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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番外一 ...

  •   边疆卞城的秋天来得这么早。
      又或者,聂永清是将心中的秋天投影出来了。

      自从与宝珠在马车上相拥一别,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自此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聂家馆,离开了抚养他多年的聂家夫妇,离开了视他如亲兄弟般的聂宝龙,踏上一段前路未知的旅程。

      孤身一人,落日下狭长的一道影子。
      背着剑,带着在聂家时辛苦攒下的一些银两,心里装着满满的,与宝珠许下的诺言,他辗转于一座又一座城池。希望安生地定下来,却又往往被逼着离开。

      聂永清藏身的第一座城池是丰城。
      出了恭城的城郊,走上岔路,快的话半天功夫就能到达的城池。虽说丰城离恭城那么近,聂家的势力也多有渗入。但聂永清在丰城落脚之后,却怎么都走不动了。

      他在客栈的清晨,推开窗,深深地呼吸。
      他说服自己,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又说服自己,师傅和师母,还有龙师傅,他们自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兴许,会放过自己的。
      他望着窗外,遥遥能望见一片荒山的风景,对自己喃喃地说,留下来吧。
      在这片能遥望着他与宝珠共同住过的荒山的地方,留下来吧。

      却,在三天之后,他收到了在江湖中暗涌的风声。
      他的江湖朋友连夜到客栈找到了他,说,

      “永清,你究竟怎么得罪了聂家馆了?聂当家派了暗贴给各个城池的武家门派,说聂永清是聂家馆的叛徒败类!哪个门派敢收留你的,就是从此与聂家馆为敌!又若是哪个门派将你擒住交回恭城,聂家馆就算欠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万死不辞。”

      聂永清僵硬地笑了笑,“看来,师傅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丰城就这么待不下去了。
      聂永清离开客栈时,就瞧着几个步带轻功的家伙儿匆匆进了客栈盘查。他于是沉着脸,握紧剑,转身把自己埋没在人群里。

      接着,卫城也待不下去了。聂家馆甚至追加了格杀令,谁把聂永清的人头带回恭城,便从此是聂家馆的座上客,永享尊荣。

      后来,棉城也待不下去了,厉城也待不下去了。
      聂永清就好似一只流浪狗,一路被聂家馆的爪牙追杀,一路落魄地逃到了边疆的卞城。

      “这里,总会好一些的。”所幸江湖朋友肯出手帮忙,丢给聂永清一个小包,“卞城是镇远大将军陈熬的封地,一向独立些。且这几年,陈熬那老贼越发起了反意,有心把卞城割裂出去。外头人要进卞城的,容易些,可进去了要出来就难多了。聂家馆的人怕是也会顾忌一些,不敢贸贸然带着人马进去搜,你大概能过段安心日子。这儿给你伪造了些身份证明,聂永清这个名字,你是用不上了。冒用叶兢这个名吧!”

      聂永清,叶兢,好名字。他现在的日子不就是每天战战兢兢的吗?
      但,他从不后悔。
      且为了实现和她的约定,多艰难,他都要活下去。

      ……

      从此,边疆卞城多了个青年,叫叶兢。
      在江湖朋友的照应下,他安定下来,改头换面地终于安定了下来。且在一家小小的镖局里做起镖师。
      起初,只是三等镖师,最差的等级,跑腿打杂多过压镖。
      后来,他的武功渐渐还是被发现了。虽然他已然刻意隐藏聂家馆的招式,但习武之人,呼吸吐纳皆能瞧出功力。镖局的刘老爷爱惜人才,不多久便升他做了一等镖师。

      聂永清,啊不,是叶兢虽然感恩,却也明白自己必须低调为人。
      虽无法谢绝,但升迁后的他尽力为自己争取些往疆外的压镖,竭力地从不往恭城的方向跑。

      于是相安无事,两个多月过去了。

      ……

      那日秋风萧瑟,横扫得满大街的落叶如同末日的蝴蝶。
      聂永清从疆外压镖回来。
      他这次立了功,陈熬大将军的手下,一个名叫陈诉的颇受重用的小子,运了一批上好茶叶去疆外倒卖。这本是一次很普通的商旅压镖,却意外地在荒沙地附近遇到了崇真教暴徒的埋伏。

      想来崇真教近几年来势头被朝廷狠狠打压,却怎么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且四处潜伏抢掠,好似在筹资,酝酿着什么大事件。

      那群暴徒劫下了镖车,瞧是一箱箱茶叶,顿时怒火中烧。
      他们要茶叶有何用?难不成替了那陈诉去做生意?顿时眼红得要杀人泄愤。

      那一场腥风血雨,陈诉和镖局的人马都死伤无数。
      幸而陈诉紧紧躲在聂永清的背后,聂永清持剑杀出一条血路,这才护送着陈诉狼狈地回到卞城。

      陈诉惊魂落定,回镖局痛斥一众镖师的无能!但碍于救命恩人聂永清的恳求,这才没把事儿闹大,镖局赔钱了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于是,刘老爷越发器重聂永清,认定了他是个宝。那日还想叫他喝花酒,好好贿赂下这个不苟言笑的武功高手,

      “添花楼的翠羽姑娘,新来的,年轻模样也好,笑容甜得好似喝糖水儿一般!”

      聂永清只浅笑着摇摇头,“刘老爷厚爱,我在疆外的伤还没好透,没那个心思。”

      可众人皆知,哪儿是因为什么伤啊!
      叶兢这个怪人,对于喝花酒素来都是不沾边的。

      刘老爷于是讪讪地笑,也不强求。贿赂的事儿也就先放一边了。
      他自有自的烦恼,一大堆。比如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以后可怎么继承镖局?
      一个,这次在疆外死在了崇真教的刀下。
      另一个,前几年也死在了压镖的路上。
      现在,膝下剩了零零落落的几个,武功也就是瞧着利索,实则内力浅薄,明眼人一试便知!

      这镖局的将来,可怎么办啊。

      有人提议说,“再过半年,就是朝廷武人比试的时候了。不如让几个师兄弟去报名参加?哪怕早早被淘汰,也算是见过世面。”

      刘老爷听了,却颇为尴尬地犹豫起来。
      让他们几个见世面?保不定是更给镖局丢脸才是!

      刘老爷于是一笑带过,众人懂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再提这个事儿了。

      而一旁的聂永清,却暗暗记在心里了。

      ……

      有一天晚上,聂永清破天荒地约了刘老爷出去喝酒。
      在一家小小的酒馆里,隔桌相望,聂永清饮了几杯,目光却越发清澈起来。

      他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掂了掂,往刘老爷面前一摆!
      刘老爷一惊,道,

      “叶兢,你这是做什么?”

      “刘老爷,我想以镖局的名义,去参加朝廷的武人考试!”聂永清说着,目光炯然。

      当今朝廷的武人考试,是为了提拔军中将领和宫中侍卫所举办的。
      所以身份清白,是参加武人考试的一大要求。
      每位报名者必须有一封推荐信呈交给当地衙门,而有资格写信推荐的,只有是在当地登记在案的正当武人家,比如门派,武馆,镖局等等。

      聂永清当然不指望聂家馆为他写推荐信了。于是现在假冒“叶兢”这个名字,赌上自己毕生的积蓄,他要以卞城镖局镖师的身份,去参加武人考试。

      刘老爷摸了摸钱袋子,以多年和银两打交道的经验,他于是呵呵一笑,道,

      “这里面,少说也有五百两。”

      聂永清点了点头。

      “若你在武人考试中早早落选,可能只会得到一份宫中禁军的工作,干到老都不一定能赚回这五百两!”

      “我懂!”聂永清点点头。这些钱是在聂家馆时一点点攒起来的,想来,聂家对他是这般的好。

      “那你还愿意搏一搏?”刘老爷皱眉,眯起眼,好奇地问,“叶兢,你不像是贪慕虚名的人。且,你知道的,我为你写推荐信是冒着担保人人品的风险的。你若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我就恕难从命了。”

      聂永清的喉头动了动。
      没错,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从不抢其他镖师的功劳,从不爱出风头,甚至低调得有些过分。这般的他,何以一夜之间对武人考试如此执着?

      他看着刘老爷的眼睛,明白此刻若不给他一个答案,刘老爷是断断不会帮他的。

      聂永清于是,清了清嗓子。刚才喝下的酒弥漫出一股热气,他想到宝珠,声音都变得沙哑,

      “我……我爱的女人,进宫了。”

      “哦?”刘老爷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

      “我爱的女人,被家人逼着,进宫了。我一个人孤身来到卞城,就是想要忘记她。可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想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挂念她……虽然我和她约好了一定会再团圆,但我始终害怕等不到那一天。我想考武人,是想进皇城,哪怕和她离得近一些都好……”

      聂永清闷闷地说完,受不了,又一口饮下一杯。

      刘老爷的眼睛眨了眨,他看得出,此刻的聂永清没有撒谎。
      他于是沉默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问,

      “你的女人,是进宫做了皇上的女人,还是做了宫女?”

      聂永清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刘老爷只当他不想回答,就又是一笑。他起身,挺了挺腰板子。

      老了,刘老爷不禁地想。
      自己当年创办镖局是何等硬朗,现在,也老了。
      他的徒弟没一个争气的,将来镖局落在他们手里,没落之路已经昭然。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就好比今年的武人考试,多少同行敌手在等着看镖局的笑话?在等着他无用的徒弟被淘汰后,再来狠狠地踩上几脚?

      刘老爷想着,不寒而栗。
      卞城的秋天,还真冷呢。

      他于是抓起钱袋子,往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边走,边对继续喝着闷酒的聂永清道,

      “我考虑一下……迟些,给你答复。”

      聂永清直觉觉得,他会答应的。

      ……

      桌上倒下了好几个烧刀子的酒瓶子。
      聂永清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了,一头就扎倒在酒瓶子堆里。
      眼前迷迷蒙蒙,浮现的,是她。
      从小时候就爱缠着自己的她,
      永远那么寂寞,那么倔强的她,
      哭着让他带她走。笑着与他相拥。定下彼此活下去的约定。

      宝珠……
      宝珠……

      蓦地,他听见一声请脆脆的,

      “清师傅!”

      聂永清顿时惊起,浑身战栗地四处张望着!
      还以为自己美梦成真!她可是来了?她在吗?她在哪儿?

      “宝珠……宝珠!”他嘶声着,仓皇地寻找。

      “清师傅!”

      他又听见了,清清楚楚,不是做梦。
      可,这声音却和她的不那么相似。

      聂永清的心陡然一沉,他瞧见身后站着个小小的女娃娃,正笑着对他说,

      “这不是镖局的镖师,清师傅吗?还需要酒和牛肉吗?”

      酒馆的老板于是快步冲出来,抱住自己小小的女儿,歉意道,

      “打搅了,小女不懂事呢。且,前些日子正换牙着,嘴里漏风,明明是兢师傅,却怎么都读不好。”

      聂永清苦苦一笑,脑袋陡然清醒了很多。
      他怜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

      “没关系……老板,结账吧!”

      “好咧…………叶兢师傅,你给多了。”

      “多的就给你女儿买零嘴儿吃吧。”

      聂永清说完,转身走出了酒馆。
      边疆卞城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又或者,聂永清是将心中的秋天投影出来了。

      一阵夜风袭来,他不禁深深吸一口气,才迈开脚步,把自己一点一点融化在卞城漫漫的夜色中。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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