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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尘缘零落,鸳梦曲参差(二) ...

  •   那一贯如水般温柔的眸子因着那一声好久不见,因着那一个已经多少年没再听到的名字,而微微黯了下去。只是,这样望着那张脸,不管是嘴角淌着的血痕,还是那眼神中的讥诮和凉薄,都让他的自尊被针扎一般的刺痛。“我从不希望与你再见。因为,每次跟你见面,我总会失去一些东西。”第一次,他娶走了他唯一的妹妹;第二次,兵戎相见,他手中的剑沾满了他族人的鲜血;上一次,已经是多久之前了,上一次,他永远失去了妹妹,而这一次呢?这一次,他又要从他身边带走什么?

      “那是因为你太懦弱!你不该反省一下么?明明是同一个躯壳,为什么,你总是在失去?”玄苍低低地笑,那血痕自嘴角蜿蜒,以致于在那冷凛的笑声中,那原本俊逸的面容有一丝难以忽略的狰狞,他的眼沉冷如冰,望着站在他面前,不过一步之遥,披着他面容的男人,眼里迸射出淡淡的恨意。

      “原来......你恨我?”嘴角弯起,淡淡地笑,眼里没有悲凉,却是释然,似乎丝毫不诧异会在玄苍的眸中看到恨意。

      “我不该恨你么?”要说恨,有太多的理由。若非这个男人懦弱到连这副身躯也无法主宰,他又何至走到今天?又何至连带他也承受那剥骨焚心,痛不欲生的失去?怎能不恨?无法,不恨!

      “是啊!你是有理由恨我的!不过,你不只恨我吧?也许,这全天下所有的人你都恨。因为有些人,没有恨,是活不下去的。”还是那样淡淡的笑,让玄苍厌恶透了,更厌恶的是,那清锐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他,洞悉了一切。他咬着牙,勉力从地上撑起,男子却又已经淡淡笑了开来,和煦如风,“正好!扯平了,因为,我也恨你。”

      “那真好!那......就趁这个机会作个了结吧!”笑得有丝张狂,隔了些许距离的月下丝言和凤翎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觉着另外一个她们所不熟悉的玄苍像是正慢慢抽离一贯的沉冷,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挣脱出来。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或者,她们其实,都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只是,刚以为已经结束缠斗的两个男人,在她们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发展之前,已经再度交缠起来。无形的风剑和蓝色的光刃在半空中不断纠缠,搅动着半空中的风如同漩涡,狂肆呼啸,较方才,更甚。

      那交缠在光影中的身影动作都太快,快到她们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谁占上风。只是想着方才玄苍已然受了伤,只怕不是祭崖的对手。可是缠斗了良久,也不见有人落败。战况却像是愈演愈烈了。狂风吹得她们发丝乱舞,卷起的碎石不时拍打在身上,几乎睁不开眼来。

      “为什么你还是下不了手?”驾驭着风,化为道道风箭,直刺玄苍的面门,却被他的光刃挡下,簌簌而落。恍惚间,身体深处传来一记质问,他熟悉的音调,熟悉的狂肆。“你难道忘了离朱是怎么死的吗?如果不是他,离朱绝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你不恨他,不想杀他吗?既然你下不了手,你让开。把身体给我,我来。让我来杀了他!”身体深处的狂啸响彻耳畔,祭崖死咬着牙,不去听,也不去想,不能让出身体,不能妥协,绝不!“你杀不了他的!就算他要抢走你的翎儿,就算他害死了离朱,你还是杀不了他,你是个懦夫,是个懦夫!”身体里那个“他”又在深处叫嚣,那一声声“懦夫”化为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上,血流如注,痛到麻木。不!他不是懦夫!不是!死咬着牙,像是为了反驳那一声声懦夫,他手一挥,较方才强劲了不只十倍的力量朝着玄苍面门击去。只听重重一声响,玄苍已经从半空中坠落,乍然喷出的血箭在青翠的草地上绽出一朵暗色的花。

      “不要伤玄苍!”那一声乍然而起的惊声,如同一记惊雷,同时炸响在两个男人的心头。鹅黄的裙摆拖曳过染血的草地,凤翎儿急奔到玄苍身边,将他半扶起身,娇俏的脸容微微泛白,写满忧急,“怎么样?你还好吧?”

      抬眼,相望,染血的唇儿半弯,深邃的眸中闪烁着灿亮的星,“我就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我!”凤翎儿心头一懵,为着那眼里的闪亮和心口乍起的不安,他这一句话,她为何竟听不明白?

      “原来.......替身终归是替身!二十余年的相依相伴啊,今日看来,终是笑话一场。”还未自玄苍话中莫名腾起的雾中挣扎过来,便听着身后嘶哑的嗓音,携着破碎的绝望,不期然敲碎了她的心。猝然回过头,对上那样一双眸子,熟悉的如水温柔因着绝望而渐渐冰冷,凝结成碎裂的冰,心口乍然而起的疼痛模糊了眼界,她拼命摇着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那样无望目光的对视中,她所有的心绪都传递不到他的眼里,只能用力摇着头,嘴里只能模糊地一再迭声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他想的那样!二十年来的相依相伴,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那是落水的幽柔一点点凿穿坚石的不可替代。越是忧急,越是开不了口,惶急的泪转瞬决堤而下,他的面容在她的眼里慢慢模糊去,她蓦地一抹眼,清晰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的笑容,龟裂成一片片的绝望,“不!不要——”时间一点一滴累积沉淀的默契已经太深太深,深到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已然感觉到什么,拼命喊着,她猝然松开玄苍的手,朝着他奔去,急急探出去的手,却仿佛只是触摸到了一个幻影,只是眨眼间,那双熟悉的眸子沉阒下去,再睁开之时,却是狂肆邪佞的全然陌生,她怔在原处,电光火石间,有什么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可若能相濡以沫,谁愿,谁愿相忘江湖。

      “既然你下不了手,就由本君来吧!就当作,你把这副躯壳交给本君的回礼!”他咧开嘴笑着,双手轻挥,那乍起的狂风便是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着凤翎儿袭去。

      “小心!”玄苍一个飞扑,将兀自出神的凤翎儿往侧旁一拉,那狂风之下,葱翠的草地眨眼间化为灰烬,裸露出残破不堪的地面,所经之处,一道道深壑鸿沟。“焚渊!”嘶吼着,玄苍知道,方才那一击,那人定是存了必杀之心,猝然回头,咬牙的怒视中映入的却是那人张狂的笑。

      “碰”一声巨响,让狂笑不止的焚渊目光倏地一顿,玄苍也是一愕,两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一转,顺着那声响望去,风与火焰的炽烈燃烧,眨眼间,一个无形的屏障如同破裂的网,眨眼间龟裂,化为灰烬。那屏障之内,浴火飞翔的一凤一凰凄绝的哀叫着,因着巨大的冲击蓦地如同折了翅,泣血着往下坠落,如同陨落的一道虹,归入那火焰焚烧中相对而坐的两副躯壳,“噗”地前后两声,凤浅羽跟凤轻岚几乎在元神受创归位的同一时刻,就喷出血来。

      “轻岚——”虚弱地睁开眼,凤浅羽还来不及开口,喉咙便被一颗猝然塞入的珠子堵住,双眸骤然惊睁,她惊恐地瞠大眸子,却只见着凤轻岚有些惨白的脸容上,灿烂的笑。那是元神珠,是轻岚的元神珠,他用元神珠护住她,他想要干什么?究竟想要干什么?她探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到动弹不了分毫。他笑着,笑容却在她眼里慢慢模糊去了,一滴泪,自眼角倏然滑落。

      “浅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待到眼前烟沙散去,玄苍才不敢置信地低呼出声,浅羽.......难道一直在这里?而且看现在的情形是.......

      “浅羽?”相对于玄苍的惊愕,焚渊在诧异褪去之后,眼里,却有无边无际的狂热蔓延。“他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本君的浅羽!”稍歇的风里,那骤然而起的狂笑声听来有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玄苍死盯着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在焚渊在那阵阵笑声中,倏然拔身而起的瞬间,他将凤翎儿一松,便急急地往前迈开步子,可是深受重伤之下,步伐急切中又趔趄。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身后紫纱一个轻掠,他惊觉不对的猝然回头,就见着方才堪堪回过神来的凤翎儿,瞠大着眼望向凤浅羽和凤轻岚的方向,蠕动着唇瓣,轻轻唤了一声“阿哥,阿姐——”声未绝,便已经被骤然而来的花瓣卷起,朝着天空的另外一端飞掠而去。月下丝言?她为什么要带走翎儿?狐疑间,这才察觉到行动异常的轻松,腕间的缚龙锁不知在什么时候竟解开了。月下丝言居然放了他?可是,却又偏偏抓走了翎儿?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就在他怔忪的顷刻间,焚渊已经朝着凤浅羽和凤轻岚的头顶上空掠去,“轻岚,不要——”凤浅羽凄厉地嘶吼,想要探出去的手还是挪动不了分毫,一再瞠大的模糊泪眼里,只瞧见凤轻岚乍然腾空而去,回手一掌,便迎上焚渊的气势万钧。明知不是对手的飞蛾扑火,那义无反顾的背影决绝而无望。

      那一厢,还在犹豫迟疑的玄苍,目光堪堪从半空中缠斗起来的焚渊和凤轻岚身上移开,再转而望向盘腿坐于地上,动不了分毫,只睁着一双泪眸的凤浅羽,在重见凤翎儿的这一天,在凤翎儿仍然年轻美丽一如往昔,笑起来仍然一如他最初见,最像那人的模样的这一天,凤浅羽那鬓边惨白的发和那眼角又汩汩滚落血珠的裂痕,突然变得愈加面目可憎起来。心头的天秤在瞬间倾斜,蓦地一咬牙,玄苍足下一点,身形一展,化为一道流云,追随着方才那阵花香,而去.......

      “那是什么?”不远处,百里双双指着天空上乍起乍落的一团光火,皱紧了眉,惊疑地拔尖了嗓音道。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云落骞的脸色整个惊变了,手里原本所拎的木桶“碰”一声落了地,水汩汩倒流出来,他却已经拔腿朝着那处,奔去。百里双双先是一愕,反应过来也连忙跟上。

      “本君只想带走浅羽。你若放手,本君可留你一命!”漫不经心地挥手挡开迎面扑来的火焰,焚渊邪肆地勾起嘴角,淡淡提议道。

      “你休想!有我在,你休想带走浅羽!”一边费力地躲开焚渊的风箭,凤轻岚一边偷偷地喘了一口气,咬牙道,一滴冷汗却从汗湿的鬓角蜿蜒滑落。

      “是吗?就凭你?”极其轻蔑地勾起嘴角,焚渊笑了,那笑,邪肆至极,就说平日,也绝非他的对手,何况,是元神离体,身受重创的现在?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笑不出来了,只见着凤轻岚眨眼间蜕化成为凤鸟的模样,眨眼间,就由内里燃起火焰,鸣叫着朝他俯冲而来.......

      “不——”撕心裂肺的痛化为一声低哑的喊叫,还要累积多少的痛才能沉淀成绝望,还要承受多少同样的痛,才能无喜无悲?凤浅羽眼里的泪像是顷刻间被那漫天的火焰所灼干,再挤不出一丝一毫,那火焰纹身,如同二十多年前那一场焚尽一切的凄烈与决绝,纹上她的心,在那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是狠狠地撕扯,痛,已到麻木。

      凤凰浴火,那是怎样的凄艳与惨烈?二十余年前,焚渊曾见过一回,他以为,一个凤夕沉已经是极限,却从未料想,今日凤轻岚竟也会为了护住浅羽,重蹈覆辙。凤凰,是不死鸟,传说可与天地同荒,日月同寿,除非离魂。以己身作为代价,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二十余年前,凤夕沉因此而封印保护了整个凤凰阙,今日,凤轻岚同样不计代价,只为保护浅羽。原来......为了重要的,在乎的,真的.......可以不顾一切。那啼叫泣血的凤鸟在火焰焚烧的空中飞翔,五彩的凤羽舞过,随着那股巨大到几乎难以抗衡的能量迫身而来时,焚渊一咬牙,在心头叹一声开始,但终究是不敢不信邪地尝试,一个旋身,金光一掠之下,收手而去,反正,以后没了肯为凤浅羽不顾一切的凤轻岚,他还有的是机会。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百里双双惨白着一张脸,失神地望着那在半空中浴火飞翔的凤鸟,不太明白,或许,已经明白,眼里的泪,便是一滴又一滴夺眶而出,艰涩地蠕动着嘴唇,喃喃唤着,“师傅——,师傅——”一声又一声,被火焰灼干,散为灰烬......

      云落骞从未想过,会瞧见这样的情景,心头的震惊伴随着哀痛瞬间呼啸而来,但是他来不及伤悲,只是一个箭步上前,飞也般地奔至凤浅羽身边,再瞧见她目光哀伤绝望地注视着在头顶被火焰燃红了的半空中,不断哀叫盘旋的凤轻岚时,心头忍不住一恸,哽塞的喉间有苦涩在蔓延,却吐不出半个字,他只是极慢极慢,但却极坚决地抬起了右手,挡在了凤浅羽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要看,不要看,如果不亲眼看到,那这伤,会不会少些?痛,会不会轻些?

      “把手拿开!”那是平淡到有些冷然的音调,带着些微的喑哑,便是如同风过大漠时,朔石的沙沙声响。那样轻微的一句话,仿佛一出口便被“噼啪”的火焰声给淹没了,所以,就连云落骞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却又分明觉得,心头抖颤了一下的刺痛。“|把手拿开!”这一回,略略提高的音量终于被清晰地收入耳底,不忍与心疼化为丝丝矛盾的坚持与犹豫,在云落骞眼底交缠纠结,“把手拿开!”这是最后的通牒,因为那陡然拔高的嗓音,尖锐中写满了绝望与哀恸,扭绞着他的心脏,切身之痛。张了张口,他还是说不出话,但那挡在她眼前的手掌,却是极慢极慢地落了下去。

      当那漫天血般色彩的火焰重入眼帘的刹那,凤浅羽清冷但却绝望的目光穿透了那烈焰,望进了一双眼,琉璃色的澄亮,没有怨没有悔,只有欣慰与不舍,她好好的,便是值得。只是要离开了,终究是要舍下她,先离开了。对不起,说好了要一起生,一起死。对不起,自娘胎里就约定好要守护她一生,却只能走到这里了。对不起,终究还是失信于你。两双眸子,穿透了重重的火焰,凝视着,相望着,直到那一双眸子彻底被火焰焚烧,化为了虚无,最后的凝视里,她还是读懂了那当中的意思,活着,好好活着。

      嘴角半弯着,她想笑,却只觉得在那漫天的火焰笼罩下,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空空的,却不觉得痛,只是少了一些东西而已,只是.......少了一些东西而已。那红到了极致,在眼底无休止的蔓延,直到她眼里除了红,还是红,再瞧不见其他的颜色。是火般的红,也是血般的红。

      “浅羽——”恍惚间,有熟悉的嗓音在惊惶失措的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只是沉浸在那片红中,再也无法抽身,说好的,要一起生,一起死,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又凭什么要让我答应你,活着,就这样,活着?

      身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在云落骞别开眼,不忍凝视的顷刻间。一抹失了亮色的珠子从身体内浮动而出,跌落在凤浅羽猝然昏厥的脸容前,暗沉的,没有半分生命的死寂.......

      半空中的火焰还在焚烧着,还要燃烧多久呢?也许,跟二十余年前,那场三天三夜的诀别一般,要在人的心口上烙印下永世不灭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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