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31、第四章：水龙呤（九）

　　捌、伤逝
　　被妖王用灵力强行唤醒的白莺，此刻正被包裹在一团灵光中，人事不省。
　　周身皆被浓重的水汽缠绕，无法也无力挣脱。脑中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错落了千万年的记忆如同火山湖里沉淀的泥沙，此刻被喷发的力量裹挟带出，搅浑了整个思维系统——已知的被推翻，未知的被发现。完全无暇去理解那些一掠而过的画面，一切都如同白驹过隙，是伸手也把握不住的极光片羽。
　　乱流的记忆逐渐平缓，画面开始按时间轴有序回溯：与鎏分享的记忆；修习以来的点滴往事；三年前的那个漫溢栀子香的夜晚；七年前失去至亲的刻骨剧痛……接着，思维进入一片混沌，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眼前再度豁亮时，已经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梦中的场景，于光怪陆离中再度重现。在那昏暗的营帐内，清婉的女声重又响起：“……这样下去，昆仑族可能守不住三天。你没有杀轩辕，我很感激你。你有你的族人和使命，这不是你的错。所以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但请把息壤留下。我答应过先皇，昆仑神族还不可以就此断绝！”
　　“您……要放了我？”陌生的微微颤抖的纤细女声，这是……我的声音？
　　“是，就算是报答你对轩辕的不杀之恩。”女子起身，半挑起帐幕看外面风雨飘摇的景象：“我并不希望看到杀戮，倘若真的可以，我会很乐意用我的性命来结束这一切……或许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可笑，但是……只要有可能，我还是想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流血。”
　　“为什么……您要对我说这些？”视线下落，瞟到散在胸前的长发——这种比纯银更皎洁的颜色，真的是自己的头发？
　　“不知道啊，或许是因为……你我很相似的缘故。”女子的声音被水汽裹挟，随风而来，听上去潮湿又忧伤：“都是不愿杀戮却不得不背负杀戮的存在，我可以体会你内心的痛苦……去吧，你是共工族的公主，应该有办法平安离开。”
　　心中不期然一阵揪痛，双膝不听使唤，竟随之一软跪了下来：“请惩罚我！请为我所做的事惩罚我！是我杀了玄鸟族的玄女，是我饮了她的精血借以成型！是我泄漏了中军的行进路线！是我盗取了息壤！是我……”
　　忽然有一双手环上肩头，压抑了不断战栗的小小身躯，女子忧郁的声音近在耳边，如风低呤：
　　“已经够了，不用再说了。”
　　那温暖的怀抱所传递的忧伤与慈和，远胜千言万语，比任何雄辩都更加直指人心。
　　“……请让我留下来，我知道突围的办法。”短暂的哭泣过后，银发的少女从女子怀中抽出身来，坚定说道：“请相信我，我知道逼退共工族的方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女子的声调中透出些许惊愕：“你打算背弃你自己的族人？”
　　“是的。”一种羞涩而眷恋的情绪，渐渐从胸中升起，掩盖了矛盾和自责：“因为……我不想看到您和他死去！”
　　营帐外仍旧是风雨交加，营帐内却陷入一片寂静。灯火很暗，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女子才轻叹一声，径自走出帐外。银发的少女跟了出去，迎面而来的狂风将女子的声音扯成一缕缕碎片：“你准备好背叛你的族人了么？”
　　“是的，娲皇陛下！”身体不由自主地俯伏行礼：“从今亦始，后土生生世世，都将是您的臣！”

　　后土？是我？
　　眼前的景象再度斗转星移。自己如同置身水下，隔一层水波看身外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战士们最后的表情被扭曲成古怪的鬼脸，几道黑色土崖从地下凭空长出，生生破开了咆哮的河流。
　　自己仿佛是站在其中一条土坡上，不知所谓地望着眼前喋血三界的大战。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战役应该已近尾声。退却的潮水被搅成了泥浆，显露出先前吞下的无数白骨。一头垂死的水怪挣扎着爬到她脚下，抬起满是血沫的头颅，死死瞪着她道：
　　“后土公主……你为何……要背弃我们？”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丑恶的头颅已攀着土崖伸到近前。自己想要喊叫，却丝毫发不出声音，视线也无法离开那个水怪的双眼。四周的景象再度扭曲起来，凶山恶水间回荡着巨大的质问声，震得她耳鸣目眩。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后土！”
　　不要！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
　　白莺的自我意识已被逼到崩溃边缘，随着思维的混乱，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愈发怪诞：黑水赤血宛若倾翻的染缸，将世界搅成一片混沌。所有的感知都如此清晰，却又如此诡异。白莺想伸手捂上耳朵，可四肢却无法动弹。自己像是被抛进了记忆的漩涡里，只能任凭意识被裹挟着不断沉没下去。
　　不要！我不是后土……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这样缠着我！
　　“莺！醒过来！”
　　一道金光，及时破开了满目的混沌。黑红色的天幕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从裂口中向自己伸手：“莺，抓住我！快，不然就再没有机会出去了！”
　　身体的禁锢似乎减弱了，莺不假思索地握住伸来的手，借力从缺口中逃了出去。身后的裂纹瞬间闭合，自己被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光中。适才搭救自己的人，有璀璨的银发和金瞳，柔和的笑容仿佛融化在金光中，渐渐淡漠：
　　“太好了，总算在消失之前，赶得及把你带回来……”
　　“贰负？”金光散去，眼前仍是地宫那绘满水怪的穹顶。一股朔风奔涌而来，白莺转过头去，正看见那金色的灵体在银发男子手中灰飞烟灭。
　　右手的镯子震颤了一下，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莺！”几乎与此同时，姜和鎏从身后破门而入，及时阻止了事态的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