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池灵筠

12、湖光山色（3）

　　见我识破了魇术，伏光终于肯将过往诉说。
　　原来他是冥界里的一朵红莲，魔性极重，掌管地狱里最严厉的刑罚。千年前我叛逆的那一回，便是装成鬼去了冥界胡闹。贪玩任性加上年轻气盛，得罪了冥王爷的长子，被丢到伏光那里去受刑。要知道红莲业火可以烧毁一切有灵魂的活物，就算是神仙也要灰飞烟灭。即便我得罪了冥界的老大，也不该受到此种极刑。为求保命，我不得已将真实身份告之伏光，得他掩护渡过这一劫。
　　因鬼门关是只进不出的，我只有等待中元节那一日才有机会逃走，于是暂且在伏光的住处藏身。伏光清闲得很，给我戴上牛头马面拉着我把十八层地狱都逛了个遍，还喜欢指着刑场里各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跟我说那个人犯了什么错、这个人犯了什么错，故意吓唬我，害我睡觉都不安稳，噩梦连连。
　　我脱去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仍旧一袭白衣，青丝披肩。半夜惊醒见伏光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匹手绢替我擦汗。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与我在一起时话并不算少，“你这身粗制的白衣看上去倒像极了鬼，我还以为神仙都穿戴华丽。”
　　这分明是在鄙视神仙，我将下巴抬高，瞪目道：“本座一向节俭。”
　　伏光问：“听闻昆仑山巅终年积雪，冰封千里，因此你才喜爱白色？”
　　我起身大喝：“错，大错！正是整日在那冰天雪地里才厌恶白色。我喜欢绿色，喜欢红色，喜欢看上去生机勃勃的颜色，喜欢热闹和繁华。唯独不喜欢冷寂。”
　　伏光接着问：“可你为何躲在山顶？身上只留一件白衣？”
　　我想起那些一个个离我而去的故友，低头叹道：“只因繁华过后，寂寞更重。为避免失望，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希望，”
　　伏光抬头盯着我，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有了些涟漪，“没有希望，日子岂不是更难熬？”
　　“原来你也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煎熬。”
　　伏光伸手将我的手握住，一字一句道：“谁不是呢？可总有些惊喜藏在角落里待你去发现。若你一味逃避，便如行尸走肉毫无意义。”他掌心滚烫，而我浑身冰冷，这一冷一热的接触像火光电石，叫我懵了。
　　伏光始终握住我的手不放，认真地看着我，问：“元崖，你想住在怎样的地方？”
　　“我想要一片碧蓝的湖，四面环山。有各种颜色的花倒映在水面上，各种颜色，热闹极了。我要住在湖心的小木屋里，抬手可接到落叶，伸脚可撩起水波。那真叫做湖光山色。”
　　“湖光山色……极美，我定不负你所望。这地方，就叫湖山可好？”
　　“好，比昆仑好听百倍！”
　　就这样，承诺定下来了。
　　只是没等到中元节，我被发现了。冥王要治伏光包庇之罪，我不想连累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冥王这才饶过了我们。不过冥界的规矩，走前都要喝碗孟婆汤，无论凡人还是神仙一视同仁。
　　我一直觉得是自己老了才记不清楚许多往事，原来竟是孟婆汤的缘故。伏光说完这段故事，眼角的纹路有些戚然。我不自觉轻抚他的脸颊，疑惑问：“可你为何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伏光滚烫的掌心再度覆上我的手背，“我从未习过魇术，况且你是修行极高的神仙，要想魇住你十分不易。我花了很多时间，也耗费了许多修为。幸好，终于不费苦心，得以掌管你的梦境。”
　　我庆幸没有依照司梦使的法子破除梦魇，不然白费了伏光千年的努力。今后除了掌管昆仑，只要一入睡便可与伏光相会，死水般的日子终于有了指望。虽然我们一个在天界、一个在冥界，但这梦境栩栩如生，绝不输于现实半分。
　　我将脸埋入他怀里，小声说：“那你可要一直魇住我，别让我逃脱。”
　　伏光的声音从胸腔里嗡嗡地传出来：“只要你心中有爱，这梦境永在。”

　　我将那道符烧毁了，情愿被魇术制服。从此白日在昆仑时规规矩矩，尽忠职守，一入梦境就放任自己，不管不顾了。从夏过到秋，偶有一天我发觉自己竟然怀有身孕，于是责问伏光：“为何要这样害我？”
　　伏光毫无愧意，理直气壮道：“怎么是害你呢？我想与你生个孩子。”
　　我委屈极了，蹙眉瞪着他：“听闻生孩子剧痛无比，我从未想过要吃那样的苦头。快快将这梦改去，不然我再也不来了。”
　　伏光劝我：“元崖，我们无法在现实中圆满，只能在梦里做一对恩爱的夫妻，生孩子是夫妻的头等大事，若不能长相厮守，也要把什么都尝遍才好。再说，这梦不能改了。”
　　我仍觉得郁闷，反问：“梦是你造的，为何不能改？”
　　“梦境是我造的，但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甘愿的。”伏光揽住我，将掌心覆在我腹部，嘴角轻轻地牵开，似笑非笑。我方知自己中计了，他将我骗来就是想要我给他生个孩子。狠狠鄙视他一眼，我又觉得心里酿了蜜般，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呢？将来湖山不再是我们两个人的，而是三个人。
　　此后，我便在昆仑与湖山之中颠倒着。醒时在昆仑掌事，睡着便在湖山与伏光一道听风看雨，惬意自在。凡人都羡慕神仙日子，但我觉着人间的日子甚好。四季分明，绚丽多姿。触得到阳光的温度，嗅得到百花的香气，什么都是真真切切的，一点儿也不像梦。
　　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