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e again》zaq

5、第 5 章

　　“杰弗里。”
　　年迈的宫廷史官从如山的书卷中抬起头来。宫廷史官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职位，而一个年过七旬的糟老头子更难以引起别人的关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他的老朋友盖乌斯会走进他的工作间，后来盖乌斯之子——差不多就是儿子了——梅林出现在这里的频率越来越高。
　　“梅林，”杰弗里站起身，做出欢迎的手势，“我以为你最近很忙。”
　　“如果只做我份内的事，没那么忙。”这听起来象极了一句抱怨，但对着杰弗里抱怨显然是没用的。法师皱了皱鼻子，“能帮我个忙吗，杰弗里？”
　　史官表示疑问地歪了歪脑袋。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某种生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能让特定的人看见？”
　　老杰弗里皱起眉头，“我不太确定你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盖乌斯和我一同外出，我看见了什么东西，而盖乌斯却看不到。”
　　“也许是因为盖乌斯眼神不济，他年纪太大了。”
　　“不，没有眼神不好的问题。”
　　“那么，”史官扬起双眉，“哦——其实不是盖乌斯，是……国王陛下？”
　　“只是假设的情形，杰弗里。没有盖乌斯，也不是国王陛下，不是任何人，事实上这种事并没有发生，我只是……呃……想知道是否存在这种可能。”
　　法师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糟糕透顶的说谎者，即使在说真话时，听起来仍然象是谎话。
　　没错，杰弗里在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梅林尽量坦然地回视他。
　　“也可能是你产生了幻觉。”史官最后说道，显然，他仍然认为这是一件真事。
　　“幻觉……”法师用食指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没错，幻觉，他同样考虑过这种情况。事实上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幻觉不是么？它也许在某些时候能够预示未来，但更多情况下，基本上等同于毫无意义的废话。而一位先知的工作最困难的部分，并不是能够看到未来，而是把真正的预言从一堆大脑臆想的情境中识别出来。
　　有时候这是很容易的，而另一些时候，则相当困难。
　　比如说现在。
　　他没有过任何先例，也从不曾听说过，梦见过去是对未来的召示。如果不是亚瑟几乎在同一时间梦见了同样的事情——只除了梦的结尾不太相同——他原本打算把它当作一次普通的恶梦处理的。
　　然而两个人同时梦见同一段回忆的可能性是多大呢？
　　所以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们所梦见的那段过往，以及他比亚瑟多看见的那一点情节，必然是命运在向它选中的先知警告某种危险。
　　来自过去的危险，这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的。
　　“所以，杰弗里，你确定从来没有读到任何过关于某些东西只能被特定的人看见的资料？不是老眼昏花，也不是幻觉。”
　　“我只是说这可能是因为眼神，也可能是来自于幻觉。不过，我相信国王陛下身体健康，视力良好。而你，我得说，对一个法师而言，也许幻觉和现实并没有太大差别。”杰弗里慢慢转向他的书橱，成千上万卷羊皮卷堆积在那里，“我们得找一找，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么我们大概会在这些传说里找到。”
　　杰弗里从书柜上搬下一大堆羊皮卷。然后又一大堆。接着另一大堆。之后居然还有一大堆。
　　梅林睁大眼睛看着那原本整洁的书桌上转眼堆满了书卷。
　　“哇噢——”他很怀疑这是否得看到明天。
　　“这还不是全部。”
　　“哦！”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也许明天这个时候我可以给你答案。”
　　梅林扯了扯嘴角，“那么，谢谢你，杰弗里，明天见。”
　　——他从没想过，阿尔贝恩的传说居然有这么多！

　　梅林步履轻快地穿过后花园。现在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如果他不能按时出现在餐桌上，盖乌斯一定会为他准备一大堆谴责，甚至多过杰弗里堆在书桌上的羊皮卷。
　　“梅林。”女性的招呼声截断了他的步伐。
　　未来王后的脸从玫瑰花丛中露出来。
　　格温和她的侍女——梅林对于格温身边出现侍女一事总是不太习惯，对梅林来说，格温一直都是格温，他们的相处方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显然，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不得不做出改变——坐在玫瑰花丛围起的草地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木桌，上面放着精致的银器和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
　　“下午茶？”梅林抬头看了看天色，深蓝的天空中已经开始有星星闪烁。这可不是一位淑女在花园里喝茶的时间。
　　格温耸耸肩，露出她的牙齿，“当然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个适合的时间。但今天的天气太可爱了，所以我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哦，别露出那种表情——好吧，我承认我是逃出来的。你知道的，那些繁缛的宫廷礼节，凯恩爵士几乎盯了我整整一个下午。我得说，梅林，我怀疑我能否坚持到婚礼的那一天，更不用说得当一个王后，一辈子。”
　　梅林看着眼前这位准新娘。
　　她在向他抱怨她的婚礼。但这是幸福的抱怨。快乐毫无顾忌地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如此明亮，象此刻悬挂于天际的金星。
　　她将成为全不列颠女性羡慕的对象，嫁给英格兰最伟大的王。伟大的、勇敢的、英俊的、强壮的王。她将得到这个男人一生的忠诚和爱慕，占据他心头最重要的位置。
　　婚姻。梅林突然发现，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去深思过这种关系真正的含义，以及它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当然，要结婚的人是亚瑟，与他无关。
　　这场婚姻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之前他曾经担心过这个问题，那么今天亚瑟任性的狩猎请求则清楚地向他表明了这一点。无论婚前还是婚后，亚瑟大概永远会是那个自大傲慢不可理喻的傻瓜，他不可能指望谁能让他稍微变得聪明一点。
　　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梅林知道自决定婚礼以来盘踞在自己心头的阴影因为国王一次心血来潮的任性而开始消散。这是一件好事，说明他只是担心婚姻会让他失去一位挚友，而绝不是对亚瑟有了变态的占有欲。
　　“梅林。”一只手轻轻在他眼前摇晃，“你走神了，梅林。”
　　法师摊了摊手，“那是因为国王陛下丢给我太多工作，我觉得累了。”
　　“哦不，”格温的笑声象银铃的撞击，“你骗不了我，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你知道吗，梅林，这三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轻松的表情。”
　　“轻松？”法师试图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事实上，因为国王陛下的任性，明天之后我的工作大概还会变得更重。一堆难以处理的杂事堆积在那里，而他打算完全扔给我！”
　　梅林意识到自己在向格温抱怨亚瑟。不是普通的朋友之间的抱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朋友向另一个朋友的妻子抱怨她的丈夫。他向她抱怨，是因为她有权利也有义务替她的丈夫接受来自外人的抱怨——毫无疑问，在这种关系下，梅林是外人，而格温，在很多情况中，可以以亚瑟代理人的身份出现。于是法师开始意识到这场婚姻对他和亚瑟而言真正的意义，不是使他们的关系变得疏远，而是在亚瑟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更亲密的人。
　　但这是正常的。结了婚就是这个样子的。人总要建立家庭，过另一种生活。梅林试图安慰自己，亚瑟会结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把更多时间花在妻子和孩子身上，但他们仍然会有只属于男人的谈话，只属于男人的活动，只属于男人的时间。
　　比如说，一场狩猎。
　　格温大笑起来，“你是指明天的狩猎？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他命令你也要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显然他不太懂得吸取教训不是吗？不过，有你在的话，我会更加高兴的。我在明天的行程中加入了野餐，我相信你喜欢这一项更胜过为我们的国王陛下引诱猎物！”
　　或者有野餐的狩猎。亚瑟不会有多喜欢这个主意
　　——有野餐？
　　梅林猛然愣住了。
　　他突然醒悟格温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听起来就象这场狩猎本是亚瑟为自己的新娘特意安排的，而他只是被顺便邀请的陪客。
　　不不，不是听起来，而是事实。
　　一个骑士在狩猎场上向他心爱的女人展示英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天，他怎么会以为这仅仅是他和亚瑟之间的一次出游，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而他为此象一个初恋少女接到情人邀请一般欢心雀悦，充满期待！
　　极其可笑的自作多情！
　　他在奢望什么呢？国王的关注？还是占据他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
　　他是一个该死的、无可救药的超级傻瓜！
　　格温完全没有察觉到梅林的情绪变化， “我让厨房准备了松饼，杏仁糖，小甜饼，当然还有一些别的点心。我记得你不讨厌甜食，是不是？”
　　“我不挑食。”梅林咧开嘴角，“天太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盖乌斯会吃了我。而您，尊贵的未来王后，我相信一桌丰盛的晚餐正在等待着您。”
　　“还有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凯恩爵士！”
　　梅林刻意加深了笑意，向格温行了个礼，然后转过身，任黑暗吞没一切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