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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三) ...

  •   “浅羽……浅羽快些!都说阿娘生了个小妹妹……哈哈,这回,我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哥哥了呢!”一阵金光闪耀,半空中振翅飞舞的五彩凤鸟在光晕中幻化成白净男孩儿的模样,自幼便是俊逸超凡的粉雕玉琢,惯穿的白衫,小脸儿上神采飞扬的,尽是兴奋。拉着身后,浅碧轻纱,一头青丝垂肩,发间一朵新开的凤凰鸢尾,妖娆清丽地绽放在鬓边,不过小小年纪,就沉静如水的女孩儿在漫山遍野的银叶金花中奔跑,灿烂的朝阳花映着女孩儿细腻如同白瓷的脸容上,浅淡的笑意,美丽如同山间朝雾,雨中落花,浑然天成。

      顷刻间,他们已经奔过了半个山头,到了那座掩映在花海深处的华丽与雅致兼具的宫殿。只是,还来不及走近,就已察觉到了殿内过于沉肃凝重的氛围,与这栖凤山上,凤族又添新族人的喜事,格格不入。自幼便聪慧敏锐的姐弟俩对望一眼,孪生子与生俱来的默契让他们在不过一眼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约而同悄悄放轻了步伐,一步步挪到窗户下,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大殿内来来回回踱步,愁眉不展的两个老头子,正是这栖凤山上已经年逾千年的凤凰阙护法,鹫族的丰泗与猎族的岳泱,两个已然白眉花髯的老头在沉默良久之后,对视着长长叹息,片刻之后,那要沉稳上许多的丰泗像是已然思虑了良久,才沉吟着道,“既然是族内流传至今的传言,就不可不信!还得向阙主进言才是!”

      “凤出二女,离朱必现。天地易变,浴火魂湮……这传言流传了几千年,也从未让人担忧过,这凤族自来人丁不旺,可是这一回……为何竟出了二女?”那岳泱像是极力忍住了到嘴的粗口,但唇上的长须还是在他呼气间,被高高吹起……

      窗下的凤轻岚突然一个激灵,回过头,刚好对上凤浅羽惨白的脸容和空茫的眼神,如今的他们不过还是凡人的小孩儿模样,但却已经出生在这世上有三十余年了,三十年的时光足够他们对这座生养他们的栖凤山,对他们所属的这神秘的半神凤族,有了一定的了解,何况是将要继任凤凰阙阙主的凤轻岚?十年前起,阿爹就将他带在了身边,教他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还有用心去分辨,用脑子去思考,怎么肩负起整个栖凤山的荣辱兴衰,关于那个凤出二女的传言……凤轻岚想着,突然也是白了脸,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中凤浅羽泛凉的小手。他太清楚那个传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

      “以阙主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掐死那刚出生的凤女,以绝后患的。”岳泱才这么想着,便是越发的焦急,只差没有跳脚,额角却是愈见紧绷。

      “如今已经不是掐不掐死刚出生的凤女的问题了!”丰泗却是冷凛着嗓音道,眼底,挣扎的神色很快便被冷漠与狠绝所覆盖,“凤出二女,离朱必现。但是,究竟是哪一个,谁能断定?这么想来,出生之时,便与异物一同降生的凰主儿,不是可能更大?”

      “那……那你的意思是……”岳泱愣了愣,好半晌,才讷讷地询问,语不成详。

      “为了整个凤凰阙的安危,这刚出生的凤女,包括……凰主儿浅羽,都不可再留。”丰泗几近无声地低喃着,嗓音却是冷凛如冰。

      “看你们谁敢撵浅羽走?”凤轻岚却是再听不下去,一个疾步上前后,便是凛声道,手里,牢牢抓握着凤浅羽已经冷汗涔涔,冰冷得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手,澄亮的双目难得锐利地扫视过神色各异的两个老护法,“将整个凤凰阙的兴衰都系在两个凤女之上,分明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这与浅羽何干?浅羽已做了这凤凰阙的凰主儿三十余年,就算有关,你们也该责难后来的人才是,何必扯到浅羽身上?”从这一刹那起,方才所有的喜悦凝结成冰,隐逸而去,凤轻岚决定,他要讨厌那个刚刚降生的妹妹,即便是一母所出,也自有亲疏之别,这个世间,他与浅羽是自娘胎里便有的亲近,她便是另一个自己,这样的亲近,是连阿爹、阿娘也动摇不了的,更何况……是这后来的妹妹?

      “凤主,这……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因情所惑啊……”丰泗与岳泱对望一眼后,才讷讷道,这年纪轻轻的凤主,与现任阙主太过相似,好在,生来缺了情根一缕,原以为不必再过担忧凤主继任之后,感情用事,却未料,这凤主与凰主儿自幼姐弟情深,以往未曾动念,如今想来,却已然是一大障碍。

      “你们还记得我是凤主,真是太难得了。我以为,这凤凰阙几时起,已经是换丰泗护法的鹫族当家了……”凤轻岚轻哼一声,此言一出,丰泗的脸色果然稍稍变了,就连凤浅羽也深觉过分地暗暗扯了扯凤轻岚的衣袖,丰泗护法守卫凤凰阙的忠心,已逾千年,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轻岚这般说……可惜,凤轻岚此时正是怒在心头,不顾衣袖间的轻扯,依然故我。

      “轻岚,阿爹有教过你这般对丰泗护法无礼么?”淡凛清越的嗓音中,带着淡却不容忽视地威仪响起,轻袍缓带的黑衣男子,俊朗的眉目间,与凤轻岚极为相似,只是,此番一贯如云烟般浅淡的眉梢眼角,却笼着淡淡的疲倦,信步间,已经走到殿上主位落座,丰泗、岳泱与凤家两姐弟都在沉敛间行礼,宽袖轻挥,男子的眼便是定在了倔强地别过小脸的凤轻岚身上,眉峰轻颦道,“轻岚,还不快些向丰泗护法赔礼?”

      “轻岚……”凤浅羽扯了扯凤轻岚,让他服软,阿爹平日里脾气好,可是一旦惹火了,就有得轻岚受了,可惜,凤轻岚骨子里却没有服软的这条筋,便是扭过了头,死咬着唇,不置一词。凤浅羽沉吟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便是挣开被凤轻岚牢牢握住的手,转而面向丰泗,垂首,屈膝,敛衽,轻轻一福道,“丰泗护法见谅,轻岚年纪尚轻,方才所言不过意气用事,并无质疑护法之意,还请莫怪!浅羽代弟弟给您赔不是了!”

      丰泗喉间一塞,沉吟片刻后,伸手将身长不过只及腰部的凤浅羽扶起,“凰主儿请起,老臣……知晓,更加不会怪罪凤主……只是,老臣心系这整个凤凰阙的安危,有些事……还请凰主儿见谅!”这凰主儿待人处事自有一番过人气度,他一向甚是喜爱,今日若非……真是可惜……轻瞥一眼凤浅羽,收回视线,丰泗转过身,在坐在主位的凤夕沉跟前,匍匐下跪,深伏在地道,“阙主,老臣深知此事于阙主岂止是为难二字,只是事关整个凤凰阙,还请阙主早作定夺。”

      “怎么?方才说说不够,如今还要逼我阿爹撵浅羽不成?”此言一出,凤轻岚更是火大地呛声起来。

      “放肆!你阿爹还活着,还没死呢,这凤凰阙还没轮到你当家!”凤夕沉沉下脸色,沉声喝道,而后,警告似的横了凤轻岚一眼,便自主位上站起,走至丰泗跟前,在几人震惊的脸色中,一抖袍摆,屈膝,匍匐,回跪……

      “阿爹,你这是做什么?”凤轻岚脸色愕然地急吼道。

      “还不住嘴?”凤浅羽拽紧他,在他耳畔轻喝了一声,以眼神稍稍安抚她,复又望向朝丰泗下跪的自家阿爹,喉头,登时苦涩蔓延……

      “阙主,你这是做什么?老臣受不起啊,你快快请起!”丰泗被震动得脸色一变,慌忙与岳泱一道想要将凤夕沉扶起,却被后者轻轻挥开。

      “夕沉成年礼后,继任阙主,三百余年,一直得丰泗与岳泱两位护法辅佐庇佑,二位对我凤族与整个凤凰阙的恩德,于夕沉而言,已是大如苍天,无以为报!夕沉深知,此事事关整个凤凰阙,不该感情用事。无奈……要夕沉手刃骨肉,却是万万下不去手的。”凤夕沉略略顿住话锋,迟疑地望了一眼丰泗,再迟疑地望了一眼凤浅羽,那一眼,太深沉,太深刻,突然让凤浅羽有些不安,只是,不过眨眼间,她的阿爹已经别开了眼,一咬牙,道,“从后殿出来之前,夕沉已跟翠脉商量好了,新生的孩儿命名为翎儿,敕封‘鸾主儿’,即日起…..即日起便与长女浅羽,一同赐住青鳄天,不得传诏,不得随意前往内阙,若有朝一日,二女存在确实已威胁到凤凰阙,作为阙主,夕沉绝不再姑息。只是现下……请二位看在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下,先暂且放过我两个可怜的女儿,夕沉定当以性命来守护整个凤凰阙,若有违此誓,永生不得安宁,以血为誓!”凤夕沉的一字一句,轻缓但却铿锵,手起刀落,血色迷雾喷溅而出的瞬间,他却连眼也未曾眨…….

      “阿爹——”

      “阙主——”

      殿内乱成了一团,却在凤夕沉半抬的手势下,不敢靠近,只有凤浅羽趋身上前,掏出雪白的锦帕,慌忙捂主那伤口,却是转眼间就被殷红的血染透。凤夕沉半抬起眼,望着女儿沉静的小脸,心痛如绞,浅羽,他的女儿……

      “阙主……既然阙主已这般说,老臣们自然已是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吧!老臣们,先告退了……” 丰泗僵硬着脸色,最终还是屈服了,拉扯了一下完全被惊呆了的岳泱,两人行了礼之后,退去出殿去……

      “阿爹,要紧么?”凤浅羽将凤夕沉扶坐回主位上,忧心地望着锦帕捂住的伤口上,汩汩流出的血……

      凤夕沉抬起脸,扯开笑,轻道,“没事!浅羽,阿爹没事……”抬起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却在碰到的前一刹那,凤浅羽被人拉开。凤夕沉抬眼,望向凤浅羽身边,凤轻岚沉凝的脸色,心头一凛,脸色沉肃下来……

      凤轻岚的脸色紧绷着,眼里的思绪复杂纷陈,强拉回注视着凤夕沉腹间伤口的视线,拉起凤浅羽便往后走。

      凤夕沉半敛下眸子,有几分虚弱地道,“你们要去哪里?不需要去看看你们阿娘和刚出生的妹妹么?”

      “阿爹不是下了令,要浅羽搬去青鳄天么?我自娘胎里便跟浅羽住一道,她去哪儿,我便也去哪儿……..至于阿爹那个刚出生的宝贝女儿,我不会去看她,因为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不会承认她是我的妹妹,永远都不会……”凤轻岚回过头,冲着凤夕沉吼毕,便扯住凤浅羽离开,凤浅羽一再回头间,发间的那朵色泽艳丽的凤凰鸢尾被甩落在地,凤浅羽只是望着那在偌大的殿内,独坐在主位的凤夕沉,突然觉得,阿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像……很寂寞,很寂寞的样子……

      “我的孩子…….”殿内的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泣喊,白衣清瘦,身子尚虚弱的凤凰阙主母翠脉终于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从屏风后奔出,望着奔走的两个孩子,泪如雨下。却被凤夕沉牢牢箍住了腰肢,阻住了几乎迈出去的步伐,无论有多痛,也该要忍住的……否则,只会功亏一篑。曾几何时起,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保住孩子的命?浅羽……还有翎儿……今生了断父母恩,来生,莫再投生帝王家,更莫要再来找阿爹、阿娘,今生痛,今世结……翠脉眼角一滴泪滑落,混合着凤夕沉托住她的执掌间滴落的鲜血,方好坠落在凤浅羽遗落在地面的那朵色泽略略暗淡的朝阳花瓣上,血泪融合了花瓣间的一滴露水,堪堪凝成一滴泪状的液体,将这一路的情景封印成底部的色泽,化为血色的琥珀……

      她如何知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明明只是刚破卵而出,降生世上的小小雏鸟,可是那发生的一切,却清晰得如同眼前再现,只因为…….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颈间那被一条红线串起,作为吊坠的血色琥珀,美丽如同烟波的眉眼若有所思地与镜中自己的视线相对,半晌无言……只记得,那一日,美丽的凤凰天火吞噬了整个栖凤山,火焰深处,那座被火舌舔吻的宫殿深处,隐约传出阿娘的喊叫,同样的话语,翎儿,今生了断父母恩,来生,莫再做我们的女儿,莫再投生帝王家……这枚血色琥珀,便是在那日,无意间所得。在那之前,她曾经想过千千万万遍,阿哥厌恶她,阿姐对她不冷不热的因由,直到那一日,她终于知晓,却未曾料想,真相,竟是这般?怨么?或许也不能怨,这,是她的命!想说自己无辜么?或许无辜,也或许并不无辜。太多的时候,她总在想,她来到这世上,本就是错误的。没有她,那么那座生养她的栖凤山,生养她,因为觉得愧对她,而总是加倍对她好的阿爹,阿娘,甚至是阿哥,阿姐,应该都还幸福、快乐、祥和的……不像如今,不像如今…….她甚至,甚至抢走了本属于阿姐的幸福……

      “翎儿——”外室,突然传来低沉嗓音地轻唤,将她自久远的回忆漩涡中拉扯而出,只一眨眼的时间,她笑了,笑得仿佛拥有了整个天下,自妆镜前站起身,鹅黄的裙摆曳地而过,如同散落的一瓣菊……

      琉璃珠帘所隔的外室,挺拔昂藏的男子一袭银衫,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俊逸的眉眼间含着柔情笑意,手里一支珠钗,雅致典雅,罕见紫玉所制的璎珞锒铛清脆,男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献宝,却被一阵陡然袭来的暗香打断。一朵盛放的莲花横卧在白玉雕琢的柔荑之中,半透明的粉衬着雪般的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去,何况,那花瓣掩映后的女子,柔美清丽的眉眼,恍若谪仙。但男子的眉峰却几不可见的微蹙,眸色也暗淡了一瞬,方才的欣悦如同星火般,殒灭去了。

      “我们初见之时,我便为你拈来了一朵朝阳花,怎么……你都不记得了么?”清脆柔软的嗓音携着淡淡的困惑,却美好得犹如乐音,可绕梁三尺。

      “记得,当然记得!”男子沉声应着,扯开笑,接过那朵莲花。

      女子笑了,那一笑,如同初阳暖雪,春雪乍融,而后,她展开双臂,如同倦鸟归巢一般奔进男人的怀里,双手如锁,扣住男人的腰际,贴在他胸口上,细声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好久了,玄苍……”最后那一声呼唤,伴随着合下的眼,慢慢地低了下去。男人的双手抬起,环抱住她,没错,那张脸轩眉朗目,目光如星,确实是玄苍没错,只是,那眼底,却在女子那一声几近呢喃地呼唤中,慢慢地暗淡下去,又在那暗淡的阴云中燃起一簇火光,一簇像是要毁灭什么似的,火光……

      那一瞬间,身体里,另外一人的声音开始疯狂地叫嚣,妒忌…..哈哈!祭崖,原来你也会妒忌!你我这般倥偬万年,未料你这个软弱到只敢小声骂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妹妹而嫉妒的祭崖,也会有嫉妒的一天!如今,你嫉妒玄苍,你想杀了他,这样的心情,跟当时我想杀了疾风是一样的!从前的疾风就是现在的玄苍!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抢走的,是我们最爱的女人!所以,祭崖,把你的灵魂交给我,让我们合为一体!我保证,我一定会除去玄苍,包括在翎儿的心上,也会让他涓滴不剩。所以,睡吧,你睡吧,让你的灵魂彻底沉睡吧……

      不!不!不!绝不可以这样,绝不!不能上当,不能上当!用力地摇着头,咬着牙,男人锁抱住怀中女子的手越来越紧,然后在女子的气息中,找回了勇气和力量,以同样地坚定回吼了回去,时候到了,该睡的,应该是你!身体里,那人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男人在吐息间,也慢慢平稳了下来……方才那簇火光也慢慢地消散了,眼神又温暖起来,是了,温暖,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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