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30、第四章：水龙呤（八）

　　柒、真尺八门
　　不知过了多久，白莺才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装饰华丽的穹顶：雕梁画栋、藻井玉砌，层层叠叠的云纹和浪纹中探出无数水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揉揉眼睛仔细看，才发现天顶上的水怪原来都只是彩绘的浮雕。被击中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白莺挣扎着爬起来，确定自己正处于一座全然陌生的大殿内。
　　眼前的这座建筑，即使称其为宫殿也不为过——身前是一条狭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是陷空的水池。身后不远处则垂挂了数道水蓝色鲛纱帷幕，透过纱帷看去，隐约可辨别出一台玉座的形状。
　　暗蓝的长明火在龙涎香中燃烧，室内暗香飘浮，灯火辉煌。
　　正看得出神，身旁忽然传来低沉的咕噜声，白莺转头看去，不禁吓得惊叫出声——原来那三只大水虎此刻就俯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像人一样磕头行礼。
　　“你在怕什么？”一个沙哑而冷峻的声音，从玉座方向响起：“他们祖祖辈辈都是你的仆人。”
　　纱帷一动，走出一名相貌精悍的中年男子。一身玄青色纱绡紧衣勾勒出坚毅的身形，外罩织锦黑缎长袍，暗绣着代表王者身份的云龙纹。一头披肩银发毫无瑕疵，恍若神人。
　　“你是谁？”白莺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伴随男子的脚步，似乎有朦胧的水汽在跟着他前进。
　　男子没有回答，仍径直朝跪坐在地的女孩走去。一丝阴冷的恐惧感刹时攒紧了白莺的心，她一骨碌站起来，后退几步对男子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知道。”男子神情寂静如水，又阴郁如冰，他抬手一挥，飘浮的水汽立刻化做无形的桎梏，将白莺紧紧缚住。男子伸手压在女孩的额头上，这种厚实而冰冷的触感——与在人工岛上拖拽自己脚踝的手何其相似！
　　“你、你是……”来不及思考更多，如海啸般狂涌的力量正经由那只手侵袭而来。白莺感到气血逆流，纷乱的灵力在体内左冲右突。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从幽深的黑暗中成群浮现：一些转瞬即逝，另一些却渐渐沉淀下来，连接成一幅幅骇人心魄的长卷！
　　山，连绵起伏的山！沉重黝黑的山峦在电闪雷鸣中颤抖，声音清柔的女子在向自己发问：“你准备好背叛自己的族人了么？”
　　河，失却母亲的慈祥，猛兽般咆哮翻滚的河！无数妖魔从浊浪中爬将出来，蝗虫似的啃噬掉一切陆上的活物……大地之血染红了华夏水路，江河呜咽，天地失色。
　　飞沙走石，血雨腥风。光辉的飞神在狂风暴雨中折翼；九龙御车上年轻的帝王满面愁容……最后，脑海汇总定格的是一名银发玄甲的男子。矗立于水怪堆积如山的尸体上，即使浑身浴血也掩盖不了浑身不可一世的杀气。
　　“父……王？”错落的音节，不由自主地从胸中升起。记忆中的形象不期然与眼前的男子重叠，封印已久的力量在体内形成乱流，顷刻间便淹没了心神。
　　“我叛乱的女儿啊，”男子的声音里透出复杂的恨意：“为你毁灭的族人献身赎罪吧！”
　　右手的手套被褪下，绷带层层剥落，手腕处压抑的灵力被完全诱发，奔涌而出的灵力在整个殿堂内掀起飓风！
　　此刻的白莺，已完全失去凡人的意识了。被男子点住额头的她，身体被水汽轻飘飘地托起来。乱舞的黑发中闪现点点银丝；从体内涌出的灵光百倍暴涨，化做无数荧火四下翻飞、光影流泻；而右手的灵力漩涡却在逐渐扩大，漩涡中心浮现出一个由点构成的图案，正渐渐从手中剥离，带着强大的灵力呼之欲出。
　　男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正当他伸手欲接触那浮现的图形时，女孩右腕上的镯子忽然一紧——一股妖力从中窜出，硬生生冲开了男子的束缚。
　　“你……”男子收手急退，不无愠怒地看着护在女孩身前、只存虚影的妖魔：“北荒之兽狍鴞，你是灵体？”
　　“无论是灵是肉，我都不会让你碰她！”银发金瞳的妖魔横在两人之间，坚定答道。

　　另一方面，追赶而来的姜和鎏及众属神，正在八门外举棋不定。
　　一个个念头在姜的脑海里浮起又推翻：这门是属于哪套系统？奇门循甲还是鹤神方位？内设阵法还是机关？倘若是奇门，这八门无前无后、无方无位，更无天将标记，该如何判断？若是鹤神，这里不见天日又没带计时工具，不知是否过了子时，又该如何择日？
　　这边姜正在搜肠刮肚苦思冥想，那边鎏已按捺不住，疾步走向一扇门扉伸手去推：“管它什么法术！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鬼魅会不惧应龙！”
　　“鎏，小心！”
　　门甫一打开，便有一股污血劈头泼来，血中又混着数柄飞刀，所幸姜眼疾手快将鎏一把拉开，飞刀的来势也不劲猛，鎏才得以逃过一劫。
　　突如其来的惊险反而使姜冷静下来——眼下，硬闯这八门显然是不行的。必须尽快找到其对应的方术体系对症下药。
　　姜瞟了眼三头在一边焦急徘徊的白莺属神，一旦主人身死，属神会自动重又退化成妖魔，但从现在它们的反应来看，莺应该还活着。
　　了解了这一点，心情便稍稍舒缓下来。姜小心翼翼地靠着门缝向内张望，只见被鎏打开的那扇门中，除了发射暗器的弩机和一幅北斗星图外，再无他物。
　　北斗星？姜心中一动，转身吩咐泉先将那图从室内取出。雕题是自愈能力极强的妖魔，先前被水虎切断的两只手臂此时已自行接合，倘若其中还有什么机关，料想泉先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泉先倚着门缝将手臂伸长，很顺利地便取到了星图。姜将图展开仔细查看，只见图中绘有北斗七星和左辅右弼二星，算来共有九星。其余星斗皆由墨点，惟独那七星破军上用赤金色染料抹了一笔，看起来分外醒目。
　　姜见图一下惊跳起来，持起门光尺在门上比比画画。鎏刚才险中一招，此刻老实了不少，但仍忍不住心头急火，跟在后面不断催促道：“姜小姐，您想出什么办法没有？现在救莺要紧，您老在这儿测门量柱摆弄些木匠工夫做什么？”
　　“你说对了，这还真是木匠的份内活儿。”姜放下尺子，胸有成竹地回答：“我知道这八门属于什么体系了。”
　　“噢？什么体系，如何破法？”
　　“鎏，你仔细看，这八道门的尺寸各不一样。”姜指着门扉并不直接作答：“你打开的是右数第七道左数第二道门，若是按照奇门来解，这位置应是艮八生门或是坤二死门。这门启之不祥，不会是吉门；但刚才的飞刀来势不强，又不像是要夺人性命。所以我判断，这八门属于我哥自创的一套匠师理论——真尺八门！”
　　“真尺八门？”鎏的脸上现出惊诧之色：“您是说，这门是公输先生设计发明的？”
　　“不，只是理论，机关应是‘应龙堂’后来自行安装的。”姜拿起手中的门光尺，指着上面的“财、病、离、义、官、劫、害、吉”八个金字道：“这是我哥为了确定门户吉凶而创制的门光尺，后世又称为鲁班真尺。你打开的那扇门高五尺七寸，宽三尺七寸，符合尺上‘害门’的标准。且屋内的星图又特意标明了北斗第七星破军，正好是害门所对应的星曜。害门主灾殃病死，但不速行，所以即使打开了也只伤不死……”
　　“回头再听您慢慢解释，现在麻烦您先把这门破了吧！”鎏打断姜的话，若不是担心触发什么更厉害的机关，他恐怕已经把剩余的七门都踢开一遍了。
　　找到了症结所在，自然就容易对付。内外门造中只有“吉门”百无禁忌，姜径直走向右数第一道门，伸手去推——居然无法推开！原来惟独这扇门的黄铜兽首下还安着一把内嵌锁，看来这里必是吉门无疑了。
　　姜伸手掏出“万事和合”钥匙，开始鼓捣门锁。鎏在一旁不由惊叹一句：“真不愧是兄妹，连使用的法器都一模一样。”
　　“当然了，好歹师出同门，他会的我基本都会……”姜握住钥匙的手忽然一抖，话题就此打住。从锁孔中漏出的点滴灵气，在空气中漾起涟漪般的波纹。
　　如何会看错？这十七年前自己曾亲自接手过的东西，如何会没有印象？
　　“……鎏，就站在那里，好好听我说话！”姜手上动作不停，语调中却透出不容置疑的严肃，甚至有些颤抖：“无论莺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继续守护她么？”
　　“当然。”鎏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感到话风不对，连忙追问：“您什么意思？莺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是变化，只是觉醒而已。事到如今，也应该告诉你了。”从门缝中涌出的灵力波纹逐渐扩散，地道中的积水受到这力量的感召，也开始波动起来：“听过这个传说么？涿鹿之战时，共工族曾派出一名公主潜入昆仑族内，伺机盗走法宝息壤和刺杀当时的孺帝轩辕氏。不想这位公主弃暗投明，携息壤救昆仑皇族于水火之中。公主殪后被娲皇和黄帝追封为中央属神，是为土正。”
　　“您说的是五方属神之一的后土吧？这我当然知道。”
　　“大约在两千多年前，‘十巫’就曾作出预言——‘帝嗣’将在这一个甲子中重生，而仙侣赤松子与白鹊飞廉将诞下一女，此女先世为三皇臣，来世仍旧是三皇臣。十七年前，我哥和赤松子他们得到情报，从应龙堂中夺回了失踪多年的河图。当时情况紧急，河图的封印已被解开，为了隐藏其中的秘密和保护这足以改变九州水路的至宝，赤松子和飞廉以他们的女儿为媒介，将河图封印在婴儿右手中。后来两人相继遇害，只留下那孤女多方辗转，存活至今。”
　　“您、您的意思是说……”鎏几乎不敢相信姜的言下之意：“您是说……莺她是……”
　　“没错，莺就是共工族公主后土的转世，而她右手的灵穴本体，正是你们应龙守护了千年的河图！”
　　锁孔发出一声轻响，门户洞开。怒涛似的灵力浪潮从中冲出，方法激流般席卷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