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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一) ...

  •   “姑娘,您的药。”将包好的药递了出来,药铺大夫这才抬眼又一次打量着站在柜台前,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奇怪的姑娘。一身造价不菲的红衣衬着明艳五官的脸容,不难看出家世与美丽,合该快乐无忧才是。可是这姑娘却是惨白阴郁着一张脸,眼底黯然神伤,略略思虑,大夫也就释怀了。要来药铺抓药,想来是家中有亲人正在病中,也难怪是郁结难舒了。只是,递药的手有些发酸,他才发现面前的姑娘早就魂游太虚,丝毫没有听见他的话,于是,大夫只得叹息一声,再清了清喉咙,提高音量唤道,“姑娘——”

      百里双双总算回过神来,但神色还是有些怔忪,接过大夫手中的药,递出两粒碎银子,大夫一边接过银子,一边道,“一共三帖药,一帖二服。”

      “多谢大夫。”轻点了一下头,百里双双拎起药,转身走出店门。夏末秋至,阳光却是恁地刺眼,眯了眯有些干涩到疼痛的眼,她才抬脚迈过门槛。突然,一道即便是燃成了灰烬她也绝不会错认的身影,焚渊.......是他,是那个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心头种种困惑思绪纷乱,眼看着那人在人群中辗转,她却没时间多想,她只能下意识地迈开脚步,眼底只瞧得见那背影,追了上去.......

      正是赶集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多,害怕那道身影会被人潮淹没,百里双双的脚步越迈越急,突然之间,一个力道从斜后方伸出,箍住她的手腕,拉扯住。猝然回过头,映画明艳的脸容映入眼帘,蹙着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稍一迟疑,那道身影已经转了一个街角,眼看着就要消失,电光火石间,她两指一个轻弹,指间轻烟漫过,越过重重人墙,拂染上那街角一闪而没的衣摆......这是前一阵,师傅刚教她的小小追踪术法,没料到,第一次用,竟会用在这上面,但愿.......但愿能有用吧?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是出来抓药的吗?”映画的眉峰紧蹙着,狐疑地紧瞅着百里双双的脸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往来的行人,没什么特别,但是敏锐的直觉,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百里双双却已经回过头来,促声道,“买药嘛!我已经买好了,正要回去呢!走吧!”扬扬手,现出手中所拎的药包,百里双双转身而走,还顺道拉上还有些狐疑的映画。虽然心有疑虑,但映画在看不出什么之后,只能希望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就在两人的身影逐渐被人潮淹没时,那街角处却缓慢地踱出一道身影,那双癫狂阒黑的眼注视着百里双双和映画消失的方向,却泛起了难解的笑意,尤其是在察觉到身上那缕淡到几不可闻的特殊香气时,那笑意,愈见深了.......

      火,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又是漫天的火,烧红了眼,烧干了喉咙。火焰深处坐着一个人,熟悉的五官,朝她笑着,笑得温暖而熟悉,她拼命想要朝他奔去,可是,她一靠近,那人却退后,她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她拼命地张口,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阿爹.......轻岚......恍惚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越来越看不清楚,那火焰深处的,到底是阿爹,还是轻岚........

      又是火,画面一转,她看见那个不像凤浅羽的自己站在那空旷的大殿中,站在那燃得旺盛的炉火旁,却笑着,笑得绝望而惨烈,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一路传入了殿外重重的云层中,传到了那天地海间的一遍尸横遍野的血红中,那挥刃相就的两张脸同时抬起,望向几乎也被染成了血红的云层上方,那两双杀红的眼,那两张狰狞的脸,居然是.......焚渊和......玄苍。不!那不是玄苍,就像,那笑着站在炉边的那个女人,也不是凤浅羽一样。

      “离朱——”她听到那个跟玄苍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几近癫狂的绝望嘶吼,看到那个长得像凤浅羽的女人笑得满眼的泪,轻轻合上眼睑,一寸寸展开双臂,身子慢慢地朝着那炉中狂燃的火焰中心倾倒去。那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却奇特地像是经历了那女人漫长的悲痛与绝望。她看到她在一遍血雾中狂乱的吼叫,“不要说是为了我!你们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自私和权欲,你们罔顾自己族人的生死,你们把所有的因由归于我,你们.......你们让我,让我变成了罪人。”

      那炉中的火焰吻上肌肤的时候,疼了,她却笑了,都是为了她,既然都说是为了她,那就让她来结束这一切,让她来赎罪。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早已料想,会选择一样的开始吗?那个丈夫,是她避祸的场所,从未想过是爱他,还是不爱,不爱他,还是太爱他。即使明知是要以她的死来换回所有人的生,这一刻,却只觉得甘之如饴。或许这当中还带着她想逃开一切的懦弱,可是,以她为因由的这场战争,天海两族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族人,天族的公主,海族的王后,在无力阻止的时候,只能补救。不管是逃避,还是赎罪。这世间,能挽救那无数生灵的只有那颗名为“还魂”的轩辕神珠,可是没有人知道,那颗神珠是延续她生命的所有力量,那个在娘胎中受到重创险些夭折的天族公主,得以平安长大的所有因由.......

      身上有多痛,随着意识渐渐抽离,飘远,也越来越不清晰,在沉睡过去的那一刻,她恍惚却坚定地想着,不要醒来,不要再,轻易醒来.......

      被火焰融化了的身体化为美丽的雪花,飘出大殿,飘下厚重的云层,飘洒在那一遍尸横遍野的血红中,瓣瓣霰落.......“不——”那一声啸天的龙吟已经遥远在她封闭的意识之外,沉睡过去的那一刻,她只坚定地一遍遍说着,不要轻易醒来,不要.......眼角坠落的泪珠成为她将自己封印的痕迹,还魂离朱,自此一体。

      还魂离朱,自此一体。离朱是什么,还魂又是什么?是东西,还是人?是人,还是东西?一遍又一遍,她在不知何时弥漫而来的浓雾深处,问着,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可是,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明明是在雾里,却又觉得那被火焰灼热的热烫,越来越热,越来越烫,像是将整个人都烧灼起来似的。

      “药煎好了,浅羽姐姐有好些吗?”端着热烫的浓黑药汁走进厢房,百里双双紧蹙了眉,低声询问已经守在床边几天几夜,寸步不离的云落骞。云落骞没有回答她,只是忙碌地不断扭起湿巾帕擦拭凤浅羽烫热的额头,百里双双撇撇唇,将药碗往桌面上轻搁,却是在侧眸望见云落骞的脸时,心口一抽。那张脸,绝对不比床上,像是因为发热而整个脸蛋潮红汗湿的凤浅羽脸色好看。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窝因几天几夜未曾合眼而深深凹陷,未曾修面的下颚冒出点点青茬,整个人仿佛在几天之内,就苍老了许多。百里双双心口疼得微微抽搐,深吸了一口气,再试图开口,却觉得嗓音不知在何时微微沙哑了,“药再放下去就该凉了。”虽然不知道这药对浅羽姐姐究竟有没有用处,但是任由着她这么昏睡,发热下去也不是办法,怎么也得试试。

      这回,云落骞似乎总算听进了耳里,一手执着湿布巾擦拭着凤浅羽滚烫汗湿的额头,一边伸手端过桌上已经微温的药汁,这才将布巾敷在凤浅羽额头,用勺子舀起药汁试图喂进她唇中,她却是死死咬紧了牙关,那药汁只能从嘴角淌下,根本进不到她嘴里分毫。云落骞的眉峰越蹙越紧,子夜般深邃的眼眸深处有几许忧急暗暗闪过,“浅羽,浅羽张口,浅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了他的呼喊,凤浅羽紧合的双眼,毫无预警的,骤然睁大,那是如同两汪黑洞一般的深潭,却是没有焦距地直直盯着床顶,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那模样,竟像透了失心疯......看得云落骞心口蓦地一悸,一种惊惧的不安窜过心扉,扭绞一般的剧痛,这一刻,浅羽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她离他好远,远到他可望不可即,即便用尽了全力,也触碰不到的天边。心上,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因为绷得太紧,“铿”地一声,骤然断裂,急切的手探向床上昏睡的人,握住凤浅羽纤弱的双肩,用力摇晃,“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到底还要这样封闭自己多久?是!凤轻岚是死了,他是死了,所以,你也要跟着他死是不是?即便是我也留不住你,是不是?”

      “云落骞,你别这样,浅羽姐姐还病着呢!”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骇得一僵,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百里双双冲将上前去想要阻止他,却被他一掌挥开。

      云落骞已经一把拉起凤浅羽紧拥在怀中,用力到几乎想将那荏弱的人儿给整个嵌进胸膛中,百里双双还想走上前去,却在下一刻震惊地停驻了步伐,那个人,那个人居然在颤抖。

      “你是不是想看我死?你是不是想看我也死?求你.......求你醒过来吧.......”将脸深深埋进那如云的秀发之中,不知是为了掩去那夺眶而出的泪,还是为了掩饰那因哭腔而喑哑颤抖的嗓音。

      心口的疼引出一阵阵扭绞抽搐,想到那一日在烈焰深处,永远消失了的师傅,想到这些时日,浅羽姐姐的自我封闭,在看到此时的情景,那些痛,像是感同身受地窜流过心扉,掐紧了心口,掐紧了喉咙,让她觉得难以呼吸,“我去杀了那个焚渊!”所有的难忍破喉而出,百里双双在激动地吼出这一句之后,便如同一朵烧红了的云,飞也般地奔了出去。

      云落骞在那一声尖吼中,恍惚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想要追上去,怀里的凤浅羽却是倏地吐起血来。“浅羽——”他大骇,惊惶失措地大声叫喊,怎么也抽不开身去追百里双双,可是电光火石间,有一抹红色散影卷着漂浮的画轴,紧随百里双双而去,他在满腔隐忧与不安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愿,但愿映画能把百里双双带回来,但愿百里大小姐千万别惹出什么祸端才好,但愿.......

      映画有些怨叹凤轻岚稍早的时候,为什么要兴致所至地教起了百里双双法术,这腾云之术便是其中之一,在好不容易追上她,却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居然真是那个恶魔般的焚渊时,映画心头的诅咒更是一声接一声,她从未料想得到百里双双真能找到焚渊,可是现在......很好!很好!真是再好不过了!瞧瞧那魔鬼脸上的笑容,不就是等着她们自投罗网来着吗?

      “焚渊,我要杀了你为我师傅报仇。”红穗软鞭蛇般卷去,百里大小姐好大的气魄,丝毫不懂什么叫不自量力,更不明白谁是鸡蛋,谁是石头。那鞭子卷去的方向,一袭清雅,白衣蓝绣的男子兀自笑着,不惊不怒,映画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极快地格开软鞭,另外一手将不知死活的百里双双往身后一侧,映画横步在前,将人挡在身后,盯视焚渊的双眸中,却盈满了戒备。

      “你做什么?你跟他是一伙儿的么?所以不准本小姐杀他?”百里双双尖吼着,双手用力地推攘着挡在身前的映画,她却是不动分毫。百里双双咬牙,她对映画始终存着一个心结,没有凤浅羽,没有云落骞在中间,那疙瘩便无限膨胀,情绪,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地爆发出来。

      映画的双眸微微一暗,却还是不动不移,不出声回应,只是站在那儿,然后戒备地紧盯着焚渊,心头却隐隐怨叹着,这个大小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她将她们置于了何种危险的境地?“安静点儿!”映画压低了嗓音,低喝了一声,微凉的手掌抓住百里双双蠢蠢欲动的手。

      百里双双眉峰一扬,不以为然,刚想启声发难,耳里却已经听到映画的声音再度低低响起,“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要杀焚渊?以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如果这个人有这么容易对付,你师傅.......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么?”意识一凛,百里双双怔住,下一瞬间,理智回笼,惊惧与不安也在瞬间翻腾于脑海,她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声辩解,抬起的眼对上焚渊残戾的双眸,突然情不自禁地一个激灵。

      “本君等你们甚久了!若能请到两位姑娘做客,浅羽......本君也可以很快再见到了吧?”极其优雅地翻转着雅致的袖口,焚渊淡笑着,那笑意却伴随着尖锐的冰冷,让百里双双又是一个瑟缩,下意识地又往映画身后缩去。

      映画脸色不好,紧咬着牙关,暗骂在心口。这个人.......这个自大到已经成魔的男人。既然知道他们在此处,要找出浅羽,于他而言,能有多难?可是.......他却是喜欢逗弄着濒死的猎物,看着猎物垂死的挣扎为乐。因为,他自信到认定他们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看来......今日她们要安然脱身,怕是不太可能了。可是.......可是决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落在他手里,更不能成为拿来威胁浅羽的筹码。

      百里双双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的鲁莽,干了一件多大的蠢事,将自己跟映画都置于危险的境地,可是.......怎么办?该怎么办?脑子乱哄哄的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主意,除了怕,还是怕,不过顷刻间,背上居然已经是一遍湿冷。惊怕化为一阵冰寒的战栗流窜过四肢百骸,突然,一个物件为悄无声息地塞到她被冷汗沁湿的掌中,怔忪间,她已经听到映画刻意用腹语传话的嗓音传进耳中,“这是隐身符,应该能撑上一阵,待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然后用上这隐身符,避开追踪,记住,千万不可以回头,知道吗?”那.......她怎么办呢?百里双双想要问的,可是喉咙□□到挤不出半点声音,转念一想,她好歹是妖,不是么?她本事可大了咧,她留下反而只会拖累她,是的,她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想好了脱身之道,一定是.......心底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掩盖胸口那一声声擂鼓般不安的心跳.......

      “这位公子手底下的功夫,小女子自然是知晓一二的,公子若要请我们去做客,我们自然不敢说上一个不。不过.......公子若要找浅羽来,怎么也得找人传话吧?让我留下,让这小丫头回去传话,不是更好么?”映画撩了撩发,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就连那红唇微弯间,也是魅惑重重,她赌的,就是这个男人以为胜券在握的自大.......既然觉得没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既然喜欢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那么.......

      焚渊静静与她对望片刻,突然笑了,像是映画极对了他的胃口,不,或者应该说是映画的提议正和他意,于是,那笑容狂妄而得意,“既是如此,那么这位姑娘,就请你早去早回喽!”笑望向满面死白的百里双双,后者便又是一阵哆嗦,她怀疑刚刚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竟要杀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她凭什么?凭什么?

      “还不走?”握了握百里双双冰冷的手,映画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略带忧心和焦急,这个男人的心思诡谲多变,再不走,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改变主意。

      百里双双怔怔抬眼望了映画好片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然后一咬牙,迈着像是被冰冻了许久的双腿,踉跄着奔走,没有回头,极欲逃开的背影,仿佛身后正虎视眈眈盯视着她的,是转瞬便可她将撕裂,甚至吞噬的嗜血凶兽。

      果真......没有回头啊!映画目送着百里双双头也不回地奔进林子深处,眼神微微暗下,嘴角半弯起,却不知是嘲弄,还是欣慰,抑或是.......失落.......

      “本君知道,你是想救那小姑娘,可惜.......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记你的情啊!”身后,焚渊嘲弄地启唇,冷声笑道,贪生怕死,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啊。“不过,有你一人在手,于本君而言,已是足矣。我相信,过不了两天,浅羽一定会亲自上门来见本君的,你说,是不是?”咧唇而笑,焚渊难掩得意与兴奋,可是,下一刻,他却有几分不悦地蹙起眉来,盯视着转过身来,笑意难解的映画,“你笑什么?”

      “我笑你活了这么多年,自以为看尽了人性,却看不懂人心。”映画语调里再无方才的妩媚魅惑,逢迎奉承,任由嘲弄渗透笑声,不意外瞧见焚渊冷下的残戾双目中,怒澜隐隐。

      “你什么意思?本君看不懂人心?什么是人心?”挑眉,焚渊不以为然,可是就在下一刻,他陡然震惊地瞠大双目,不敢置信。

      映画却笑了,笑得娇媚而绝艳,“看!我就说,你不懂,从来.......不懂.......”

      焚渊单手握成拳头,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恨,他恨这些所谓他拿捏不准的人心。他看透了令人作呕的人性,可是........凤轻岚或许能让他想通一些,可是这个女人呢,这个女人她凭什么.......凭什么.......

      飞也般地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跑着,没有方向,一次次跌倒,却一次次踉跄着爬起,仓皇的、急切的,百里双双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知道要跑去哪里,终于,她跑到了一个隐蔽的树洞里,缩在窄小的树洞中,双手抬起,紧紧环抱住自己瑟瑟发抖,束耳倾听着洞外的声响,没有追来的脚步声,她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她安全了吗?安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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