊着,举起手中的双刃手刀。
士兵们饿虎扑羊般地往城门冲去。连他们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打开过多少扇城门。眼前这扇城门异常宏伟。最先触到城门的士兵开始用刀剑猛戳两扇门的闭合处,像撬开牡蛎壳一样。后面的士兵蜂拥过来,不断往前挤压,人流像潮水一样压迫在城门上,同样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城门就要稍有动摇,但还能支撑十分钟。但出人意料的是,大门不堪一击,咯吱着向内打开了,前排的士兵一个踉跄,有的摔倒在地。后面的士兵紧跟着涌了进去。
他们感受到了阻力——苍白无力的护卫队的防守。双方处在最前锋的军人短兵相接起来,炮火轰鸣的巨响和弹片滚落的声音刺痛了后方士兵的耳膜。他们略带期待地想,打起来了。后方士兵不断伸长脖子,找缝隙往前钻。大部队行进迅速,不出几分钟就全部转移进城,到了城中心的巨大广场上。
远征军人数众多,护卫队分散零乱,看样子他们本想采用包围战术的,但是人数太少,根本没有可能,对方的士兵又身强力壮,武器先进,嗜血成性,他们渐渐感到无望。
威震天在炮火声和金属抨击声中穿梭来回。他看到乱糟糟的人影中,老麦斯威风凛凛地转着圈发射机关枪,周遭试图靠近的士兵都被打退;斯图一拳穿透了一个士兵的胸膛,惨叫声憋闷在那个士兵的嘴里;大鼻子托德用重锤砸碎了一个士兵的脑袋,里面的线路板、数据片都破碎着掉出来,像碎玻璃渣一般;托德的两个跟班擒住了一个年轻的士兵,把他的四肢都卸了下来。
突然一个年迈的士兵朝威震天冲来,双眼血红而绝望。他挥舞一把能量基电锯,当胸一横,锯向他的脖子。威震天侧身闪躲,顺势一个上勾拳,通过对方双臂和脖子之间的空隙,恰到好处地打在他下巴上。老兵喷出一口能量液,发了狂似的乱舞电锯。他不要命了——他这种原始的攻击方式,会将要害暴露无遗。
威震天不屑浪费力气,对准他的火种舱一炮。对方被打飞几十米,砸在一堆石头上,四分五裂。
斯图打到了他身边。他拱拱威震天的肩膀,道:“还行么,兄弟?”
“还行。”他说。
又有两个士兵攻过来。威震天摆出漂亮的擒拿手法,将其中一个死死制住,同时用尽力气往地上一扔。那个士兵猛地砸在地上,光学镜便一暗。另一个士兵被斯图扯下了脑袋。两个士兵被扔在一起。暗红色的能量液从他们躯体破碎的各个地方蜿蜒下来。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威震天一直没找到老麦斯和他那位副官的身影。这时他听到老麦斯的声音从一片高地上传下来,是经过数倍放大的——
“我是铁堡远征军将军麦斯•斯科特。无神论者,最好放下你们的武器投降,你们大可放弃如此徒劳无功的挣扎,普莱姆斯神会原谅你们的罪,你们依旧是他的子民……”
声音盘旋在战场上,和烟尘一起黏附在士兵们的机甲上。一些护卫军松懈了,但又不知道应该怎样,于是呆呆地伫立着,茫然望向正在厮杀的伙伴。另一些护卫军根本没有听进去,依然恶狠狠地咒骂着反击。
这时威震天突然听到了妇女的凄厉叫声。他惊然回首,看到周围的街道里涌出了许许多多居民,他们大睁着灰蓝色的光学镜,举着锄头、长刀、建筑锤和生锈的□□,迈着一看就是未经训练的摇晃步子冲向侵略者。他们的眼神里是一色的决绝和空洞,以及仇恨。
几个居民已经被士兵杀死了,轻而易举。一个妇女尖叫着,她眼前是一个小男孩儿支离破碎的身体。威震天皱着眉头看去,那女人哭喊起来,跪在小男孩身边。看样子那是她少不更事的小儿子。威震天想着,觉得有些凄凉。他看向那个女人,她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一颤。一柄长刃刺穿了她的腹部,露出大概一掌宽的刀尖,滴滴答答着红色液体。接着那柄刀又抽了回去,女人又一声闷哼,身体瘫软下来。她趴在小男孩的肩膀上,瞪大双眼看着男孩的脸,一动不动。她死了。
威震天嫌恶地看向凶手——老麦斯的副官,吉尔•嘉迪恩。他一脸污垢和鲜血,不过那显然不是他的,因为他神采奕奕。他又转身在一大群百姓间杀出一条血路。
战争持续了没多久,百姓被杀得零零散散,护卫队几乎全军覆灭——死尸堆里还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在呻吟。这次战役渐渐平息下来,远征军的士兵们还有大半,他们从灰尘缭绕的地方站起身、走出来,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们浑身是沙土、凝固的血和伤痕,面容则是拼杀了几十年、今朝一切终结的疲惫和释然。
斯科特将军有些烦躁地踱步。他的黑色长筒靴上沾满了泥沙,让他非常不舒服。他走到一个垂死的士兵面前,弯腰割断了他火种舱内的能量液大动脉,紫色的能量液如洪水破堤般涌了出来,溢满了整个火种舱。他便把一只脚伸进火种舱,使劲撵着。士兵惨叫起来,却无力挣扎。过会儿他又把另一只脚塞进去,那士兵的声音渐渐无力了。斯科特看了看自己光洁的长筒靴,满意地笑了笑。
威震天感到累,他刚才杀了不少人,但他没有杀居民。他坐在地上,屈起双膝,双手垂在两腿间,沉思一样地闭目低头。
这时他听到朦胧的脚步声。周围脚步声不少,但这个尤其特别——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个柔和的女人的声音从头顶降落。“是你。”
威震天睁眼抬头,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瞳孔。他讶异了好一阵,才想起是那个那天他救下的女人。她逃到了火云城。
他站起身。“你好。”
“我不好,你们几乎杀光了我们的人。”
“对不起。”他道出了心中一直埋藏的歉疚。
“你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她说。
“的确。”他沉默了一会儿,找到了话题。“跟我讲讲你逃走后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就发生了什么。”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视威震天的光学镜头。
她不愿意回答,她到底怎么了?她难道很讨厌自己么?威震天微微皱起了眉。他吸了口凉气,缓解紧张情绪。“你可以跟我们回1号半球,政府承诺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人提高了音量,她愤怒了。“你这是在对一个战俘说话吗?我们会战斗到底,我们活得真诚,我们永远不会听铁堡政府的鬼话,永远!”
“抱歉,我说错话了。”威震天慌乱中道。他没有和女人打过交道,也不会圆滑的哄骗技巧,他只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安慰性地将一只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半晌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是个女人,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撒开手。
“你是个好人。”她叹了口气,看着对方胸前装甲上烙印的军工标志。
“我才不是。”
女人抱住了威震天的肩膀,凑近了他的脸。“你别自责,你一直是个好人。”
“但愿如此。”威震天笑了,捧着她的后脑勺,将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威震天浑身微微颤栗,他完全被俘获了。他更深地吻下去,似乎听到了女人的轻笑声。
“你别把她吃了,”斯图笑着走过。
“我不会跟你走。”女人抵着威震天的额头,轻声说。
“你会的。”他缓慢地吻着她的脖子。
“我不会,”她抬起头,正视他。威震天陷入那对暗金色的瞳孔里,难以自拔。
一旁斯图突然喊道:“不!小心,威……”
他还未说完,威震天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他的腰间传来巨痛,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接着旋转,撕扯开一个大口子,最后拔出来。他脸色惨白,注视面前的女人,她的脸色同样难看。她也矛盾于自己此时的行为。
威震天闭着眼慢慢弯下腰,捂住伤口。冰冷的流体从他的指缝间淌出来,砸在沙地上,如同他的希望在流失。他的胸口渐渐冰冷空洞下来。待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叫了一声,身体往前抽搐,就像刚才那个丧子的妇女一样。一柄利刃刺穿了女人的火种舱。
是斯图。
威震天惊诧地冲上前,扶住了女人倒下的身体。他焦急地找寻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却只看到蔓延到她机体上的灰白色。他感到自己的火种此时像一块石头,冰冷,无力。
女人睁开眼了,眼睛竟然变成了灰色。她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赛琳•洛丽塔。”身体便突然一软。
她死了。
威震天感受着手上的分量,此时变得如此绵软、虚无。他将女人轻轻放在地上,无奈地看了斯图一眼。他不怪他。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亦是如此无奈,因为它们全都无解。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答案的话,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威震天伫立了半晌,便随大部队走了。他们要连夜赶回铁堡,接受所谓普神的恩赐。
他直到此刻才开始厌恶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