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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   那之后,雪语始终躲在偏厢中,不肯出来。
      膳房送了晚膳来,还是聂宝珠给一手打点妥当了,服侍陈答应用膳。

      其实入住素锦阁也有一段日子了,陈答应早就渐渐撇弃了事事都要假人之手的贵妇习气,准备晚膳时她还贴心地帮着聂宝珠一起打点。
      正如陈答应自己所说的,

      “想当年我处处骄纵,仆从如云,皆是因为有皇上恩宠罢了。如今,没人疼爱,只得洗去铅华。想我幼时跟着爹爹在边疆生活,虽是将军府的小姐,但卞城环境终究是差,很多生活琐事还不是我自己亲力而为?狠狠心放下姿态,也没什么难的罢了。”

      陈答应说着,嘴角挂上一抹淡然的笑,却笑得聂宝珠心中温暖。
      陈答应能这么想得通透,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雪语却偏偏陷入了死胡同中,难以自拔。

      陈答应把一片蒜泥白肉夹进嘴里,那滋味兴许不怎么样,她眉头轻轻一皱,却也即刻就轻巧地吞咽下去了。她瞧聂宝珠目光垂然的站在一边,就招呼道,

      “如今素锦阁是什么环境,宝珠你也无须计较身份尊卑,把膳食端过来,一起吃吧。”

      宝珠却笑着摇摇头。
      不知怎么,她总想要尽力维持住陈答应“主子”的感觉。于是她就说,

      “宝珠不饿。主子用膳完了,奴婢再吃也不迟的。”

      陈答应也不再坚持,又低头吃了几口,细嚼慢咽着,忽地闷闷地问宝珠,

      “雪语……雪语还躲在房中不出来吗?”

      “奴婢不知。奴婢一直待在寝宫里,也没有回去过。主子,您可是在担心雪语?”

      陈答应一愣,没料到宝珠如此直白。但继而凄凉一笑,道,

      “……实话实说,又怎么会不担心呢?她搞成这样,多多少少是因为我……宝珠,是雪语告诉你的,皇后娘娘一早就下了懿旨,要拖她一辈子留在宫里服侍我?”

      陈答应说罢,尾音有些颤颤的,抬起的目光闪躲,却还是幽幽地探向聂宝珠。
      宝珠的鼻子陡然一酸,缓缓地点点头,

      “是……”

      陈答应的筷子就随着这声‘是’叮当落地。宝珠刚想拾起来,她就抬抬手阻止,自己弯腰捡了起来,幽然道,

      “以前……我是说,当我还是陈妃娘娘的时候,每天用膳还会颇有心思地研究用什么筷子呢。那时的雪语喜欢银鎏金的筷子,顶上镶着小颗的石榴石,瞧着富贵至极。我却更喜欢用象牙的筷子,颜色温柔,有着淡淡的黄色花纹,摸着,有一种生灵的温暖之感。于是雪语知道了,从此也不再用我赏赐给她的那一双鎏金筷子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就腼腆地说,她怎好意思耀过主子?

      她说这话时,脸蛋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不像是在顾忌主仆尊卑,倒像是个得了便宜的家中小妹,对大姐的一份尊重……
      宝珠,你可知道,曾几何时我和雪语也是情同姐妹的……”

      陈答应说着说着,有些失神了,眼睛愣愣地望着桌上那双平淡无奇的木筷子。
      聂宝珠赶紧就取走了,柔声道,

      “筷子脏了,奴婢去给主子换一双。”

      “不用了。”陈答应疲倦地摇了摇头,蓦地捂着嘴含糊道,“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撤了去吧……”

      她说着,顺了顺气儿,随即起身从柜格里取出一枚精巧的琉璃小瓶,顿了顿,还是转身塞在宝珠的手心里,

      “这金风玉露膏,还是从前风光时留下的。现在去御药房讨要,却不一定会给我了。我也就留有这么一瓶了,但……但……”

      她说不下去,只是把宝珠的手心渐渐收拢。

      “主子无须多言,奴婢懂了。”宝珠动容,赶紧欢喜地一福身,盈盈道,“收拾完后,就容奴婢先行告退了。”

      ……

      聂宝珠收拾完寝宫的事宜,就赶紧握着琉璃小瓶回了素锦阁的偏厢。
      从寝宫到偏厢的路并不长,但沿路荒凉,长满了无人打理的花草。聂宝珠走得急了,差点被一株颓在路边的牡丹花枝绊倒,所幸脚下稳住了,手心里的瓶子也更稳住了,握得紧紧的。

      陈答应没有说出口的心意,都凝结在这晶莹的一瓶上了。

      聂宝珠于是越发匆匆地赶回偏厢,远远地望见了,却见厢房漆黑一片。
      她一怔,不由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进去。隔着破了小洞的鲛纱,月光从屋外撒进来,皎皎一片,落到床上蜷缩女子的身上。

      是雪语,睡得一动不动的。
      聂宝珠站在床头犹豫了半天,试着轻轻喊她,

      “雪语,你可是睡下了?陈答应有东西要给你……雪语?”

      床上的女子依旧没有动静。身子被盖在薄薄的被子下,缩成一团,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聂宝珠终究轻叹一声,把琉璃瓶子放在她的枕边。蹑手蹑脚地又出了房门,打水梳洗去了。

      ……

      聂宝珠想着隔天早些起床,拉着雪语好好谈一谈。谈关于陈答应,也谈关于以后的日子。
      兴许,也根本不需要她开口,雪语瞧见枕边的琉璃瓶子就会懂的!
      正如陈答应说的,曾几何时,她们情同姐妹。

      于是怀揣着这么一份美好的心愿,聂宝珠沉沉入睡。隔天早上却不自觉地睡得痴了些,等她一觉醒来,起身望着窗外,天已然亮堂。她赶紧一溜儿身地更衣梳洗,瞧见身边的床铺上已然空了。
      雪语不在,似乎走得还很匆匆,连被褥都没整理,皱巴巴地堆成一团。

      聂宝珠边梳着头边遐遐地想,是否是雪语醒来,第一眼就瞧见了枕边的金风玉露膏,明白了陈答应的心意,于是就不管不顾地跑去寝宫向陈答应道谢?
      重温旧梦,姐妹情犹在?

      啊。
      若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聂宝珠想着想着,痴痴地笑起来,也加快了梳洗的速度,整一整衣衫,赶紧去了寝宫向陈答应请安。

      撩开蒙了尘埃的重重珠帘,聂宝珠的笑容好似阳光一般照进了昏暗的寝宫。
      见陈答应已然起身了,身上还穿着月牙色的小衣,随意披了件宫服在肩上,更显得身子瘦弱。此刻,却见她正抱着个恭桶正吐个不停!虽说嘴一直大大地张着,却只是不断往里呕着酸水儿。她昨夜没吃什么,自然吐不出多少东西来。

      聂宝珠一吓,笑容僵在脸上,赶紧冲上前扶住她,拍着陈答应的背脊说,

      “主子,你没事吧!”

      “无碍……无碍……”陈答应这才虚弱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一丝唾沫,却刻意地推开聂宝珠的手,扭过头道,

      “兴许是昨晚没吃什么,此刻就不舒服了吧。用过早点后就会好些的。”

      聂宝珠担忧地点了点头,轻轻用手掌顺着陈答应的背脊。
      又环顾四周,打量了好半天,才疑惑道,

      “主子,雪语没有过来吗?”

      “雪语?”陈答应正用一方帕子擦着嘴角,忽地动作一停,抬头道,“今早没见她进寝宫来。宝珠,你怎么这么问?”

      “今天一早就不见她人影了,奴婢还以为雪语是过来了。”

      “没呢……她没有过来……”陈答应暗淡一笑。

      “……兴许,是去食厅准备早点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聂宝珠不忍心,瞧不得陈答应失落的模样,正想起身,陈答应却打断道,

      “无碍!宝珠,就由着她去吧……”陈答应说着,颇为吃力地站起身,“你服侍我更衣吧,雪语她……等她想通了,自然会过来的。”

      “是。”聂宝珠只得答应着,凑上前为陈答应更衣。

      “她……”

      聂宝珠为陈答应更衣,穿上团寿图样与花草缠枝的宫服,系上枣红色的腰间缎子。却听陈答应犹豫再三,嘴里喃喃地发着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终究还是狠狠心地问聂宝珠道,

      “她……昨天,那瓶金风玉露膏,雪语她用得如何?伤口还会疼吗?”

      聂宝珠听了,手上一停,顿时一阵愧疚。
      现在想来,雪语不知去了哪儿,甚至她有没有瞧见枕边的琉璃瓶子?也是未知。
      聂宝珠自觉失职,自己昨晚就该叫了她起床,速战速决的!此刻,她张了张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殷殷期待着的陈答应,却蓦地听见寝宫外传来一阵儿利落的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丝毫没有通传地,就肆无忌惮地进来了!
      且来者是成队人马,鱼贯而入,声势浩大!
      那整齐划一的阵阵脚步声好似重锤砸落在地,吓得陈答应顿时面色苍白,扭身紧紧抓着聂宝珠的手,

      “宝珠,是……是谁?是谁来了?”

      聂宝珠的心下也是疑惑与慌乱交织,但她还是佯装镇定地紧了紧陈答应瑟缩的手,以示安慰。正想出去看看,却见来者已经长驱直入,两杆凝脂般的玉如意沉沉地撩开珠帘,一队华服的太监就目无表情地一一冲了进来!

      聂宝珠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有一人径直上前拉开了她与陈答应,膝盖一顶让宝珠跪倒在地!另有一人也一把抓起吓得面无人色的陈答应,把她往前拖曳了几步,亦是膝盖猛地一顶,让她扑通一下整个人匍匐在地。

      陈答应惊得说不出话来,膝盖重重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沉闷一声响,痛得她娇好的面容拧在一起。聂宝珠瞧着,挣扎着嘶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到底是谁?是谁?”

      那太监一手束缚住聂宝珠的双手,另一只手掌腾出来,火辣辣地一巴掌就径直刮到她的脸上。

      聂宝珠吃痛,那太监就尖声细气道,

      “贱婢,速速闭嘴!来者是谁,还不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

      聂宝珠听他语气嚣张,明白来者定是不善,且还来头不小,断断不是吉嫔这般等级的。

      她于是慌忙抬头看了,只见华服的太监顷刻之间包围了整座空荡荡的寝宫,这才又是一队衣香鬓影的宫女莲步进来,簇拥着一名衣着奢华的女子,缓缓到了寝宫的正中央。

      那名衣着奢华的女子长得一对狭长的凤眼,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死潭般的眸子,配着一双薄薄的嘴唇,给人一钟不容靠近的感觉。明黄色的宫服上百转千回地绣着千百只灵动可人的鸟儿,而裙摆的正中间却俨然是一只威严端庄的……凤……

      聂宝珠错愕地瞧着,瞧着那身穿百鸟朝凤宫服的女子轻轻颔首,冷冰冰的声音道,

      “苏茉儿……”

      她身边,一名同样面如冰霜的宫女就立刻拍拍手,两名太监就从背后抬出一座高高的紫檀木椅子,无声无息地落下。苏茉儿赶紧就服侍那凤服的女子坐下了。

      啊,或者,聂宝珠和陈淑然都该叫她,皇后娘娘了吧。

      慧迦皇后落座,瞧着聂宝珠怔怔地看着自己,只眼神稍稍不悦,聂宝珠身后的太监就狠狠把她的脑袋按在了地上!聂宝珠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只听见不远处的陈答应连牙齿都在嘴里打架,道,

      “皇……皇后娘娘吉祥……臣妾不知凤驾来临,有失远迎,还望皇后娘娘赎罪……”

      “想来,素锦阁还真是个好地方呢!”那慧迦皇后的声音透着寒气,冷森森道,
      “淑然妹妹住进来素锦阁后,瞧呀,现在变得懂事多了!也终于把本宫这个‘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呢!”

      “皇后娘娘切勿这么说,臣妾惶恐!”陈淑然伏在地上,抖得好似垂死的蝼蚁。

      “惶恐?从前皇上留恋妹妹寝宫之时,妹妹你可从来不知‘惶恐’是何物呢!”

      慧迦皇后阴阳怪气地与陈答应翻着老账。
      聂宝珠也听闻过一些,皇上专宠陈淑然时,皇后曾因妒恨而警示过她,陈淑然却仗着皇恩加持,毫无顾忌,终惹得皇后娘娘视她为眼中钉。

      “皇后娘娘……”陈淑然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战战兢兢地问,“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到访,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慧迦皇后忽而娇娇一笑,道,

      “皇上日理万机,近来又出宫巡游,这宫中事宜,尤其是后宫,本宫自然要替皇上打理得妥妥当当才是!”她一番冠冕堂皇之词,之后又道,

      “淑然妹妹虽然被贬为答应,入住这偏僻的素锦阁,皇上也曾金口一开,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但,淑然妹妹始终还是后宫之人,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还是会照看着你。听闻,妹妹最近身体不适?又强撑着不肯传御医来瞧病?可是怕被其他妃嫔笑话?”

      这言一出,陈淑然不知为何突地激动起来,慌乱地抬起头道,

      “没有的事!”她自知太过激动了,眼见着慧迦皇后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又惊慌地垂下头,刻意平静道,

      “没有的事,臣妾在素锦阁也住得习惯了,没有任何不舒服。”

      “真的没有?妹妹莫要怕,没人会笑话你。更,不要撒谎骗本宫哟。”

      慧迦皇后阴冷一句,如匕首一般直插陈淑然的心窝口。陈淑然颤颤巍巍道,

      “没有……臣妾真的没有不舒服……”

      陈淑然说罢,慧迦皇后却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双狭长的眼睛突地就斜睨向一旁的宝珠!宝珠被浸淫在她的目光中,好似身坠冰窟,不由地浑身一抖!又被身后的太监狠狠推了下背脊,她才惶恐道,

      “回皇后娘娘,陈答应最近只是胃口有些差,其他都很安好。”

      “哦?胃口有些差?”慧迦皇后眸子一转,道,“除了胃口差,还有其他吗?比如……恶心,想吐……”

      “这……倒是有的,今早就有……”

      “宝珠!”陈答应情急地打断了宝珠,宝珠一惊,却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深山里长大的聂宝珠,根本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她只见陈答应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透明,白得绝望。她匍匐在地,发抖地辩解,

      “臣妾只是近来吃错了东西……是了,库房派下来的茶叶,喝着有一股霉味儿,就开始闹肚子了……”

      “胡说!”慧迦皇后却猛然一拍椅子,金质缀着点翠的指甲套重重砸在扶手上,她怒道,

      “陈淑然,你莫要欺骗本宫!欺上者,乃是死罪!”

      “臣妾不敢……”陈淑然赶紧道。

      “那些茶叶呀……”忽是一阵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从寝宫外飘了进来,悠悠道,“不是说,是淑然妹妹你要了去,招待一些居心叵测的客人的吗?怎么现在,成了你自己喝的了?妹妹这般反复无常,才是居心叵测呢!”

      陈淑然绝望地瞧着连吉嫔也姗姗地进来了,落井下石一番后,向着皇后请安,又傲然地站在皇后身边。

      慧迦皇后于是笑意更深,道,“哦,是这样的吗?那么淑然妹妹的恶心呕吐,就是另有病因咯?那可更要好好查验一下了……李御医……”

      说着,苏茉儿就退下,转眼又领了一位御医上来,径直领到陈淑然的面前,恭敬道,

      “陈答应,且让李御医为您把把脉吧。”

      “不!不要!不要碰我!”陈淑然却好似见鬼一般地在地上拼命挣扎退后,却被身后的太监一把截住。
      毫无退路,毫无生路。

      “不过是把把脉,有什么好怕的?”慧迦皇后居然笑了,笑得渐渐肆乱,笑得连眼角都呈出细细的一道纹路,“还是妹妹你心里有事?你在怕什么?快告诉本宫,让本宫乐乐呀……李御医,你快给淑然妹妹瞧瞧,她呕吐恶心是什么病?还有,妹妹的信期有误,月事,怕是两个月没来了吧……李御医,你快给本宫瞧瞧,那个贱女人是得了什么肮脏病呀!快!”

      恐怖。
      好恐怖。

      聂宝珠还是第一次瞧着一个如此华服雍容的女子,却用这如此恐怖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低吼着。

      李御医也似乎被慧迦皇后吓到了,赶紧上前,也不顾礼数了,抓住陈淑然挥舞在半空的手腕就是一通把脉,随即退到一旁,沉沉道,

      “陈答应,有喜了,大约两个多月……”

      有喜了……
      一个冷宫中的答应,居然有喜了……

      在御医宣判的一瞬间,或是在皇后说出她信期有误的一瞬间,陈淑然就不再挣扎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愣愣地瞧着狂笑不止的慧迦皇后,和隐隐忍笑的吉嫔,还有,吉嫔身后那一抹娇小的身影。

      陈淑然的喉头堵塞,艰难道,“雪语……是你……”

      正是她,雪语。此刻正藏在吉嫔的身后,看不见表情。
      吉嫔邀功地对慧迦皇后说,

      “多亏了这个雪语丫头够机灵,瞧着陈答应的身子有异常,就即刻来长春阁告诉臣妾。臣妾自然也是第一时间通告给皇后娘娘知。”

      雪语也被迫附和道,声音有些不自然,“陈答应的信期异样,身子也变得不妥。本来,雪语也不敢肯定,怕兴许只是久居冷宫抑郁而至。可……可……”

      可什么?
      可就因为遭了陈答应的一顿打,所以就什么都豁出去了,抓着这个把柄去往上爬?聂宝珠难以置信地瞧着她,瞧着藏在吉嫔阴影里的雪语!
      她好想问雪语,你……
      你可有瞧见枕边的药瓶?

      兴许,瞧见了,但心中却已经下了决定。
      但兴许,是没有瞧见,所以怀着恨意去找了吉嫔。
      若是后者……聂宝珠痛苦地闭上眼!她后悔为何昨晚没有狠狠摇醒雪语,把琉璃瓶子和陈答应的心意一起传递给她?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做!
      若她昨晚做了,兴许今天,就不会是这么个局面了。

      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若”的。

      只听雪语继续僵硬道,

      “可后宫终究是圣洁之地,奴婢生怕陈答应做错什么,玷污了后宫宝地。这才斗胆请吉嫔娘娘通知皇后娘娘……其实,其实……奴婢在两个月之前就察觉不妥了,当时有一阵子,陈答应每日入夜后,总是早早就把自己锁在寝宫中,不让奴婢进去打搅。雪语生怕主子在房里自己偷偷地哭,有一回忍不住,就跑去寝宫门口偷听了……”

      “哦?你听见什么了?”慧迦皇后饶有兴趣道。

      “什么都没听见。但奴婢却恍然瞧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跃上墙头,一下子就不见了。当时,奴婢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现在想来,那男子的服侍背影,都是一副宫中侍卫的打扮。而这之后,陈答应的信期就一再延误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陈答应面色却是一淡,已然彻底放弃了挣扎。

      慧迦皇后追问她,“那雪语说的,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都验出臣妾珠胎暗结了,臣妾还有什么话好说。”陈淑然扯扯嘴角。

      “那么,和你苟且的,究竟是谁?”

      陈淑然犹豫着想要张嘴,慧迦皇后却猛地打断她,

      “你给本宫想清楚了再说!可千万被信口雌黄,说什么是皇上的。皇上打你入冷宫是四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而你的胎,只有两个月。”

      陈淑然于是颓然地住了嘴,蓦地嘴角一拧,声音也变冷道,

      “皇后娘娘不就想说,是那个跃上墙头的侍卫的吗?”

      “怎么,难道妹妹你还有第二个答案吗?”

      陈淑然抿着嘴,终究道,“没有。”

      “那……陈淑然淫~~乱后宫,失德败行!这个男人本宫自然会翻找出来,而你,你明白自己的后果吗?”

      慧迦皇后在笑,吉嫔也在笑。
      聂宝珠的心在淌血,雪语,你会不会也跟着在笑呢……

      但却死到临头,那镇远大将军的女儿却陡然变得颇有骨气,傲道,

      “我陈淑然,是铮铮铁骨的陈熬将军之女,我虽从小锦衣玉食,入宫后受尽万千宠爱!但我始终流有武人的血统,慧迦皇后,你说,我怕不怕死呢?”

      “你!”陈淑然言语中一股凌烈之气,让慧迦皇后顿时血涌上脑,“好啊,你不怕死,就地阵法就是便宜了你。只是,你去过宗人府吗?你见过那儿的地牢吗?你见过那些被鲜血浸泡得生锈的刑具吗?本宫知道你陈家一门刚烈,但陈将军处死罪人,也不过是砍头碗大的一个疤。但在宫中,在本宫这个慧迦皇后的地盘上,要你死,还是要你求死不得,是有很大区别的呢!”

      慧迦皇后说得咬牙切齿,陈淑然纵然一身傲骨,也被她言语中的恶毒被吓到几分。她寒着脸,蓦地口中嚅嗫一动,眼尖的苏茉儿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她的下颚!

      慧迦皇后狞笑起来,“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何苦想要咬舌自尽?干脆,就在这皇上赏赐你的素锦阁里了断你好了,来人,去把宗人府的十八般刑具统统搬过来!本宫就要在这儿,观赏这个贱婢如何被折磨得求死不得!”

      “是!”几个宫女说着,正要转身出去。

      眼见着陈淑然的眼中落下绝望的泪水,散出死亡的气息。聂宝珠再也待不住,她忽地就挣开太监的束缚,用膝盖往前匍匐,道,

      “皇后娘娘,请容奴婢一言!”

      “哦?”一时之间,皇后,吉嫔,陈答应都齐齐看向她。甚至聂宝珠清楚地感受到,雪语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

      她也怕,怕得咬牙逼着自己豁出去,重复道,

      “皇后娘娘,请容奴婢一言!”

      “你是那贱婢的近身宫女?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慧迦皇后点点头。

      “奴婢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如此处置陈答应,有所不妥。”

      “大胆!你敢说皇后娘娘的不妥?”吉嫔赶紧出言护驾,但慧迦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宝珠说下去。

      “奴婢在素锦阁处置了陈答应,虽是职责所在,但皇上毕竟不在宫中!若是日后有谣言说皇后娘娘是动用私刑,铲除异己,那皇后娘娘的清誉必定会有所损坏。皇上也会质疑皇后娘娘的心意!”

      聂宝珠是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么说完的,手心里不满密密的汗珠,黏糊糊地沾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她自然也怕,怕得要死,怕她话音刚落就是一把宝剑砍下自己的脑袋。但无论如何,她无法对即将被折磨而死的陈淑然坐视不理!
      无论是面对吉嫔,还是面对皇后!

      聂宝珠说完,寝宫中寂静了好一会儿。她瞥见陈淑然被苏茉儿捏着下巴,说不出话来,眼里却忽然落出一串串清泪,痛苦地频频摇着头。

      慧迦皇后似是思索了一阵儿,才说,

      “那么,你认为,本宫应该如何才好?”

      “若陈答应淫~乱之罪属实,应幽禁于素锦阁,待皇上回宫之后禀明一切,请皇上定夺。皇上还有数日就要回宫了,若是皇后娘娘此刻处死陈答应,不免给人一种‘皇后娘娘赶在皇上回宫之前着急处死陈答应’的感觉。”

      聂宝珠说完,狂乱的心脏已经快要跃出胸口。她不过是想给陈淑然争取一点时间,不是当场处死的话,拖多一天就会多一点生机!她也毫无把握,皇后娘娘是否会听她的。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却,是慧迦皇后清脆的笑声划空了寂空。

      “嘻嘻……你叫什么?”

      “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叫宝珠。”

      “抬起头来,让本宫细细瞧瞧。”

      聂宝珠依言做了,慧迦皇后端详了片刻,吉嫔就道,

      “她似乎是这一届落选的秀女。”

      “又怎会被派来素锦阁的?”

      吉嫔却是不说话了。

      慧迦皇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也罢!瞧着似乎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一门心思地,想方设法地,想给陈淑然妹妹拖延时间呢。”

      聂宝珠心下一颤,被识破了。还以为就此一击,断无生机!
      但慧迦皇后却转而一笑,说,

      “不过呢,宝珠你说得很有道理!这龌龊的一幕,这个贱婢和她的肚子,是该让皇上亲自来瞧瞧,让皇上亲自下个定夺呢!”

      “啊……皇后娘娘,这……”吉嫔急了,怎么,这是要落幕了?不了结这个女人吗?

      慧迦皇后却不耐烦地一挥手,之前的戾气一扫而净,她居然倦倦道,

      “苏茉儿,摆驾回宫吧,本宫累了,想喝你泡的蜜茶。”

      苏茉儿听了,随手松开了陈淑然,恭敬地退到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她起身,转身袅袅地离了。

      慧迦皇后走了,吉嫔一跺脚,只得也走了。
      雪语惊诧了片刻,自然不会再留在素锦阁中,跟着吉嫔也走了。
      华服的宫女太监一队队地退出去,不多久,素锦阁的寝宫又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颓然在地的陈淑然和聂宝珠。

      就好似方才狰狞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

      “主子!没事儿了。”聂宝珠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忙去搀扶陈淑然。

      但陈淑然却狠狠地拍开了聂宝珠的手,扭过头,她的目光中并没有谢意,而是一股汹汹燃烧的怒火。

      “主子……”聂宝珠懵了,她做错了什么?

      她说服皇后娘娘,为陈答应拖延了时间!她做错了什么?
      虽然,聂宝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皇后娘娘明明识破了她,却依旧听从了她的建议。

      “你知道吗,皇后为何肯听你的话,留下我的贱命,直到皇上回宫?”陈淑然恨恨道。

      聂宝珠摇摇头。

      “你知道吗,其实我宁可方才就死了,也不愿意留下来面对皇上?”陈淑然恨得泪流满面。

      “是因为,无颜面对皇上吗?”聂宝珠小心翼翼地答。

      “不是不是……”陈淑然痛苦地摇摇头,“无法面对的不是我……是皇上……是皇上啊……宝珠你犯错了,你犯了大错了!你就该让我方才就死了算了!我活下来,等着皇上回来定夺我,皇上他该多为难,多痛苦!我是皇上的女人,我怎么能让我的丈夫如此难做?我……我就该死了算了的!我怎么可以让他失信于天下人?”

      “主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聂宝珠一把扶住混乱的陈淑然,她隐隐约约察觉了,颤声问,“主子,你的孩子是……”

      陈淑然笑了,仰起头,满面泪水,

      “皇上曾经在众人面前金口一开,说再也不想见到我,随即亦是当着众人的面下了旨,把我打入冷宫。我不怪他,是我的爹爹不争气,皇上被朝臣刁难,被皇后步步夹击,他是没有办法……但我终究是这么幸福,即使如此,我也深知皇上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在金口一开的背后,是皇上依旧深爱着我……”

      “主子……”

      陈淑然慢慢冷静下来,她摸着肚子,凄凉道,

      “我这个孩子,是皇上的……
      只是这孩子又不可能是皇上的!
      因为皇上说过的话等同圣旨,他下了圣旨不会再见我,他怎么可以失信于朝臣百姓?
      君无戏言!
      所以,陈淑然的孩子绝不可以是皇上的……哪怕皇上回宫,知道了孩子的存在,结局还是一样的。
      这个孩子,不能留。
      而我陈淑然,注定了只能是个淫~~乱后宫的贱婢!”

      “主子!”聂宝珠宛若五雷轰顶!她做了什么,她究竟做了什么!她不过是想救陈答应,却反而害了她?

      “皇后娘娘,应是一早就猜到了,我的孩子是皇上的吧……她,是想要亲眼看着皇上处死我,看着皇上处死自己的孩子呢……”陈淑然凄凄道,目光盈盈,

      “宝珠,方才,你为何不让我去死……”

      她话音刚落,便从寝宫外涌入十多个仆从,一字排开,目光犀利。
      为首的一位佩剑的太监恭敬道,

      “奴才给主子请安。吾等是皇后娘娘派来服侍陈答应的,直到皇上回宫之前,吾等会寸步不离地服侍主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主子多多包涵。”

      是服侍,还是监视?
      这一下,是真的想死都死不成了。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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