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e again》zaq

4、第 4 章

　　卡美洛城堡最神秘的地方，不是国王的卧室，也不是盾牌之后通向城堡外的秘道，而是宫廷法师的占卜之室。亚瑟王继位之后，将城堡最幽暗的房间赏赐给梅林作占卜之用。在众人的眼中，房间欠佳的地理位置恰恰符合了占卜给人的一贯神秘印象，而“除国王和梅林法师之外，所有人不得进入占卜之室”的王令，则使梅林获得“是国王陛下最重要和不可替代的存在”这样的评价。
　　所谓最重要，或者不可替代，不过是贵族小姐们富余到在骑士身上挥洒不完的浪漫情怀衍生出的谣言，要么就是不谙世事的宫廷小女仆们天真的希望。对于总是幻想命运为自己决定了那位唯一的爱人的女性们而言，重要、命中注定之类的词汇似乎有着无法抵抗的诱惑魔力。但现实是，就连许多年前，那位经历过万千岁月的尊贵龙族所作出的关于命运的预言，换一个角度来看，也不过是为了促成某种目的而使用的谋略。
　　你们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
　　硬币总有重新被融铸的一天。
　　他是使你完整的半身。
　　从没有人规定过，一个人必须和自己的半身度过一生。
　　没有你，亚瑟将难成大事；没有你，不列颠将不复存在。
　　亚瑟已经统一了不列颠——即使命运曾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他们的命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伴随着这个目标的接近，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必然会越来越松散。
　　越来越松散。

　　梅林注视着水镜中那个男人的倒影。
　　高高突起的颧骨，苍白的脸颊，青色的阴影象死神的羽翼重重地覆在眼睑之下。难怪早晨时盖乌斯语气中的关心远超过对“脸色不太好”这一点所应得的程度，的确，他的脸色绝不仅仅是“不太好”三个字可以表述的。
　　梅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许他应该用魔法对自己的脸做点什么变动，否则说不定一整天他都得不断接受类似于“您今天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之类的关心。
　　亚瑟在三天前离开卡美洛去视察新建的城堡，这三天里他几乎接替了国王的所有工作，但至少在今天之前，他的脸色还没有这样糟糕过。
　　那不是工作的缘故，或者说，不仅仅是工作的缘故。
　　那么，是梦的原因？
　　梅林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那个梦对自己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损伤或是压力，以至于它们忠实地在他的脸上显现了出来。

　　亚瑟回到卡美洛是当天下午的事情。
　　梅林正在和凯恩爵士再度确认婚礼宴请名单，国王的侍从出现在门外，“陛下想见您，法师大人。”
　　汇报这三天的工作花了相当长的时间。
　　年轻的国王坐在王座之上，用手支撑着头颅，眼睛微微闭合，一脸漫不经心。
　　显然，他对不在的这三天，梅林做了什么，或者说，卡美洛发生了什么，漠不关心。
　　梅林索性闭了嘴。
　　“喂，”国王不高兴地睁开眼指责道，“你没说完！”
　　梅林耸耸肩，“我以为您睡着了。”
　　被蔑视显然让国王感到相当不快，“没有人规定国王必须睁着眼睛听臣民说话！”
　　“但是有人规定臣民不得打扰国王的睡眠。”
　　“梅林——”这是一种相当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知道吗？既然你永远学不会作一名称职的宫廷法师、先知或者国王顾问，那么，我的盔甲需要被擦亮，我的靴子需要被修补，我的佩剑需要被磨利，我的房间需要被整理——”
　　法师露出讥讽的笑容，“哦，我还以为我是您有过的仆人中最糟糕的一个！”
　　“差不多是，”国王扬起一边眉毛，“不过我想不出比仆人更容易的活让你干了。”
　　梅林忍不住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有重回少年时代的错觉。王子和仆人，不停歇地争吵，却又彼此密不可分。
　　国王歪着脑袋打量着他的法师，最后不满地嘟囔起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梅林想不出来自己心情不错这件事情究竟哪里能让国王陛下感到不满意。但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这位尊重王族就是不可理喻的。梅林决定放弃去弄明白这件事情，重新接续被自己打断的汇报。
　　“威尔士地区的贵族……”
　　亚瑟做了一个让他住嘴的手势。
　　“算了，我可没兴趣听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的事情。那些麻烦的事情你替我处理了就好。”
　　梅林在心里快速地过滤了一下，剩下的几件事都不那么重要，而显然，今天的国王陛下对繁杂的国务没什么兴趣。
　　“那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哦，”国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梅林，你还记得我们去玻璃之山的事情吗？”
　　那个地名让梅林的心跳停了半拍。
　　梦境中那个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地方突然被亚瑟提起。
　　巧合？
　　“很早之前的事了。您为什么突然有兴趣提起这个？”
　　“事实上，昨天夜里我梦见了这件事，简直一模一样。”
　　梅林仔细地观察着亚瑟的表情，看起来他为此而感到兴奋，那么，不是恶梦，只是单纯的对过去的回忆？
　　“您梦见了那时候的事？没什么别的？”
　　“别的？”亚瑟不解地看着他。
　　“某些过去没发生的事情。”
　　“你问得很奇怪，梅林。”
　　“你知道，我们梦见过去的事时，通常总会和实际有那么一点偏差。就好象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卡美洛城堡里游荡，城堡的地面是大理石的，但实际上地面并不是大理石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个梦和我的回忆一模一样。我和你举着火把在洞穴走了很久，最后找到了那个邪恶的巫师，我一剑刺死了他。”
　　“就这样？”
　　亚瑟耸了耸肩，“我很遗憾没能继续梦见你那崇拜的眼神。”
　　“我从来没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过你！”
　　“Come on，梅林，”亚瑟洋洋得意地咧开嘴，“别以为我不知道躲在帐篷旁边偷看我比武一边看还一边傻笑的人是谁。”
　　“那绝对是误会！”
　　“哦，”亚瑟高高地扬起眉毛，“误会！”
　　法师觉得自己有点慌乱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他无法假装确凿的事实不存在。
　　老天……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亚瑟居然还记得。
　　不，重点应该是，他那时候居然注意到了！
　　他还以为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手身上。
　　哦，天哪，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帐篷后偷窥的举动全部被他看到了！
　　梅林感到自己的脸迅速地红起来。
　　亚瑟似乎觉得梅林脸红的样子很有趣，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停不住了。
　　“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梅林知道自己已经恼羞成怒了，“臣就先告退了！”
　　“不，别那么急着逃跑，我的法师。”亚瑟勉强止住笑声，“关于你偷窥的事情我现在懒得去追究。事实上我要告诉你的是，当我从玻璃之山的梦境中醒来时，我开始怀念我们过去分享的时光。所以，我决定我们明天一起去狩猎。”
　　“什么？”梅林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怀念过去分享的时光和明天去狩猎之间难道有什么必然存在而他不知道的联系吗？这种说法简直就象是他们过去共有的回忆绝大部分都是那种野蛮的游戏一样！事实上他们所共有的回忆大部分是由这样的词句构成的，“梅林，给我把明天要穿的盔甲擦干净；梅林，你这个傻瓜；天啊，梅林，我真不知道我怎么能忍受你的愚蠢这么久；梅林，如果你再干不好，我就请你吃蔬菜大餐，你喜欢土豆还是西红柿……”
　　——显然，他的国王陛下有严重的选择性失忆症。
　　“狩猎。”亚瑟不满地扬了扬眉毛，“别告诉我你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和我？你确定？”宫廷法师抓了抓自己黑色的头发，眯起眼睛，“你应该记得每次带我去打猎的后果……”
　　“惊跑大部分猎物。”国王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但这样更能显示出我出色的狩猎技能。”
　　真是见鬼，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在他故意吓跑了三四次猎物之后，亚瑟就再也不肯带他去打猎了呢？国王陛下的自大傲慢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但现在，无论是这种自大，还是那种他并不太喜欢的野蛮游戏，都似乎并不让人觉得有那么讨厌。
　　“可是，”梅林清了清嗓子，试图露出严肃的表情，但他怀疑这并不成功，“您离开了卡美洛三天，所以从明天开始，您有大量的事务需要处理。而我想关于婚礼筹备，凯恩爵士也有很多需要您定夺的事情——”
　　国王打断了他，“梅林，你知道吗，虽然你嘴上喋喋不休，但你的表情告诉我，这些全都不是问题。”
　　“嗯……”果然被识破了，法师懊丧地塌下肩，“好吧，确实不是那么重要。与国王的任性相比。”
　　不管怎么说，走在卡美洛城堡并非由大理石铺成的通道里，不列颠最伟大的先知知道自己无法抑制唇边的微笑。尽管工作繁重，尽管狩猎将使之后的工作更加繁重，尽管梦境可能预示着不祥的未来，尽管亚瑟婚期已近——不，他怎么会把这个作为问题看待——至少此刻，哪怕仅仅是此刻，他的心情是轻快的。
　　就象回到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