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zaq

41、第 41 章

　　Cobb拿起光碟，把它从封套里抽出来。淡金色的碟面上没有任何标记物，如果不是封套上那两个单词，它看起来就和书房里那些被Cobb快速检查过的同类没有什么两样。但这里面，也许藏着他们所有疑问的答案。
　　意识到这一点，Cobb刚刚因为木刻版画而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开始紧绷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Ariadne，对方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有那么一会儿，Cobb想把她礼貌地请出去。但Ariadne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姑娘，也许她回到现实之后不会再记得这件事情，但带着limbo里获得的Arthur和Cobb之间有一个不可告人秘密的潜意识回到现实中也许比知道这个秘密而又遗忘了它更危险。至少选择后者他只需要忍受即将到来的尴尬一刻，而前者则会带给他没完没了的关注、试探以及最后也许无可避免的被发现。Ariadne对于人心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力。
　　所以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床边，打开电脑主机，把光盘塞进光驱，然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床垫不够柔软却很舒适，正是Arthur的品位。
　　Ariadne同样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下来，然后突然宣布道，“Arthur对你的感情复杂而纠结。”
　　“什么？”Cobb正要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听见小姑娘郑重其事的宣布，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对他那样的人来说……”Ariadne顿了顿，眼神放空了一小会儿，仿佛在回想“他那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接着她又继续说道，“这很罕见不是吗？”
　　Cobb从床头柜里找到了电视遥控器，“你想说什么？”
　　Ariadne身体前倾，很诚恳地看着Cobb，“我是想说，你对他很重要，也许是最重要的人之一。”
　　Cobb突然明白Ariadne正在试图安慰他，这个想法令人啼笑皆非。筑梦师是很认真地以为Arthur讨厌他们并且更认真地认为Cobb是因而深受打击所以表现反常。
　　他带着一点恶意的好奇想，当Ariadne看到真相之后她会说什么呢？他有一种正在与Arthur合伙恶作剧的快感。能够在分开两个月后，不，如果算上limbo里的时间，应该是三个月之后，再度和老搭档一起干点什么坏事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种感觉让Cobb觉得愉悦，但同时引发了更大的不安。
　　Arthur对他的影响力，真的比他预期得还要大。至于大多少……每次当他更新自己的预期值时，总会发现真实值似乎还在更遥远的地方。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不在于你有大麻烦了，而在于你对这些麻烦
　　……甘之如饴。
　　Cobb惊恐地发现他居然想到了这个词。

　　Cobb按下遥控器的开机键，然后开始播放光盘。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房间，更确切地说，象是一个酒店房间的某一部分。背景是白色的墙，墙上挂着装饰画。一道洛可可风格的旋转楼梯挡住了部分画的内容。更靠近镜头的地方是一张白色的沙发，Arthur就坐在上面，严肃地看着电视外的两个人。在他面前，是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他仍然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整齐拢在脑后的头发，干净而疏朗的眉眼，明明不是娃娃脸却又奇异地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小很多。这说明至少在他录制这张光盘时，limbo里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Cobb仔细地看着Arthur，发现自己很想念这张脸，想念到他们好像已经分开了足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他想念与Arthur在工作时那些冷静的交流，想念交流中那些偶尔闪现的微笑，想念与微笑同时出现的那些更少见的恶作剧成功时安静的得意姿态。是的，毫无疑问，Arthur是他过去十年生活中无法抹去的存在，是烙印在他骨血里不能剥离的印记，在他的记忆中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盘。
　　即使他们已各奔前程。
　　那张他所想念的脸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这是Arthur紧张时的小动作，“……该从哪里说起呢？Cobb。”他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用干脆的声音说道，“不，也许你不是Cobb。”
　　这样的角度和表情令他看起来有点忧伤，只是Cobb不确定是真的忧伤，还是仅仅他自己觉得Arthur该是忧伤的。他用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Ariadne，小姑娘一脸郑重地盯着屏幕，显然没有他那么多胡思乱想。
　　Arthur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了，反正也没有关系，你是不是Cobb都不重要。”
　　“不管怎么说，为了称呼方便，我还是假装你是Cobb吧——God！”他尴尬地捂了一下额头，“假装是Cobb，这太蠢了，幸好它绝不会发生在现实中。”
　　图像在这里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下一帧画面中，Arthur已经变换了位置。这中间不知道切去了什么，他的表情已经回复了最初的严肃，“我想还是按照时间顺序，从这次工作说起吧。”
　　“我知道Ariadne给你打过电话，你应该清楚我们这次的工作内容。”
　　我们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刺耳，但Cobb知道自己必须习惯它。既然他已经不干了，Arthur必然会和另外一个人组成一个“我们”。他不应该在这种小地方有奇怪的占有欲。
　　“我们给老Baker设计的梦境是纽约上东区。我冒充医生给老Baker打电话，通知他他的长子死于车祸。Fermin扮演那具尸体。我们原本预期，在葬礼结束之后，老Baker会召集律师修改遗嘱，因此我们在他的办公室、他的律师的办公室以及两个办公室的碎纸机里都装了窃听器和扫描仪。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所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老Baker隐藏的异常情绪，直到他把他的私人律师召到办公室为止。他并没有要求修改遗嘱，事实上听起来那份遗嘱并没有他的儿子们的份。他要求律师调查长子的死因，因为他怀疑是另外两个儿子害死了他。之后他和他的首席律师开始争吵，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潜意识投射者们开始暴动，梦境也开始坍塌。我们最终不得不放弃了拿到遗嘱原版的计划，但梦境崩溃得太快，我只来得及杀了Fermin，就和老Baker一起掉进了limbo。”
　　“最初我想找到他，把他带回去。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真实世界里，Ariadne和Fermin不可能让我和老Baker一直连着线。于是，我该怎么办呢？”
　　Arthur停下来，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然后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红色的六面骰子。他慢慢曲起手指，把骰子包裹在手心里，接着翻转掌心，松开手指，骰子掉落在茶几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里是limbo，Cobb。”Arthur重新看向摄像头，“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