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16、第三章：巫蛊毒（一）

　　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消魂，池塘别处，曾行处，绿妒轻裙。
　　——韩缜《凤萧呤》

　　时光荏苒，转眼鎏回到人间已将近一年了。
　　白莺身着一套洁净的格子连衣裙，来到家附近的新华书店挑选参考书籍。盛夏的阳光在玻璃橱窗外肆虐，梧桐树懒洋洋地挂下枝条，没了精神气。而一墙之隔的店内，适宜的冷气和脉脉书香，倒是叫人分外惬意。待找齐了新学期需要的教辅后，白莺驾轻就熟地拐进古典读物柜台，信手抽出一本线装版《淮南子》翻阅起来。
　　在这无比美妙的氛围中，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喂。”略带不满地接起来，电话那头轻佻庸懒的声音立时让白莺的愤怒指数直线上升：
　　“喂，莺哪~我是你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妖见妖发呆的鎏亲亲啊~~今天怎么样？买到想要的书了没？你怎么总是那么不听劝呐？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出门很危险知不知道？有没有被车碰到？有没有被奇怪的大叔尾随跟踪？今天很热哎，我做了绿豆汤等你回来哦……不过没找到冰糖，我把昨天剩的酸梅汤倒进去了。快点回来尝尝我为你做的爱心料理么~~”
　　“……如果没有要紧事，那我先挂了。”想起前几日那个咖啡番茄胡萝卜汁刨冰，白莺只感到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反酸：“只限你三十秒，快点把话说完！”
　　“哎~~莺对人家好冷淡哦！人家可是专门为你做了料理，居然说这不是重要的事……”
　　“还有二十五秒！”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觉察到电话里忍无可忍的语气，那边玩世不恭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些：“事实上是烈裔打电话来找你。他正要去办学校下学期的缴费手续，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那下学期就还在这所高中继续就读。”
　　“……有点意见，下个学前我们可不可以分班或者干脆分开学校入学？”
　　“哎？小莺你居然说出那么伤感情的话？伤心了，人家伤心了！我对你哪里不够好了？居然说要跟人家分手……”
　　“啪！”这回白莺没有犹豫，果断的掐了电话后，周围一片宁静。
　　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注目礼，白莺很努力地将额上暴突的青筋抚平，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向收银台。
　　神哪！求求你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壹、巧合
　　时间回溯到大半年前——鎏刚刚成为白莺属神的时候。
　　由于应龙的力量过于强大，因此无法像一般属神那样，在平时化做虚影隐没于饲主的影子中歇息待命。也因此无法如普通属神一般只靠饲主的灵力维生。龙虽是杂食动物，可食量却委实不小。一下子多了这么个吃白食还总喂不饱的“房客”，白莺原本还算宽裕的生活支出立马捉襟见肘起来。
　　而另一方面，为了巩固主从关系，烈裔将鎏安排进入白莺就读的高中，表面为同班学习，实则为暗中保护。
　　白痴的决定！为什么事先都不听取我的意见！晚自习时间里，白莺同学正把手中的活动铅捏得咯咯响。
　　“窗外薄暮初起、彩霞纷飞，街道两边华灯初上，琉璃紫的苍穹映衬身后那头耀眼的金发，以及精致到令人窒息的五官和长睫毛下朦胧的阴影……如此画中美景……却为什么会让人莫名地感到郁闷呢？
　　正兀自走神，冷不防胳膊被人捅了几下。白莺回眸，同桌唐玥正眨巴着眼注视她：
　　“莺，想什么呢？没事吧？”
　　“嗯，没事没事，就想点事儿。”打着哈哈回应同桌的关心，白莺连忙埋下头去，假装奋笔疾书。
　　“哦，莫不是有关那转学生的事吧？”唐玥瞟一眼坐在后排不远处的鎏，故意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也对，自从他来以后你就变得魂不守舍了。听小玲她们说，还有人看见你们放学后同路回去……喂，老实交代，发展到哪个程度了？”
　　“胡说什么哪？谁、谁魂不守舍了？”白莺拼死抵赖：“我和他只是住的比较近的邻居而已！那只是巧合、顺路！我怎么会和那种阴沉的家伙有关系？开玩笑也找个好笑点的行不行？”
　　“哎，我只是随口说说，这么激动做什么？”唐玥拢了拢齐耳短发，笑得别有深意：“我可没说你们俩有什么关系喔，不过邻居么……也算近水楼台嘛！小莺加油哦，我支持你！”
　　……都是那光吃不干没常识没神经没用处还整天一张苦瓜脸扮冷酷的千年老妖怪害的！在同桌玩味的眼光中，白莺手中的塑料活动铅发出“啪嚓”一声脆响，殉职了……

　　白莺的魂不守舍（确切地说是强忍发作）是有充分正当理由的。
　　且不说家里那上涨速度堪比国际市场原油价格的伙食开销，单是提防这二千多年前的超级古董别在学校里惹出什么乱子就够白莺心力交瘁了。那次地理课随堂测试要求画平面地图，鎏看不懂例题就索性把二千年前的整个黄河水路系统给画了一遍，楞是把所有地理教研组的老师给生生唬住了。
　　此外，除了被女生们口口相传的“忧郁中不失神秘的气质”，鎏金发冰眸的扎眼造型和天人之姿很快使他成为全校的焦点人物，连带着“暗中保护”的白莺也一并成为话题（莺：暗中保护！暗中！不是每天跟着我走来走去！）。尽管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避人耳目，可有关他俩的八卦消息却仍是不径而走，且大有星火燎原之势。课间休息时，感觉到聚集在走廊上的女生们不时投向自己的目光，白莺只觉着有如芒刺在背。
　　现在，就连一向交好的唐玥也开始揶揄他们俩的关系……白莺不敢想象自己在其他女生心目中的形象。

　　唐玥是白莺的同桌，也是白莺进入这所学校以来第一个结识的朋友。为了隐藏身份和逃避应龙堂的追踪，白莺早已习惯在烈裔的安排下频繁转校。顾虑重重又行色匆匆，自然是交不到什么知心好友。只是，在结识了唐玥以后，白莺才初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平凡人可以得到的温暖和友谊。
　　“哎？你的生日也是9月16日？好巧啊！”在得知与白莺生日相同后，唐玥毫不顾忌地在当年生日时，邀请白莺来家中一同庆生。那一日，在唐玥父母精心准备的生日派对上，在同龄人热闹的欢笑嬉戏中，在收获了人生第一份来自非阴阳师世界的礼物后，白莺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写字台抽屉的最深处，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小心地将内容物抽出来，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兔笔筒跃然手中，里面还附有一封短笺：
　　“祝好友莺生日快乐，永远开心！”
　　莺抚摸着兔子憨憨的脑袋笑了。房门忽然被推开，鎏探进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主人，还没睡吧？家里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么？”
　　“……是是是，这就来！”强抑住想要拍扁那张精致脸孔的冲动，白莺杀气腾腾地打开了所剩无几的冰箱……

　　“我说，最近‘小鸟’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啊。”“公输私家侦探社”内，年轻的黑发侦探放下茶杯，与搭档闲聊道。
　　“我早就说过了，现在就收服应龙为时尚早。”灰白头发的男子依旧面色冷漠：“虽说可以通过日常饮食补充能量，可属神多少都需要来自饲主的灵力支撑。贸然接手应龙，对现在的莺实在是太窘迫了一点。”
　　“喂喂，她可是‘灵穴’的持有人，需要担心灵力衰竭的问题吗？”公输班巧言令色，话语间暗含机锋地扫向对方：“还不是被某位不了解青年人思维模式的叔叔害惨的？那条应龙带来的‘压力’，可不是只有灵力一方面啊。”
　　“唔？还有哪方面？”
　　“暂且不说这个，特意叫你来总有要事相商。”公输班打住话头，伸手从办公桌内抽出一打资料：“不知烈裔贤弟可有耳闻，最近城中似乎流行着一种怪病——发病前患者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却会突然陷入剧烈头痛或疯癫状态，病发一般不出一周便会暴卒而亡。我这里搜集的死者名单已有二十人之多了。”
　　“就算是意外猝死，也未免太过集中了一点。”烈裔接过资料略一翻阅：“背景还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时还真难找出共性呢。”
　　“依贤弟之见，这种怪症多半会与什么阴阳术式有关联？”
　　“巫蛊术。”
　　“英雄所见略同。”公输班抚掌而笑：“的确，无论从病发症状，还是七日的招魂期限来看，这都与厌胜法中的巫蛊术相类似。招魂者同时咒杀这么多人，想必也是个中高手。不过，也还不能排除是多人共同作法……这方面的判断我已经上报‘陪都’了。上面给我们的指令倒不是做什么法术考证，我们另有要务在身。”
　　“要查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咒杀而来的二十余条魂魄会被用来做什么？巫蛊术除了害人致命，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可以收服和驱役死后的魂魄。是什么人，需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集这么多魂魄？实际受害者数量又为多少？集齐后又要做什么？这些我们都还不得而知。”
　　灰发男子闻言沉默不语，有不祥的阴云瞬息爬上了他的眉宇。
　　“‘陪都’方面所做的最坏预测，是应龙堂可能已在囤积鬼兵。”公输班的神色也少有的严峻：“倘若真是这样，恐怕距离正式开战就为时不远了。”
　　“我明白了，这就去调查城中可疑的灵力场。”一阵劲风掠过窗外，黑发男子起身收拾茶具，室内已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