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zaq

42、第 42 章

　　“我知道应该回去。”Arthur继续说道，“也必须回去。可这里是limbo，只有我一个人，无论想干什么都可以。即使在这里待上五十年，回到现实中也只过了一个晚上。很诱人不是吗？”
　　“当时我很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想一想，”Arthur停下来，他的表情让Cobb觉得想一想的后文应该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之类的事情，但事实上，Arthur只是微微耸了下肩，用一个非常模糊的表述概括了他的所想，“以后的事。”
　　“我曾经以为我能够很好地适应你不再是我的搭档这件事，就象我曾经很快就学会不去打扰你的生活一样。我喜欢工作，我可以很容易就找到新的工作伙伴。事实上Fermin也是个不错的搭档，虽然嘴巴坏了一点。我的意思是，除了换了搭档，生活看起来仍然和从前一样。”
　　“哇哦！”一直安静的Ariadne终于出了声，她看看Cobb，又转头看看屏幕，再转头看Cobb，再回到屏幕，显然她想发表点什么评论，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又“噢”了一声。
　　Cobb不得不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闭上嘴，选择了另外一个表达情绪的方式——从躺椅上站起来，就好像那个软绵绵的椅垫不足以支撑她所受到的冲击一样。
　　“可是当我站在limbo漫无边际的土地上时，突然发现一切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现实中我可以轻易地自己骗自己，在这里不行。事实是，和你分开这件事本身，就足以颠覆我的全部生活。那也许是我平生第一次逃避的念头大于面对的勇气。所以，我想我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思考以后该怎么办。我留在了limbo。”
　　Arthur又眨了眨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Cobb，我知道这会让你担心。”
　　Cobb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和你分开这件事本身，就足以颠覆我的全部生活了。
　　他不知道Arthur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但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分开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一切倒带重来。他退出了，Arthur离开了，Baker家的工作圆满完成了，然后呢？
　　他会有新的生活，也许一份新的工作。Arthur继续盗梦生涯，和新的搭档在一起。他们间或会通电话，渐渐不再见面。象两根彼此缠绕的藤蔓，终于沿着不同方向的枝杈生长，也许看得见对方的生活，但永远不会再度纠结。
　　Cobb的思念和孤单会长在背阴的角落，不去看，它们就不存在。Arthur的天翻地覆永远只发生在百尺冰层之下，表面依然平静。
　　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这份长达八年的暗恋安静落幕。
　　就象不曾存在过。
　　Arthur轻轻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爱你对吧，Cobb？”

　　“什么？！”Ariadne尖叫起来。
　　她飞快地转身冲向Cobb，张着嘴，仿佛有千言万语但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于是她只是瞪着他，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暂停键。
　　哦，终于来了。
　　当恶作剧真的成功时，Cobb却没有半点品尝胜利的心情。
　　“我、爱、你！”Ariadne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关键词，反手指着屏幕上那张无辜的脸，“他说我爱你！”
　　“他还说你应该知道！”Ariadne直直地盯着Cobb的脸，研究他的表情。
　　“你果然知道。”她最后得出了结论。
　　于是Ariadne款炸弹终于爆炸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刚才？我不信！酒吧里？还是更早？酒吧更有可能。OK，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居然骗我！你一直骗我！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我居然想安慰你！我简直是个白痴！哦，什么Arthur讨厌你！Arthur……”她突然愣住了，“Arthur刚才说……”
　　“他……爱你？”
　　她扭过头去看Arthur，“他爱你！”
　　然后又回过头来继续瞪着Cobb，“他爱你！”
　　这就是她的全部感慨了。
　　卧室陷入一片沉寂。
　　室内弥漫着柔和的人造光线，屏幕上Arthur的脸仍然维持着那个微笑。似有若无，象他的爱一样。

　　“是的，我知道。”良久之后，Cobb柔声答道，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回答Ariande，还是在对Arthur说话。
　　他的温柔似乎感染了Ariadne，小姑娘不再那么暴躁，而是吸了口气，摇摇头，退回到自己的躺椅边坐下来。
　　“你……”她张开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在下一秒钟又放弃了。
　　“我们继续吧。”她说。
　　Cobb重新按下播放键。

　　Arthur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换了一个新坐姿，显然这中间又有一个剪切。
　　“你可以选择不继续往下看了，因为我最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用担心我无法离开，这里一个无法拆除也无法停止的定时炸弹，时间一到我就会回去的。所以，你决定现在就回去，或者哪怕继续看下去，但最后决定不来找我也没有关系。当然，”他偏了偏头，微微眯起眼睛，“也许在爆炸之前我就已经彻底迷失了，也许我会离开这座塔，再也回不去。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炸弹的爆炸时间是十年，现在已经是第五年了。我仍然很清醒。我想再过五年也不会迷失，就算没有它。”他摊开手，向摄像头展示那枚骰子，“不用担心，Cobb，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Arthur收回手，把骰子留在茶几上。半透明的樱桃红成为素色画面中唯一的装点。
　　“我用了五年时间来建这座通天塔。你应该记得它，我们一起在伦敦建筑展里研究过它的设计图纸。当我决定要在limbo里建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它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的大脑里。建造它分散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因为我总是希望它不违反真实世界的物理规则。可是当我开始布置内部的时候……”
　　Arthur的目光从摄像头前移开了，“我试图重现记忆中的那些建筑物，而这不可避免地会让我陷入对过去的回忆。我想起初见你的那一刻，想起在布鲁克林冒失地拉开你的车门的时候，想起我们第一次工作，第一次一起出去玩，第一次购物，想起我们住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想起新年前的通宵电影，想起你和我一起的过的生日，想起我爱上你的那一刻。”Arthur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情绪似乎也跟着低落下去，“后来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爱。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它是错的。你有Mal，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我有Estelle，她爱我，我……也许没有你，我会以为我爱她。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我和她之前，她一点错都没有。只是感情……你知道，感情这东西……”
　　Arthur拼命地眨着眼睛，那里一片水光。
　　然而下一帧画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当你和Mal宣布要结婚的时候，我告诉过自己要彻底死心。我试着出去和人约会，那些都是很出色的女孩，”他皱了下眉，仿佛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还有男人。”
　　还有男人？！
　　Cobb想把所有那些男人都撕成碎片。
　　“没有用，不管跟什么人约会都没有用。感情不是水龙头，想开就想关就关。也不是家具，可以随便移动位置。于是我终于放弃了，顺其自然吧，它爱怎样就怎样，也许有一天我醒来就会发现自己不爱你了。只是这一天从未来临。”
　　“当我在便利商店里要一杯热可可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对你的爱就象这杯热可可一样，被困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永远无法走进新年；而当我制造出那张木刻版画时，我明白它其实更象埃舍尔的楼梯，不管向上还是向下走，不管转多少圈走多久，永远只会回到原点。可是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至少仍然是你的搭档，而现在我们已经毫无关系。”
　　“……我知道这次必须走出去了，Co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