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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四) ...

  •   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床上的人在窗纸筛落的阳光中舒展着四肢,从深沉的睡梦中苏醒过来,翻身而起,俊逸的脸容上却呈现着舒缓的轻笑。头一回,这是二十余年来,头一回他在没有酒醉的情况下,睡得这般深沉,头一回在阳光的轻吻中醒来,没有被宿醉折磨得头疼欲裂,所有的悔恨,所有的负罪,所有的沉重,似乎都在重遇浅羽的那一个刹那,自心上轻了,他知道,他终于又可以抬头挺胸地说,他是凤轻岚,栖凤山凤凰阙的凤轻岚,凤夕沉的儿子,凤浅羽的……“兄长”,凤轻岚,他,重生了。那是一种较他们凤族五百年一次的涅磐更为高尚的,灵魂的救赎。感谢,感谢浅羽还好好活着,感谢上苍又将她还给他。

      走到窗边,他推开窗户,阳光扑面而来,他在灿烂的阳光中眯起双目,脸容之上的笑意却自始至终未曾变过,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阳光中,月下弦语的影像,对着他,笑靥如花。弦语,你曾经说过,上苍或许是想要补偿我天生缺失的情根,所以给了我双倍的亲情,所以,虽然阿爹阿娘都不在了,但是只要浅羽还在,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所以,原谅我吧!我可能暂时不能去找你,履行陪你走过万水千山的承诺,我要守在她身边,我必须守在她身边,这个世上,我唯一仅剩的牵绊,只有浅羽,只有浅羽的……幸福。从狼夜口中听到你所说的离朱是上古神器的刹那,我就知道了,虽然你或许从不想要背叛狼夜,你还是为了我,向他说了谎,即便也许你明知道谎言也挡不住他的野心,可是……还是谢谢,真的……谢谢……

      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只是,在拉开门之前,凤轻岚怎么也没料到站在门外的居然会是云落骞那个跟他不对盘的臭小子,更何况,那臭小子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于是,挑眉,斜眼,轻笑,他淡问道,“有事?”

      “日上三竿了,想来你也该睡够了,所以……有些事,就该来谈谈了。”云落骞扯出一抹笑,却有些皮肉不连,虽然已经不再怀疑面前这个男人跟浅羽的关系,他也想和善些,讨好些,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有些人也许生来就是要相互讨厌的,他相信,对面这个男人对他,也是如此。

      “谈?有什么好谈的呢?”半挑眉,凤轻岚的笑在云落骞的眼里,一向讨打得很,只有拽紧了拳头,才能勉强忍住掌间想要揍人的痒酥。

      “轻岚,是我有事要问你。有些事,我想我应该知道的,比如……”淡雅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寸步之遥响起,凤浅羽一贯的长发披肩,浅碧轻纱,自云落骞身后款款步出,在凤轻岚面前站定,额间垂悬的银锁萤石被凤浅羽纤纤素指轻拨开,露出额上粉红的火焰印记,凤浅羽沉静的双目中,映上凤轻岚脸容之上乍现的惊诧与不敢置信,“比如这个……”

      窗户敞开的二楼雅间,一抬眼,便能望见隔了一个天井的客栈大厅,人群熙来攘往,络绎不绝,那处的喧嚣却仿佛与他们全然无关,一女两男,云落骞的潇洒不羁,奇特的是在凤浅羽与凤轻岚这对恍如谪仙的姐弟之间,却没有显得半分的逊色,或者应该这么说,凤浅羽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敛去那如仙的气息,明明还是同一张脸,明明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沉静,可是,她望着那人的眼眸如水,浅笑盈盈,便是染上几许凡尘的颜色,仿佛只要在云落骞身边,她就可以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明明要谈的,是她切身之事,她没有避开云落骞,反而携同他一起,在举起茶壶为三个空茶杯注满茶水的当下,凤轻岚借着那蒸腾的白雾扫视着对面的男女,那一瞬间,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承认,他还是明白了,这个他觉得讨厌的臭小子于浅羽来说,真的,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轻放空了大半的茶壶,凤轻岚慢吞吞地举起茶碗轻啜一口杯中香茗,本来料想云落骞定然会沉不住气地发问,未料,他却只是蹙了蹙眉,没有焦灼地耐心等他发话。凤轻岚眉目暗敛,淡笑间,神思难辨,“你们以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虽然不在,但怎么也该比失去记忆的浅羽知道的多一些,是吧?”抬眼对上凤浅羽,她还是如同他记忆中的淡定沉静,那一瞬间,凤轻岚有些恍惚,恍惚到他以为这二十年来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可是,她额间那抹粉红的火焰印记却灼疼了他的眼,也灼疼了他的记忆。略带几分仓皇地别开眼,气息有些短促地深吸了几口气,凤轻岚才稍稍平稳下心绪,嘴角牵起的笑痕却多了些苦涩,“只是看来……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清楚?”凤浅羽几不可见地微颦眉,淡静如海的眸子深处一缕月华似的光晕暗闪,却不知,是为失望,还是为松了一口气。越来越不懂自己,越来越不明白,追究下去,于她,是幸,或是不幸。她不知道从前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无法否认,这些日子以来,想要逃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栖凤山。因为执意要走的事,跟阿爹,包括……你,都闹得不太愉快,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跟家里联络。”凤轻岚像是有所顾忌地瞥了凤浅羽一眼,才尽量平静地道,没有人知道,每每想起那段时光,他有多么的懊悔。刻意关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去关注这世上的一切,孰知,却犯下了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的大错。“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立刻赶了回去。可是,那已经是天火烧了几天几夜之后的事了,一切……都晚了。”凤轻岚的嗓音微微喑哑,他笑着,但泛红的双目里,却漫溢着哀伤与悔恨,倘若可以,那个时候,他愿意就那么死在栖凤山上。可是,在他的家人,族人们遭受劫难的时候,他这个凤凰阙未来的阙主,却远在千里之外,将自己隔绝在这世间之外,一无是处……

      心上有些酸楚的疼痛,那一刹那,凤浅羽才真的有了寻到亲人的真实感,原来,骨肉相连,竟是这样的感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搭上凤轻岚微微泛凉的手背,握住,在他有几分激动和不敢置信的视线扫视过来时,她回以一个浅淡但却自然的笑容,虽然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但是她知道,他们之间,该是如此的。彼此的依靠,彼此的守护,熟悉亲切的,就是另一半的自己,永生永世,无法分割。

      而凤轻岚,在那记笑容里找回了力量和勇气,深吸一口气,才拉回了沉沦在悔恨的回忆中,无法自拔的神魂,继续道,“阿爹封印了整个凤凰阙,只是,我是凤族未来的族长,那封印却是奈何不了我的。我进到了栖凤山,那里,却已经是一片焦土,再不是我熟悉的家了。我找遍了整个凤凰阙,什么也没找到,我就此失去了你们所有人的消息,后来,我才从逃出的百鸟中得知,阿爹以己身为代价,用离魂的力量引发凤凰天火,虽然焚烧了整个栖凤山,却也由此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让整个凤凰阙得以封印。而从他引发天火的那一刻开始,就始终坐在圣殿之中,而阿娘……阿娘一直伴着他,寸步未离。至于你……据说是在雪狼族刚刚攻来之时,便已被送往了秘密的地方安置,我想来,你该是安然无恙的。”

      “这些年来,你有想过要来找我吗?”凤浅羽突然发问,然后凤轻岚怔住了,不敢抬眼看她,她掌下的手慢慢地僵硬,凤浅羽一寸一寸挪开手,淡静的双目中,有丝暗淡,“你……从来没有想过,是吗?”凤轻岚还是回以沉默,而凤浅羽,便是自那沉默中听到了答案,嗓音低下,她轻问道,“为什么?”如果他们真的是血脉相连,甚至亲密如同另一个自己的双生子,如果他真的有如他表现出来的在乎,他为什么……从未想过找她?只是,该赶到庆幸的不是吗?照轻岚的说法,那场火跟她是没关系的,她当时已经不在栖凤山了。可是……那太过真实的梦境又如何解释?撇开她对玄苍和翎儿见死不救不说,她很肯定的是,她有在凤凰天火中见到她的阿爹,她可以肯定……虚握的掌心里又沁出汗来,她不安,而这不安,她竟怯于展现在她身边这两个对于她来说,也许最重要的男人面前。咬了咬唇,她宁愿吞下这不安,要她如何说?如何说,她怀疑,从前的她是个自私狠毒,不择手段的可怕女人?她怕,她好怕……

      只是,沉浸在自己复杂心绪中的凤轻岚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倒是云落骞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轻蹙起了眉峰,浅羽心里有事,自从沉龙潭之后,她就有些不对劲。他总等着她亲口告诉他,可是,他可以等待,却见不得她这般折磨自己。伸出手去,云落骞的手,温柔但却坚决地掰开她深深嵌进自己掌心的指甲,轻轻握住,她回眼对上他,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这让云落骞眉间的褶皱,突然加深了些许……看来,是该找个恰当的时机,好好谈谈了……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更不知道……就算找到了你,又该以何面目来面对你。我不知道,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在你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你们是庆幸着我不在,逃过一劫,还是……还是怨恨着……我不在……我害怕去面对你,所以……只要知道你平安就好,其他的,都没关系,没关系……”凤轻岚一贯的清雅在一瞬间崩塌,面如土色,轻颤着道出他深埋于心的恐慌,他其实是懦弱的,他必须承认……因为知道打不过狼夜,所以他只能躲,因为害怕去面对浅羽怨恨他的可能,他依然选择了躲……

      凤浅羽突然沉默了,望着这样的凤轻岚,她突然开不了口,说出哪怕一字一句的责难,或许,她从来没有怪过他。虽然没有了记忆,但这一点,她可以确定,而因着这一个确定,让她沉重的心突然轻松了些许,轻吁一口气,“那……这个呢?你知道的有多少?云说,这是我们凤族人才会的丹朱停焰……”龙泪被素指轻轻撩开,少了遮掩,白皙额间的粉红火焰印记愈加显眼起来,那一瞬间,那火焰衬着本就让凤轻岚觉得刺疼眼的白发与血痕,竟让凤浅羽多出几许妖媚来……

      “是……这是我们凤族的丹朱停焰,而且,照这能封印里记忆二十年之久的法力来看,只有……只有阿爹能做到……”凤轻岚有丝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低声回应的同时,犹有迟疑地瞥了凤浅羽一眼。

      “为什么?”凤浅羽摇着头,越来越不明白,也对这一切,越来的越困惑,如果是阿爹……为什么……

      “你别多想!阿爹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为了保护你!也许……记得那一切,真的是太痛苦了,阿爹觉得忘记了,你反而会比较快乐吧!”凤轻岚有些汗颜,也是到了如今,他才明白了阿爹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爱着他们,就如当日,他在两大护法跟前下跪,为的只是保住浅羽与翎儿的性命。他讨厌翎儿,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出现打乱了浅羽的人生,也因为,她的出生,让他眼中无所不能的阿爹折辱了自尊,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柄刺入阿爹腹间的小刀,和喷洒而出的,热烫殷红的血…..

      凤浅羽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却慢慢地平静下来,因为她知道,轻岚不会骗她,永远都不会。

      “所以……现在你是想要恢复记忆么?”沉默了顷刻,凤轻岚终于还是问道。

      凤浅羽蓦地抬头看他,脸色微白着,神色沉静,只是双手却连指尖也绷紧了,云落骞注意到了,扫望了她一眼,奇怪地发现,浅羽……竟在排斥找回记忆。狐疑地蹙了蹙眉,他在静听了许久之后,首次开了口,“如果是这样,我看,我们怕是有必要走一趟栖凤山!”此言一出,云落骞瞥见凤浅羽眸中乍然一闪而没的惊惶,眉峰,陡地,紧蹙。

      “唔!”凤轻岚点点头,虽然不喜欢这小子,但这想法很显然是好的。回到熟悉的环境,对浅羽恢复记忆,怎么都是有益的,毕竟,以他的能力在当下来说,还无法解开阿爹的丹朱停焰。可是……“只是,我们是必须要走一趟栖凤山的。不只为了浅羽恢复记忆,我更担心,还有其他。”

      “什么事?”注意力稍稍从凤浅羽身上移开,云落骞挑眉望向凤轻岚,直觉的,他口气间,有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狼夜!因为狼夜,既然他当日攻上凤凰阙,是为了离朱。那么……我们必须在他之前,将离朱的事先行掌握,我们才可能活命。”真正与狼夜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凤轻岚躲了他这么些年,对于狼夜的性子却是再了解不过的,只有掌握了离朱的秘密,他们才可能逃过一劫,否则,以狼夜的本事,等他腾出手来,想要对付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还手的可能。虽然,他也不知,一只不过修行千年的狼王,为何会有那般可怕的力量。

      “狼夜?”云落骞挑眉,与凤浅羽对望一眼,听凤轻岚的意思,他们凤族最大的仇人,应该就是这个人了,而这个人…..“就是那日紫丘上那个男人么?可是……他不过只是个凡人。”云落骞有些迟疑,虽然他在那个男人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异于凡人的……气,可是,他还记得,那个男人一掌间重创那两个法术不弱的月下花妖的事……这么想来,确实有些奇怪之处。

      “是!就是他!他……绝对不可能是凡人!”凤轻岚笑了,眼里隐隐有抹淡淡的恨意,是的,即便淡然如他,也是恨狼夜的,如何不恨?想到阿爹,想到阿娘,想到成为一片焦土的栖凤山,想到弦语,怎能……不恨?

      看来,那个狼夜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如今,浅羽既然是凤族的人,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既然这样的话……“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尽快上路去栖凤山的好,你觉得呢?浅羽?”云落骞侧转过头,望向身畔的凤浅羽,她却是直觉地转过头,闪躲起他的视线,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甚至沁出了丝丝冷汗,让他眉头,倏地,一蹙。

      “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不知是敷衍,还是怎么的,凤浅羽只是迭声说着,而这回,就连凤轻岚也深觉有异地凝望着她,让她视线间闪躲得愈加厉害,浅羽这是怎么了?从未见过她这般惶急不安的模样,是的,从未见过。

      “掌柜的,这里可有一男一女夫妻俩落脚?两人都是长相不俗?”厢房内陡地沉寂,以致于天井那边的客栈大厅里,传来的声响清晰可辨。只是这嗓音,却有些熟悉呢?轻挑起眉,凤轻岚寻声而去,一双眼,蓦地半眯。

      一跳下马车,赫连阙便是奔至柜台边,迭声问道。那掌柜的反应过来之后,倒也还算和善地应道,“回这位客官的话,这小店里人来人往的,只是倒确实没有你所说的夫妻……”

      “这样……”赫连阙敛眉低声沉吟,黝黑的面容上染上几许失望,但很快打起精神来,促声道,“那掌柜的,麻烦你,帮我准备两壶清水,十个馒头,打包带走,要快!”

      “好嘞!”掌柜的应着声,然后连忙吩咐店小二。

      跟在赫连阙身后进门的回澜暗淡下双目,本就娇弱的身形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又消瘦了一圈儿,如今倒也那么几分会被风吹走的轻飘了。看来……阙哥哥又是打算不休息的继续赶路了,一直如此……看来,要追上白茉舞,对于阙哥哥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

      “丫头,你们怎么在这儿?”突然,一记徐缓清越的嗓音响起,近在咫尺。

      赫连阙转过头,对上凤轻岚俊逸的笑容,蓦地蹙眉。回澜回过头,消减到不过巴掌大的小脸难掩愕然,惊呼道,“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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