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尼特布兰德》夏始叶初

2、条件

　　“啊！美丽的，骄傲的，在泥巴里打滚的猪群们心目中的女神萨莉耶夫人！我会将地窖里裹了马粪的肥美蟑螂用盛泔水的盘子献给你……”我发泄似的挥舞着一把快生锈的铲子，一边把潮湿墙角生长的苔藓和小蘑菇斩草除根，一边躲避着满地乱爬并试图将桶装葡萄酒打开一条缝的蟑螂们。
　　的确，地窖比室外要温暖多了，但地窖里的空气潮湿的仿佛轻轻一挤就会出水，这样温暖又湿润的环境很适合一些很讨厌的小生物生长，比如说蟑螂。地窖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支脆弱的随时会断气儿的蜡烛，这样昏黄的环境让我感觉我回到孤儿院挂满蜘蛛网的黑暗走廊和逼仄闷气还有无数蟑螂的房间里了。
　　烦躁，绝望在我的心中渐渐滋生，我已经被关了一天，我发誓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萨莉耶这个老混蛋扔进地窖并扒光她所有的衣服。
　　“您暗黄的龅牙，纠结的皱纹，稀疏的头发以及癞蛤蟆似的大肚子是如此美丽，美丽的让我的内脏相互撕咬，让我呕出上辈子吃的饭……”我鬼哭狼嚎的唱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铲子摔在地上，当我再把铲子拿起来时，五六只蟑螂已经变成贴画，被自己的□□牢牢地粘在铲子背面。
　　突然地窖的门开了，明亮的光驱散了一点地窖里的灰暗。我的大脑在那个开门人身影出现之前飞快的运转着。是别人就没问题了，如果是萨莉耶……那我至少还要再被关一天，如果她听到我鬼哭狼嚎的内容的话，那我就不该考虑她该怎么收拾我了，而是该想想我怎么对付她了……
　　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现在去把门关上然后反锁？那我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在她进来的那一刻滚过去两桶葡萄酒制作“萨莉耶肉饼”？有人吃么？发动所有蟑螂玩“攀爬萨莉耶”游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石板台阶上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我一边绝望地想着，一边迅速和蟑螂缩到角落里。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门缝散落的微光中顺着台阶走下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大块头举起了一桶刚才还爬满蟑螂的葡萄酒。他搬着酒向台阶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四周不停地扭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苏伊塞？”声音透过浓密的大胡子，好像是从丛林中的瓦罐里发出来的一般。
　　我吊在房梁上的小心脏终于掉下来顺着我的气管回到了我的胸腔。原来是庄园里的主厨雷摩大叔，庄园里的天使级大叔。我拍掉身上的几只蟑螂，带着重生的小心情缓缓走了出去。
　　“早啊，雷摩大叔！”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高亢。
　　背对着我的雷摩大叔被我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那桶葡萄酒在他肩上晃了几下，不过他还是很使劲的把它稳住了，要不然今天的食谱中一定会有一道菜叫牡蛎汁浇葡萄酒肉酱，还是纯正的苏伊塞肉酱。
　　大叔看了看我，嘿嘿了两声。我猜他应该是在笑。然后他用另一只手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幸运儿，公爵点名邀请你去和他共进晚餐……”
　　啊！在地窖里我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行走的，居然快到晚上了……什么？公爵？那个贵族老头？居然要请我吃晚饭？
　　我感到脑袋里有小蜜蜂在嗡嗡叫。共进晚餐……说不定公爵有一位非常英俊的儿子……这位儿子虽然英俊但是性格古怪冷僻……然后公爵在回想起两个月前遇见我时我的出色表现毅然决定让性格开朗的我肩负起挽救冷酷少年的重任……这位儿子在我的感化下终于迷途知返变成了一位温柔阳光的好好先生……然后我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未来的公爵夫人……
　　嘴边忽然觉得湿湿的，用手一擦，原来是口水。回过神，大叔身边多了一位衣着讲究的少女，二十多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大叔现在看我时古怪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菲丽，一会儿她会把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去用餐，这么漂亮的蓝头发，蒙上灰可不好看了啊！哈哈”大叔说着，搬着酒桶向门外走去。
　　菲丽向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她也扭头走了出去，我慢慢地跟在她后面，脑子里幻想的全是今晚可能享受到的美味，和那个说不定比美味更美味的英俊儿子。
　　“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啊，小苏伊塞！”地窖门口传来瓦罐音的祝福。

　　跟在菲丽后面，我终于进入了我一直很好奇的公爵宅邸。宅邸正门口的□□级台阶上都有复杂的图腾文案，据说是为了防滑……设计这种台阶的工匠肯定比铺喷泉两边台阶的工匠要聪明得多。进入大的可以跑马的前厅，只要是人脚能踩到的地方都铺上了红白花纹地毯。前厅虽然大，但是除了一尊气势磅礴的雕像以外什么都没有，雕像是一架由八匹马拉着的马车，每一只马的造型动作各不同，马车下是燃烧的流云，定格在那一瞬间的火苗让我想起那一头火红的短发。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马车上少了点什么东西……不过管他呢，我又不是来这里替他维修雕像的。
　　我正想着，突然觉得有目光在我身上聚焦，抬头看去，菲丽站在远处环臂楼梯上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吐了吐舌头，疾步向她跑去，差点被围裙绊倒。
　　室内的楼梯不仅雕花，而且漆银，扶手上还搭着流苏丝绒。走上去才发现，环臂楼梯下居然有个开满睡莲的不规则水池，水池边还有一块草皮，草皮上有藤编圆椅和台桌，桌上有各色精致小点心，这一定又是贵族老爷闲着没事干开发出来的娱乐项目，骄奢淫逸，凭什么啊！我愤恨的敲了一下扶手，却把扶手上的丝绒拽掉了。
　　“下面的草皮和椅子是供过往神祗休息用的。”菲丽终于说话了，声音如纱一样单薄。“除了家族继承人没有人能靠近这里。”她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
　　贵族居然还信这个，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要给欧卡尼上一课，告诉他人生应该靠自己。
　　我“哦”了一声，赶忙弯下腰去整理搭布，要是萨莉耶看见这一幕……算了，她现在应该还在打着石膏躺在床上呢，不过前门的大坑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等我整理完，菲丽已经快消失到二楼长廊尽头了，我跟过去。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我们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里，菲丽打开门，一阵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然后我被很多手拽了进去。借着很多蜡烛的光芒，我看清有4个女佣排成两列站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再往里去是一个高台，高台上有一个翻滚着热水的浴缸……翻滚着……她们不会要把我煮来吃吧……
　　还没反应过来，我突然觉得身上很冷，低头一看，我已经□□地站在她们中间了。然后我就被连推带搡地扔进水池里。“哎呀！烫！……”最后那声惨叫还没吼出来，一桶水就从我头顶上浇了下来，让我乖乖地闭了嘴。这样来回几次，我大概明白了，她们在给我洗澡！
　　洗澡是贵族间的游戏，所以我从小到大最多是在孤儿院的脏水池里涮涮。如此高规格的享受让我有点忘乎所以。我有点紧张的泡在水池里，看着她们往水池里添加各种香气扑鼻的液体。几个小时后，我在乌黑的水面上看到了我洁白的皮肤。
　　然后是换衣服，贵族小姐穿衣服真麻烦，什么里衣啊衬裙啊全往身上套，特别是那个鲸骨束腰，快把姐姐我的肠子挤出来了，本来准备一会儿大开吃戒，穿上这个估计喝杯水就饱了。
　　折腾了半天终于完了，菲丽带着我走出去，顺便瞟了一眼光滑的可以当镜子的墙面：浅绿色滚边抹胸曳地长裙，一串祖母绿在脖子上闪闪发光，肩上斜披着米白色披肩，清浅的蓝发如流水，灵巧的绕过白皙的脖颈垂到腰际，一双深蓝到黑的眼睛有点欣喜有点惶惑又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呼一口气，看起来……还不错嘛，冷酷少年别着急啊，美丽开朗的我马上就来拯救你啦！
　　又不知走过了多少铺着各色地毯的长廊，上了多少零散的小台阶，顺便参观了许多精美艺术品，终于在某个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大门，门口站着两名侍者，其中一位看见我们走过来，轻轻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我们先不要进去，我有点着急，因为我似乎闻到了门缝中漏出的起酥蛋糕的香气。隐隐约约听到有一个女孩在抽泣着说什么。
　　“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
　　然后是一个沙哑的男声温柔却有点不耐烦的劝说。
　　劝说好像没什么效果，女孩的抽泣声明显变大：“他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离了他就过不下去了吗！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砰”的一声，好像是盘子碎裂的声音，里外都为之一震。然后沙哑的男声终于爆发了。
　　“你还要我再说几遍！玫兰特，你听好了，我一直对你都是百依百顺，但是这次，就算是绑着你也要把你绑去！你要把他找回来！必须的！”
　　里面一片沉寂，只有无力的抽泣声。
　　难道那位英俊的儿子已经有了一个叫玫兰特的妻子？放荡不羁的冷酷儿子到外面花天酒地？公爵强迫儿媳妇去找儿子？……我的小心脏凉了一大半，儿子居然已经名花有主了！那我怎么办！……算了，既然他的妻子不愿去找他那么我去好了，当不了公爵夫人，那就在找到他之后让他任命我为庄园大管家也行啊，总比天天被萨莉耶压榨要强……
　　“公爵大人，您找的人已经到了。”菲丽薄纱似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
　　抽泣停止了，过了一会儿，沙哑的男声才说道：“进来。”
　　一个侍者打开门，另一个侍者进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水晶吊顶灯下，是铺着淡黄印花桌布的长条桌，桌上的美味虽然种类不多，但是绝对勾引我的食欲，我忍住扑上去的本能，向长桌一头的欧卡尼公爵笑了笑，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像刚刚看完一场不咸不淡的歌剧。长条桌的另一边是一位穿着蜜合色便裙的少女，她低着头使劲地切着盘子里的那块烤肉，褐色的长卷发几乎要垂到盘子里连同肉块一起被她切掉，她稍微一晃动，一串泪珠就顺着圆润的脸庞滚落下来。餐刀摩擦着瓷盘发出刺耳的响声，我觉得她再这么切下去盘子就碎了。
　　“又见面了，苏伊塞•斯特列小姐。”这种语气听起来好像他昨天刚见过我似的。“从明天起，别人对你的称呼将会变成‘苏伊塞•欧卡尼小姐’……”
　　“那怎么可以！欧卡尼是什么姓，怎能随便用到我身上……”我还想在滔滔不绝摆出一堆义正词严的理由，突然反应了过来：“欧卡尼？……六大公爵……为什么？……公爵您……您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公爵剥开一只蛤喇，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说道：“因为玫兰特要去旅行，但是女王陛下……”
　　“啊！我明白了，公爵是不是让玫兰特小姐去找什么东西？”我迫不及待地插话，目光完全集中在公爵手里的那只沾好酱汁的蛤喇上，全然没发现长桌上的两人惊愕的看着我。
　　“是不是去找您那位离家出走的儿子？玫兰特小姐不去的话，我可以代劳，不过有个条件，找到欧卡尼少爷之后您要让我做庄园的总管，怎么样，这个条件还可以接受吧。”
　　公爵刚才惊愕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淡下来，玫兰特有点吃惊地盯着我看，褐色的瞳孔里依旧闪着泪光。
　　“父亲大人，她怎么这样……”
　　公爵一口吃掉那只蛤喇，然后冷冷地说：“我从来不谈条件，况且我只有玫兰特这一个女儿。”
　　完，我美好的幻想破灭了……
　　“她只是要参加一个期限未定的旅行，而女王陛下直属的圆桌骑士选拔学院威灵顿学院是不能缺席的，六大家族的后代必须入学，但是只有六大家族的后代可以入学。”公爵擦了擦嘴。
　　“所以，我暂时决定收你为欧卡尼家族的后裔，你去替玫兰特上学。玫兰特从小不怎么出去，见过她的人不多，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如果玫兰特回来了，你必须立刻离开夏莱城，甚至离开帝国。作为回报，我会答应你任何要求。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么你离开帝国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选一个吧，不过要快。”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把蛤喇壳扔到长桌上。
　　我看了看公爵手边那个空空的壳，突然觉得我现在和那个被吃掉的蛤喇没什么区别，我又看了看玫兰特，她依然在切那一份快成肉馅儿的烤肉。
　　我低下头，轻笑了两声：“原谅我问一句，如果玫兰特小姐回不来……”
　　“这不用你管！”公爵突然站了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蛤喇壳碎了，浅灰的双眼此刻却仿佛要痛得破碎一般。玫兰特的刀子停住了。“她一定会回来的！……就算她不回来，你也不要妄想继承欧卡尼家族的财产！你，只是一个替代品，做好你该做的事，你会得到你该得的报酬！”
　　沉默了一会儿，公爵突然用双手捂住满是皱纹的脸，缓缓地坐下了。他用低沉沙哑却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如果我能代替，我一定会替她去的！……如果玫兰特永远不回来了，那么，我会让整个帝国去为她陪葬！”
　　玫兰特浑身一颤。
　　“替代品……哈哈……真是伟大。”我故作轻松地说，眼前却浮现出孤儿院空无一人的黑暗长廊。
　　“好，我答应，希望公爵遵守诺言。”平静地说完，公爵依旧捂着脸，玫兰特把头埋在臂弯里。于是我准备离开。
　　“……苏伊塞。”公爵恢复了冷静，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家事，却让你一个人作出了牺牲……如果你在威灵顿学院受到赏识或者被提拔的话，我不会阻拦。还有，菲丽是一位绝对效忠于主人而且能力很强的随从，以后她听你的差遣。以后你可以叫我父亲大人……在公共场合……”
　　我勉强勾起嘴角：“谢谢公爵厚爱，能为公爵效劳是我莫大的荣幸。”
　　软绵绵地走在长绒地毯上，脑海里全是刚才的场景。玫兰特的旅途估计会很危险，而且时间不定，但应该不会太短。威灵顿学院里都是六大家族的纨绔子弟，长期纸醉金迷的生活，已经把他们变成好哄好骗的酒囊饭袋。只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建立起牢固的关系网，到时候就算玫兰特回来了我也可以借助其余五大家族的力量和欧卡尼对抗，然后留在这里。
　　貌似这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买卖。哼，伟大的公爵父亲大人，我不仅不会走，还会在这里扎稳脚跟，我要让帝国第七大家族冠以我苏伊塞的姓氏了！
　　“苏伊塞•欧卡尼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是先沐浴还是先回房间？”菲丽一直跟在我后面，而我全然没发觉。
　　“呃……”我正在犹豫，突然产生了一种我被耍了的感觉。
　　公爵不是邀请我共进晚餐么？
　　那么，我的晚餐呢？
　　我挥了挥手，下达了我身为公爵千金的第一道命令：“去让厨房把菜单上所有的食物都做好端到我房间里，我要吃他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