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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泪泫戚戚,只教自心知(一) ...

  •   “丫头,你想好了?当真要走?”送赫连阙和回澜来到客栈外,凤轻岚将回澜拉到一旁,蹙眉望了望赫连阙后,再次追问道。回澜丫头虽然如水般纯澈,但却也如水般灵透,她应该很清楚,这一去,可能面对,可能失去的又是什么?她真的想好了,包括提早失去赫连阙的可能?

      知道凤轻岚话中的深意是什么,回澜顺着他的视线,瞥向赫连阙,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她笑着点头,那笑坦然,那目光澄澈,那一颔首间,轻软但却坚定。

      凤轻岚再望她片刻,终于是从她澄澈如水的眸子间,看清了她的认真,无声的叹息溢出唇边,被风扬散,“既然做了选择,就尽力吧!”尽力在这条已经能够预见的结局的路上,让幸福再延长些,让快乐,再多驻足一些。伸出手,带着几许疼爱揉上回澜的发丝,凤轻岚的眼儿半垂,眼里有些暗色,浮光掠影而过,对于回澜,始终有一种酸涩的心疼,只是,她终究也是要走上她愿走的路。罢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走的路,要走的路,回澜如是,他,也一样。

      “既然是要追人去,我让映画送你们一程!”凤浅羽走上前来,轻声道,如波潋滟,如水沉静的眸光与回澜对视一眼,淡然而笑,虽然有太多的不明白,但有一点,却是了解的,就是从这小姑娘澄澈但却坚定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坦然,她找到了未来的方向,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后退,不会后悔。

      “多谢浅羽姐姐!”回澜莞尔颔首,对于凤浅羽和凤轻岚,她说不出的孺慕之情,或许这两人,原本就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定的力量吧!

      凤浅羽淡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原本站在她身边的映画,如一缕艳红的烟雾,不过眨眼间,就自眼前消失后,然后,凤浅羽掌中那卷画轴突然在一阵红光中,缓缓飘起,浮荡于半空之中。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切磋的!另外……这个给你,也许对你有帮助也说不定!”云落骞拍拍赫连阙的肩头,慵懒地笑道,从袖中掏出一个绢制的物件,递与赫连阙。

      赫连阙困惑地望了望云落骞递给他的东西,但终究没有发问,抬手,朝众人一拱道,“山高水远,咱们后会有期!”话落,他握住回澜的手,抬眼望着半空中,在红色光芒中漂浮的画轴,嘴边一记苦涩幽幽滑过,如今的赫连阙早已非当日郇山的赫连阙,几时起,不但能与异类相处,如今还需靠一画妖相帮?敛去种种烦乱的思绪,他携了回澜,提气纵身一跃,化为一道流光,窜入画中…….

      “保重!”画轴一个兜转,便朝云层深处钻去,凤轻岚几近自语地低喃着那两个字,好半晌,才扯回了视线,对上凤浅羽带着几许关切的眸子,他有丝自嘲地笑了,“浅羽,为兄想来真是老了!方才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这一别,今生怕是再也见不着回澜丫头了!”那个明明怕得要死,还是挡在素昧平生的他跟前的小丫头,那个将他的生命再度与鬼刃牵连在一起的丫头,如今的一挥手间,他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像是即将挥别鬼刃的影像,又好似,离鬼刃近了……

      “别瞎说!”凤浅羽的眉几不可见地轻蹙,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凤轻岚眼角眉梢的轻嘲化为一根刺,扎往她的心,不疼,却轻颤瑟缩……陡然不安……

      也许是因为凤浅羽眉间的淡愁和嘴上的轻斥,总之,凤轻岚收回那唇畔轻嘲,淡淡一笑,嘴角一勾,岔开话题道,“我们也该上路了吧?”他身后,凤浅羽宛转低眉,轻咬下唇,按抚在胸口的手,揪紧指下衣襟,深吸着一口气,告诉自己,别乱想!可是,一缕不安还是自心底升起,盘旋在心尖,萦绕不去…….

      “怎么了?”画卷内的世界,是从前映画的闺阁,碧波环绕的水榭之中,纱帘翩飞,一袭银白的回澜倚栏而站,无声俯视着脚底水面自己的倒影,散乱而绰约,飘忽虚幻…..赫连阙走至她身畔,轻声发问,不喜见她额间轻蹙的淡淡愁绪。

      回眸而笑,明澈溪流,纯粹澄透,回澜的视线再度回到面前,碧波粼粼,波影婆娑,嘴角浅勾,“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跟大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记忆犹新,因为伴随着痛,就是在那一个晚上,她知道,阙哥哥将要丢下她!“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再见。”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与分离,都是讲缘分的!你们既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相识,自然是有缘,既然有缘,就自会再见,不是么?”隐约猜到她心头的失落,还有想到了什么,赫连阙轻拥她肩头,低声安抚。

      “是吗?”回澜淡笑轻应,不置可否,眼角却轻含一丝苦涩的嘲弄,有相遇的缘分,不代表有相伴一生的缘分,就像她,与他,缘分,是会到头的。

      “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不过……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身后红衣女子爽朗笑问,那妩媚浅笑间,有些淡淡暧昧的情挑,看一双小情人细语呢喃,她却不识相地打断了,真是罪过啊,罪过……

      先是一愣,耳畔响起那记自小陪伴,太过熟悉的嗓音,只有四个字,相思湖畔!没有半分的犹豫,回澜已经浅笑着应道,“相思湖畔!”

      春、夏、秋、冬,到了这里,只有时间的定格,没有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这处建在湖水之上的水榭,周遭的事物,二十年如一日,就连那湖水粼粼,就连那清风拂面,也没有半丝的不同,于是,他已经不再去数过了多少日子,反正一日又一日地挨,这样的囚禁,没有尽头。

      盘腿坐于竹榻之上,闭目调息着,沉静间,身后的竹帘一再被风轻拂,微风送来湖水的沁凉,倘若不是被囚于此,这般的境遇,也合该是怡然自得了,偏偏……那手脚上所缚的无形绳索夺去了这怡然自得之前的前提,就是……自由。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随着这二十年来的囹圄生活中,不得不熟悉的月下花香,被风传送进来,鼻端花香萦鼻,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多了旁人的气息,尽管静默无声,他还是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既然对方不愿开口,他也没必要出声,甚至,连眼也没有兴趣睁上一下。

      “刚刚收到消息,凤浅羽和凤轻岚……已经朝栖凤山的方向去了!”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对方赖不住了,柔媚嗓音音调如水轻浅,却隐隐带着试探,他甚至能够清晰感觉到,那投注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身的探究目光,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与消息,不可讳言,心,还是有刹那间的悸动,但他面上,除了眉峰几不可见的轻挑之外,没有半分的松动,闭目假寐间,不动如山。紫眸静静凝视纹风不动的男人半晌,像是在评估着他如今的毫不关心是真心,亦或是假意,只是过了良久,她还是放弃了,一来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二来,这么多年来,她什么时候看穿过这个男人?他沉稳但也冷漠,总将情绪掩藏得太深太深,深到也许连他自己也找不到……“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带你去栖凤山…….”星眸骤睁,无言地望向她,子夜般的深邃,鹰隼般的锐利,黑曜石般的纯粹,不管看上多少次,不管四目相对多少次,她还是每一次都震慑,每一次都要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避免在那汪深邃的幽黑中迷失……深吸一口气,月下丝言稳下自己的心神,才在那双眸子如箭般锐利的盯视中,有些艰难地续道,“你我都知道,凤翎儿的失踪最可能相关的是什么人。不过不管凤翎儿在何处,如今,凤浅羽只要出现在栖凤山,那个人要藏凤翎儿也藏不久了。所以,不管你要见的是凤翎儿,还是凤浅羽,我都可以带你去……不过……”

      “开出你的条件吧!”星眸半合,几缕墨发暗暗遮掩了眉眼,玄苍薄唇轻启,平静地问道,那样的平静,几乎让人以为他丝毫不在乎,可是,倘若真的不在乎的话,他就不会有此一问了,不是吗?

      这么多年了,无论有多么看不透他,对于他的这点儿了解,还是有的。那一瞬间,月下丝言没有为目的即将达成而感到欣喜,反而是眸子一暗,心尖一缕苦涩氤氲,她深吸一口气,紫眸半挑,一握拳,一咬牙,直截了当地道,“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帮我杀了狼夜……”

      星眸半挑,无声望着那双紫眸深处挣扎的恨意,幽幽而叹……这世间,爱也好,恨也罢,真正能舍下的,有几人?只是杀了狼夜又能如何?三界之中,月下弦语和月下晓寒都永远消失了,就算杀了狼夜,又能改变什么呢?能让她好过些么?只是……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强自徘徊不去,为的不过是一场无望的追逐与等待,只是这等待的尽头是什么?是咫尺,还是天涯,或者说,耗尽了万年时光,他以为等到的,其实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午夜梦回,他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冲着他喊,“不要再透过我去看别人,我不是她”,浅羽说,她不是“她”,翎儿呢?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栖凤山上的凤凰天火烧红了半边天,结界将下,而他必须在结界布下之前,率先带翎儿和浅羽离开。可是,青鳄天那一潭碧波寒潭,被天上红火映出彤云一遍,他疯了般找遍房前屋后,除了翎儿,却没有浅羽,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亲自送到这里的人,他曾许诺“我若活着,一定会去找你”的人,却不在了。那一刹那,万年来,他从未有过的惶急失措,那种遍寻不着的不安与已经封存在心底,太久太久,刻意遗忘的绝望重叠。那一日,天族圣炉的火也是烧得那般旺盛,火焰几乎吞噬了苍蓝的天空,身边的水域,天空都被鲜血染透,殒灭的生命,有他的族人,也有她的,他什么都没法想,只是麻木地挥动着自己手中的长戟,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美丽的天玠海,已经成了尸骸遍浮的炼狱,手中的长戟越来越沉重,他感觉到焚渊手中的光刃,划破了他的背脊,龙鳞混着血坠落半空的云层,而他,不能倒下,因为他告诉自己,要救出她,他那被囚天族圣殿的妻。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圣炉中的火整个窜高,转瞬间湮灭了整个圣殿,然后,死一般的静寂过后,耀眼的阳光从被血染红的重云后,破云而出,光芒所到之处,生命一个一个重生,就连身上的伤痕也愈合无形,恍惚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血腥的梦境。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凄厉地嘶吼起来,龙鸣震动山岳,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云层中,那记远去的叹息,那分明是她的声音,也是她留在他脑中,最后的声音,“疾风,好好活着!我们……来世再见!”

      来世再见!就为了这一句来世再见,他无论多难,多痛,还是活了下来,可是到最后呢?浅羽说,她不是“她”,而翎儿……翎儿,就是在那一天,在他疯了般,冲出青鳄天,去凤凰阙圣殿寻她时,翎儿拉住了他,望着他的眼,寂灭而哀伤,那一瞬间,他惊痛了,难以言尽的内疚与负罪纠缠了他的心,那般爱笑,一笑起来如朝阳花般灿烂的少女终究被他抹上了阴郁的尘埃,他忘不掉那双眼,就如他忘不掉浅羽对他的那声喊,“阿姐说……你眼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她!你要的……只是她的脸,不是她!”倘若,等到最后,他等到的仍然不是她,那么这些年,他曾经以为的守护,竟成了伤害,情何以堪?人的执念如此,他亦然,既然这样,有何资格再去评论月下丝言的该与不该?无声地叹息,他闭眼,锁上了眼里,如水烟凉……

      几不可察地下颚轻点,却让月下丝言松了一口气的刹那,心间登时五味杂陈,紫眸轻凝那闭目沉敛的男子,苦涩无声蔓延,紫眸深处,有一丝晶莹无声而聚,她忍住,柔媚嗓音略略嘶哑,如风拂箜篌,“谢谢……”

      上苍是眷顾神魔之境的,几乎将所有美丽的事物都给予了它,青山明月皓雪百花,春之妖娆,夏之烂漫,秋之云淡风轻,冬之玉树琼花,就连那已经消失了的雪玲珑,都是造物的神奇。相思湖畔,夏日的林木葱葱衬着林间无名白色小花,如薄雾般掩映在湖面之上,波平如镜,波影婆娑,却静寂到只听林间鸟雀啁啾,没有半分人迹,因此,林内隐隐传出的人声,就显得异常突兀了。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更何况是我师姐?你到底为什么要来相思湖畔?”在相思湖畔绕了个圈儿,赫连阙再也不相信一刻钟前,回澜敷衍似的那句“也许…..也许他们就在周围也说不定……”的说辞,皱了皱眉,狐疑而锐利的视线紧锁那张有些心虚的小脸。

      “我也不知道啊……”小脸儿低垂,有些心虚地小声嘟嚷,伴随着自语似的轻叫,“喂!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叫我们来相思湖畔?就算要耍我,也得给我个说法吧?喂!你倒是说话啊!再不说话,我生气喽……”无奈,就算是威胁的话出了口,耳畔还是静悄悄,她熟悉的声音早就躲了起来,真是没义气,陷害她是吧?气怒难平的小脸,在抬起对上双手环抱胸前,斜睨她的赫连阙时,霎时心虚地缩了缩脖颈,吐吐舌头,再抬头时,小脸上便扬起有些谄媚的笑,“哎哟!阙哥哥…….人家肚子饿了啦!怎么说,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不都说吃饭皇帝大么?你听……你听,它真的在说饿了耶!”肚皮配合地唱起空鸣,回澜喜不自胜地道,赫连阙瞪她一眼,最后,却在那双眼儿谄媚的笑意中,摇头失笑…..这丫头,真是拿她没辙啊!

      相思湖畔,早已在那场神魔之战之后,绝了人迹,即便这里多么的美丽都好,也只有花鸟虫鱼,不该有人声……所以,当那阵阵属于人的笑闹声传进耳朵的刹那,那如雕塑一般伫立在湖畔的人影,突然极慢极慢地回过眸子,银白长衫,手握墨扇,眸子如黑曜石般黑得纯粹,倒映着相思湖畔的波光残影,发束头顶以墨玉发箍固定,只是,那面如冠玉的脸容却衬着那头夹带着丝丝银白的发色,平添几许沧桑落寞。耳里听着那阵阵笑闹,黑眸恍惚,像是被蛊惑一般,沿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迈开脚步……

      “唉!小心头发!”树林的空地里,正燃着一小簇火光,伴随着阵阵黑烟传出的,是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趴伏在火堆前,某人正在努力地鼓着腮帮子吹火,就盼着那火大些,再大些,眼看着那青丝飞扬,转瞬间就要被火焰吞没,赫连阙连忙眼明手快地救回一把青丝,顺带将小丫头往后一拉,孰知,抬起的小脸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喉间的笑意却是瞬时爆发,天呐,小花猫一只!

      抹了把脸,将一张小脸抹得更花,回澜瞧见手背上的黑灰,这才反应过来赫连阙在笑的是什么,轻叫一声,便是扑将过去,舞着满是黑灰的手,就要往他脸上抹去。

      轻而易举抓住她的双手,赫连阙好不容易停住笑声,却还是笑咧了嘴,有些喘息地迭声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熟了……熟了,红薯熟了!你不是饿了么?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弄吃的给你填肚子?”

      回澜暂时停止了攻击,沉默着,像是在评估孰轻孰重,片刻之后,终于是在小腹中,一声紧接着一声的空鸣中投降,赫连阙笑笑放开她,用树枝刨开烫热的泥土,从火堆下掏出几个烧红薯,阵阵香味扑鼻,“诶!小心……”烫!一个烫字还含在嘴里,那个兴冲冲抓起一个红薯的小丫头,已经将红薯一抛,刚好丢进他怀里,他再在那烫热的温度下,下意识回扔……

      “啊呀!好烫!”被扔个正着的小丫头一边跳着,一边将香味扑鼻的红薯扔回地上,双手捏着耳朵,用力地跳着,那样儿,比耍猴戏更为逗乐,霎时又惹得赫连阙哈哈大笑,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啊!“笑!笑!笑!你还笑!人家都快饿死了啦!”回澜一边跳着脚,一边用着那副软软的语调,抱怨着,加上那瞪大的明澈双目,那说有多逗人就有多逗人,不过赫连阙很懂得见好就收,若真惹火了小丫头,就不是那么好哄的了!手掌一翻,掌间一层冰凌,握住那烫热的红薯,再不觉得那般烫,唉!如果师父知道,传授他的郇山纯正内功被他用来这样用,不知道会不会气到打死他?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手脚利落地将红薯剥皮,然后将黄澄澄,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热度却刚刚好的红薯递到某个已经饿到据说,快不行了的小丫头唇边,于是……笑靥如花……

      多么美丽,但却陌生到刺疼眼的画面?三十三重天上,九百多个日日夜夜,人间漫长的九百多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难怪……难怪那些相思湖畔的笑语温柔,仿佛都遥远恍如隔世了!只是为什么,那些画面还是这般的清晰?他还记得那座在雪玲珑花丛中,被布置得简约而温馨的家,记得他在院中树下亲手为她结起的秋千架,记得她荡在半空中时欢悦的笑声,和飞扬的碎金色发丝和绯色裙裾,记得那些个他们不靠自身任何法力,就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般生活的日日夜夜,男耕女织,她为他做饭,为他裁衣,他为她梳发,为她画眉……呼吸陡地僵滞,胸口有些遗忘了的闷痛,他眨眨眼,不敢再想,虽然他早已习惯了这疼痛,哪怕一次痛过一次,他告诉自己,那是惩罚,是赎罪……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回澜停下正想张口便咬的动作,狐疑而困惑地转过头,于是,她看见了,看见了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无声望着他们的男子。一袭银白的长衫,双手背负身后,茕茕孑立,一身孤寂。寂寞、沧桑,萦绕了那男子一身,一种奇怪的亲切就在刹那间漫上眼睫,在反应过来之时,回澜已经站起,还顺手抢过了赫连阙掌中那个被剥开一半的烧红薯。

      别去!赫连阙的那一声阻止梗在喉头,终究是在反应过来去抓她之时,落了空,这个男人几时来的?几时又站到了那里?为何……为何他竟一无所觉?背上冷汗涔涔,倘若这男人身怀歹心,方才他岂非毫无还手之力?这些日子,遇到的奇人奇事太多太多,赫连阙越来越深刻地明白到,何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理智上知道,这人应该是没有坏心的,只是,情感上,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地注视着回澜一步步走近他,屏住呼吸,蓄势待发,他不会让别人伤害回澜的,哪怕……哪怕他可能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请你吃吧!大叔——”毫不吝惜地递出手里香喷喷的红薯,还附带奉上一记灿烂的笑容,男子在那笑容中怔忪地回望面前的小姑娘,视线兜转在小姑娘诚挚的笑脸和递到跟前,烤得黄澄澄的红薯,“真的请你吃!阙哥哥烤的,很好吃哟……”

      那样的笑容和软软的音调仿佛有种让人没有办法忽略和拒绝的魔力,于是,迟疑着,他还是自小姑娘手中接过了那个烤红薯,那小姑娘的笑容登时更为灿烂了,灿烂到笑弯了一双眸子,如同镶嵌了两枚弯弯月牙。嘴角半牵,他敛目望着手中红薯,有些沙哑地道,“谢谢你……我已经快忘了……饿,是什么滋味了……”神,是不食五谷杂粮的,他们只管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人间供奉香火,可是,只有那个时候,那个他还有人总惦记着他吃饱没,穿暖没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碗不太可口的面,哪怕只是一碗没啥滋味的白米饭,如今想来,都觉得是这般怀念,只是,那个为他做饭的人,却是已经不在了。抬起眼,对上小姑娘笑弯的双目,竟觉得有些一见如故的熟悉,于是,他也淡淡地笑了,“小姑娘,多谢了!”她不会知道,这是漫长的九百多个日日夜夜来,他头一次,有了笑的力气,也谢谢她,在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时候,除了痛,还多了甜,他的…….妻……

      “不用谢!只是一个红薯而已!”对着男人猝然转过身去,慢慢走离的背影,回澜挥了挥手,爽快笑道。直到男人走远了,她回过身,蹦蹦跳跳回到赫连阙身边,“阙哥哥,快些吃吧!我真的快饿扁了!”赫连阙笑笑,认命地为她重新剥起红薯,没有想过告诉她,他的衣背早被冷汗湿透了……

      夕阳西下,拍抚着撑起的小肚子,回澜枕在赫连阙腿上,餍足地叹息着。看着天边彩霞轻染,那些青的,蓝的,紫的,橘的,红的,即便是最顶级的画师也难以画出的色彩在天空中交杂着,小脸上却有些茫然,“接下来……该去哪里呢?”真是不明白,“她”叫她来相思湖畔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好了,映画已经回去了,他们就算要去找白茉舞,也得靠双腿了,何况……该往哪里去找呢?

      “桃林镇!”突然,耳畔再次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飘忽一如往日。

      桃林镇。她当然知道桃林镇,不就是她遇见大叔,然后知道阙哥哥要抛下她的地方吗?可是……“你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了?你到底让我来这里做什么?还有……现在又让我去桃林镇做什么?”无视赫连阙扫来的狐疑目光,她便是一径问道,无奈,四下里,又是静寂一片,悄无声息,片刻之后,她泄气似的垮下双肩,对上赫连阙盯视的目光,无声地叹息,“阙哥哥,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现在……我们去桃林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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