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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从头到尾,穿过一条丝(二) ...

  •   “深夜打扰各位叔伯,实在是因此事事关我们百里家,小侄还想听听各位叔伯的意见。”慵慵懒懒斜靠在软椅之上,百里追云嘴角噙笑,却丝毫听不出半分话中该有的恭敬之意。

      “这个.......”几个老头子慢吞吞地对望一眼,欲言又止。

      “几位长辈,老爷亲口将小姐许配给属下,你们是亲耳听见了,再加上有老爷亲笔所写的婚书作证.......”袁牧却是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百里追云这么说风便是雨,即便是在深夜,也就这么将百里家的长辈请进了府。

      “这个倒也是......只是.......”

      “只是将双丫头许配给云贤侄,却也是大哥亲口跟我说的,几位叔伯难道不信小侄?”百里追云兀自笑着,那笑意中却渗透了几许尖锐。

      “我们自然不是不信追云侄儿,只是如今......乘风居然将双双许配给了两人,你看......这如今,究竟要如何是好?”

      “这其实也好办,一来嘛,自然是等大哥清醒,可是如今看来,只怕是不易,如今,我们寄望着冲喜,这双双的婚事就得尽快办了,所以,只剩下第二个法子.......”百里追云淡淡笑着,而后,眼角余光扫向面色僵硬的云落骞,后者心口一颤,在某人轻一眨眼间,蓦然清楚,某人终于要说到重点了。果然,百里追云笑着轻一撇唇,道,“我们百里家从前倘若在继任当家有所争议的时候,通常会用一个法子。”

      “你是说.......”几位叔伯纷纷挑起灰白的眉毛,而百里追云却是淡淡一笑,只是在那一笑里,云落骞莫名打了个寒战。

      “三轮比试?比试当日才知比试什么?”云落骞冷冷笑着,眉眼间噙着嘲弄,斜瞟着某个理所当然到可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握剑的手痒得很,随身长剑更是蠢蠢欲动,很想饮点儿血,而且是特定的某一个人的血。

      “怎么?没有信心赢过那个袁牧?”不是不怕死,所以,百里追云好不害怕地偷觑着某人紧握住剑柄,而指节泛白的手。

      “赢不赢得过,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顶多.......也只是百里二叔你,多个侄女婿而已。”云落骞转念一想,突然笑了,面上原有的僵滞在眨眼间尽数敛去。

      “你.......”百里追云面上终于掠过一丝阴郁,自软椅之上撑起身子,道,“你不是要帮双丫头的么?”

      “要帮是会帮,至于要怎么帮,帮的底线在哪里,是我的事。”

      “你很清楚,在现下情形之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于你,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这样一来,袁牧父子的眼中钉自然是成了我,一旦转移了视线,你就可以做其他事了,不是么?”眼角余光斜瞟着百里追云,云落骞嘴角牵起嘲弄笑痕,他以为,他真不知道他的想法么?

      “所以,你必须帮我。”百里追云叹息一声,而后,终于是敛去了满面漫不经心的笑,正色请求道。

      “帮,当然会帮。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借此耍手段,我相信你早该明白我没有这门心思,所以......有些事情,是不会如你所愿的。”云落骞敛下眸色,丢下这么一句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话之后,便是迈步而去。

      身后,百里追云兀自坐在软椅之上,目送云落骞远去,直到脚步声彻底地消失,他才咧唇笑了,几近无声地低语道,“这么聪明的小子,还有......谁让双丫头,偏偏.......喜欢你呢?”

      “你......在等我?”一路沉思着走回百里家安排给他的厢房,一抬眼,却诧异地发现门外有人,还是那一袭红衣如火,百里双双低首站于月色之下,低下头,一脸心事重重地踢着地面的的石子,就连云落骞回来也没有察觉到,若非云落骞出声,她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

      听到声响,百里双双抬起头来,对上云落骞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扯唇笑了笑,“是啊!你......你跟二叔聊得挺久啊......”

      “你有事同我说?”挑了挑眉,云落骞走近她,淡声而询,深吸一口气间,眉心却轻拢了一下,隐约已经猜到她之所以候在此处的因由。

      百里双双却是张了张口,却又欲言又止,踌躇再踌躇之后,才轻声道,“我知道......今日之事,是难为你了......其实,二叔回来了,以他的本事,应该没问题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

      “我会帮你!”云落骞打断她的话,淡然慵懒,却又分明铿锵坚决,“虽然我知道,以你二叔的本事,要收拾袁牧父子绝非难事,只是,有我在,总是有个帮手,也可尽量护你们一家周全。当日,我跟浅羽初入中原,为了七里泷的百姓,耽搁了整整三个月,即便是陌生人有困难,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何况是你,这样一起经过了多少风雨的朋友?所以,我会帮你,即便是真的要将这场戏作足,只是,有一点,我一定要先跟你说清楚。”说到这儿,云落骞却又是顿住了话尾,有些踌躇地瞥向百里双双。

      “我明白。即使你不说......我都明白。”百里双双扯开一抹笑,略带涩然地点头,早该明白了,却自始至终不肯放弃最后一丁点儿的期望,可是,在那一日,他那般转身离开之后,她如果还不死心,那么就真的成了拿不起,放不下了。如果洒脱一点儿,如果就这样放开了,就算会痛,伤口也终究会痊愈的,至少,还是朋友,不是么?

      云落骞沉默,半晌之后,才低低叹息道,“浅羽走时,跟我说,你是个好女孩儿。”那一厢,百里双双目光一黯,果然,浅羽姐姐......什么都知道了啊!“可是,我没有办法。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所以,我不会给你不可能成真的希望。或许你会觉得我残忍,但是......”

      “不!”百里双双轻笑着打断他,轻缓地摇头,“我感谢你!”倘若给了她不可能成真的希望,那,才是真正的残忍吧。

      “双双......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另外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人,那,才是你的幸福。”云落骞稍稍松了一口气,敛去平日里惯常的吊儿郎当,轻笑着,但却真诚而慎重地道。

      “那当然,只是那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后悔!”百里双双扬高下颚,笑了,笑得骄矜而自傲,一如他们初见之时,明艳得如同一枝独秀的火红牡丹。

      云落骞弯唇,低笑了两声,抬起头来朝她蓦地一眨眼,“也许吧!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知道!”百里双双笑应着,她不是不够好,只是他们相遇太晚,只是他们,只有做朋友的缘分,如此,而已。

      什么叫归于平淡,什么叫乐天知命?至少凤浅羽在之前数百年的生命中,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像现在这样蹲在菜园子里,即便满鼻的泥土菜叶,甚至还有稍早两日,亲手施下的“肥料”味,即便以前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纤纤十指布满了湿泥,她却觉得是那般的自得其乐,嘴角的笑痕始终轻松地弯着,灿烂而自然。“回澜,你看,应该够了吧?”眼瞅着脚边的菜篮子已经满了大半,凤浅羽直起身子,扬起嗓音冲菜园子那一厢的回澜喊道。

      “啊!够了!够了!明日要吃,明日再来摘,才新鲜爽口嘛!”那一厢,回澜也直起身子,手边也放着个装了半篮子扁豆的菜篮,朝凤浅羽笑着挥了挥手,两人便都是弯起腰去,挽起菜篮子,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都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粗布衣裳,下身的裙襦只到小腿肚,底下是利落的绑腿,一头秀丽的黑发却是裹进了布巾之中,若非那两张脸有着惊人的美貌,若非那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过人的气质,这乍一看去,当真就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姑而已,即便最开始,她们一样,什么都不懂。到了现在,不但能够自己做饭,还能跟邻家的婆子们,学着种些蔬菜,自给自足。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她们都已想不起自己从前的样子。或许,那些种种的种种,都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吧?

      从井里汲起半桶水,回澜拎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摇摇晃晃地走到蹲在天井那株虽然老,却还苟活着的李树下的凤浅羽身旁,将那半桶水尽数倒进了盆中。凤浅羽摇头失笑,却是见怪不怪,她们都是身怀术法之人,只是,却从未觉得,像一个凡人那般为着生活而奔波劳累,是这般开怀的事。只是.......溅出的水,终究还是弄湿了回澜的裙角,她却是半点不在意,跟着在凤浅羽身边蹲下,搓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而后,深吸一口气,将手儿浸进刚注满水的盆中。

      “啊!好冷!”刺骨的寒意像是扎疼了全身,回澜打了一个寒战,红通通的脸容之上,却不见退缩,只是动作稍稍迟缓地在水中清洗起菜叶。

      娇弱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在秋末渐冷的寒风里打着颤,凤浅羽眸色一个轻敛,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么怕冷,为啥不干脆把那件搁在箱底的雪蛟绡拿出来穿上就好?”至少,不会冷得这般厉害吧?只是,这么说着的同时,凤浅羽又忍不住无奈地叹息,回澜很畏冷,似乎刚入了秋,就常常哆嗦着,偏偏她又不肯穿那些添了动物皮毛的衣物,原本也可以用法术取暖,可是她偏偏.......

      手指僵在还没彻底洗净的菜叶之上,回澜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道,“那衣裳......破了......”被利剑划破的裂痕,缝不上,补不好。

      沉默了,凤浅羽没再追问,只是斜过视线,瞥着看似再专心不过地,用力清洗着菜叶的回澜侧脸,而后,无声,叹息.......

      “啊!看来正赶上晚膳了,沉雨,我们还真是挺有口福的啊!”带笑的嗓音自院门外传进,身穿墨色长衫的男子再熟练不过地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有些无奈的小跟班。

      “原来三十三重天上,蛮好混的,连堂堂破日神君都这么闲。”凤浅羽低笑了两声,凑近回澜耳畔,调侃道。

      “姐姐——”回澜好笑地低唤一声,带着几许为某人讨饶的意味,而后,立起身,朝着院门的方向,笑吟吟地道。“再等上片刻,就可以开饭了。”

      三十三重天上,高高在上的破日神君隔三差五地就要下界来她们这个破落的小院子里串串门子,刚开始的时候,凤浅羽冷眼旁观,心中困惑越积越深,却也始终未曾问出口。倒是回澜,那般玲珑剔透的性子,早已看穿她心中疑虑,便在某一日,在破日神君离开的当下,这般轻笑着对她说,“他.....是我原该唤作父亲的人。”

      那个时候,凤浅羽才知道,却是又惊又疑,早在初见之时,就觉得回澜这个女孩子身上透着灵性,却未曾料想,她竟是这般的身份。这般想着的同时,却又更加生出几许相惜之感,身上所流的血啊......原来,她们竟是这般的相似呵?命运这般相似的曲折多舛,上苍这般相似的捉弄不平。

      粗茶淡饭,还能吃得太快朵颐的破日神君,在窄小的室内围坐在饭桌的几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凤浅羽淡然地挑着眉,心口却仍是好奇与困惑兼而有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破日神君三不五时地就来串门子,该不是每喝个一盏茶,就这么忙不迭地奔下界来,就为了瞧他女儿一眼吧?不过......来瞧上这么一眼,对于三十三重天上,也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只是,他就不嫌麻烦么?

      好半晌后,寒朔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之前那风卷残云的架势再次让凤浅羽怀疑起,那所谓的神仙不食五谷杂粮,真的,只是传说而已。

      “这回我来.......是要给你这个!”寒朔微一颦眉,而后,单掌往上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件物事,递到了回澜眼前。

      “这是.......”回澜不解地望着寒朔掌心中,那一条精细的链子,不知是什么宝石串成的,流转着低调却又让人移不开眼去的光芒,链子两端是花型的端扣,精细雅致。

      好强大的力量!凤浅羽却是只在第一个瞬间,就感觉到了那条链子之上强大的法力。

      “这就是我原先为了救你的母亲,用心头血日日浇灌,存到至今的那柄尖刀。只是如今......”寒朔略略黯下双目,停顿了一下,才续道,“只是如今,我也用不着了,便寻思着送来给你做随身之用,却又想着你是女孩子,身上带着把尖刀总是不好,所以,就把它重新变化成了腰链的样子,你看怎么样?还喜欢吗?”

      “很漂亮.......可是,我不需要啊.......”蹙了蹙眉,回澜有些不自在地道。她自然不知道这链子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可是不是说已经耗了寒朔九百多年的心头血,存到至今,而且再等上一段时间,甚至能够劈开那时荆棘海下,石台之上天帝幻化的锁链么?那定然是十分珍贵的,又何必给她,她实在不觉得她会有用到这个东西的地方。

      “你现下在这里生活,我虽可常常来看你,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在你身边,这个小玩意儿,至少可以让道行不怎么高深的那些妖魔鬼怪不敢近你咫尺,你留在身边,好歹也让我放心一些。”寒朔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接受,便缓声劝说道。

      “我以为,有浅羽姐姐在我身边,你已经放心很多了。”回澜软声回应着,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没有唤过他一声爹,可是,他对她的好,她又怎会不知,怎会没有感觉呢?

      “你们.......都不是普通的孩子。”沉默了片刻,寒朔的目光扫过回澜,再轻轻落到凤浅羽的身上,叹息着说下这么一句话,“虽然有些难,但我也希望,你们只是这样平平淡淡,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足矣。”

      凤浅羽眸色一沉,细思着寒朔话中深意,只觉心惊。虽然逃避着,虽然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但这样的平淡与快乐,终究还是,只是一场错觉,一场幻梦么?“回澜,你就收下吧!好让寒先生放心些!不要把它当成神器,就算只是条腰链子,也漂亮得紧,不是么?”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开口道。

      “那......好吧!”回澜终于是软化,低应了一声,自寒朔掌中,将那条腰链子接过。

      这事,就这么了了,晚膳过后,寒朔又跟回澜闲聊了几句,便携同沉雨一道,匆匆赶回三十三重天上去了。倒是凤浅羽,心口便这样,搁上了一块儿石头,悬在半空中,提不起,也落不下。已是深夜时分,繁星闪烁,凤浅羽躺在床上,却是一直睁着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是了无睡意。

      “浅羽姐姐,你睡不着么?”这农院,只有一间卧房,于是,自凤浅羽来的那日起,她就一直与回澜同榻而眠,刚才也是怕吵着她,所以不敢翻身,只是,她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于是,回澜终于开了口,虽然早在晚膳时,她就察觉到了浅羽姐姐有心事。只是,她们之间像是早已有了默契,有些事情,对方不说,自己便也不问。

      凤浅羽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低声道,“回澜.......倘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牺牲自己去救别人,你会怎么样?”

      “救别人?可以救很多人吗?”回澜软声问着。

      “很多。”凤浅羽嘴角噙着苦涩,点了点头。

      “那我想,我不会介意吧!如果可以用我一个人,救很多很多人的话。”回澜张开眼,望着窗外天幕之上,繁星点点,好漂亮的夜空,都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子。不知道魔是不是也一样,如果是的话,娘是哪一颗呢?

      “即便,是被当成一件工具么?”凤浅羽略略拔高了音量,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工具呢?如果是你发自内心地想去做的事,不受别人的摆布,那就不是工具。”

      “呵......回澜,你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凤浅羽喑哑着嗓音道,眼眸深处,泛着幽深的悲凉。

      “浅羽姐姐,你.......失去过家人么?”回澜突然幽幽问道,只是,在凤浅羽张嘴欲言,还未回答之时,她却已经继续道,“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姑姑把我养大的,可是我也不能时常见到姑姑。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也是有爹娘的,我原以为我不在乎,可是后来,我娘走了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不是,真的不是。那个时候,那个我该唤作父亲的男人,还有该唤作舅舅的男人都好伤心好心,还有姐姐说,大叔不在了的那个时候,看着姐姐眼里的神情,我只觉得悲伤得想哭。那些时候,我就想着,如果能用我去换他们回来,那该多好?”

      凤浅羽突然沉默了,一刹那间,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栖凤山,然后,想起了轻岚永远离开的那一天,漫天的凤凰天火烧红了眼,心口撕裂般的疼痛......过了好久,久到她们都以为对方已经沉睡了过去,凤浅羽才嘶哑着嗓音,几近呢喃地低声问道,“即便必须因此而失去一切,而必须去放开你最爱的那个人,放弃也许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死一般的静寂,过了好一会儿,回澜才哑着嗓,应道,“因为,我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没有人能回答得了对方,于是,她们就只能各自抱着胸口的痛,睁着眼,沉默着,血流如注着.......

      窗外,一颗流星如梭,划过天际,坠落在天地交接的尽头处,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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