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欧卡尼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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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个闲着没吃饱的工匠在欧卡尼庄园前门挨着喷泉的台阶上神经质的铺了一层光滑的大理石！
初春的绯雪打着卷儿，细密而均匀地铺在帝都夏莱城的每一寸地面。我站在欧卡尼庄园前门台阶之间的喷泉旁边，无比羡慕地望着远处宅邸中跳动着的温暖的淡黄色灯光，然后猛地闭上眼，幻想着自己正坐在铺着羊毛地毯的火炉边悠闲地享用着下午茶。然而再一次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阴沉天空中那一点明灭的灯光，被雪覆盖着好似挂了一层糖霜的植物，和手里这把萨莉耶夫人亲手交给我用来扫雪的扫把。
萨莉耶是欧卡尼庄园的管家，当然仅仅是管家。欧卡尼庄园真正的主人是帝国六大公爵之一的欧卡尼公爵，欧卡尼家族是帝国最大的车船制造商，所以自然是富可敌国。关于庄园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么多，毕竟我来到这里才两个月。
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当我脏兮兮地披着斗篷坐在孤儿院门口努力地啃着一块隔夜的硬面包时，一个浑厚威严却又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满是沟壑的脸，花白的眉毛下有一双浅灰色的眼。是个贵族老爷。
我再次低下头，因为我不喜欢这种犀利却包含怜悯的目光，但是我还是从塞满面包屑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苏伊塞•斯特烈”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长满皱纹手，想拉我起来，一阵大风吹过，我斗篷上的帽子滑落，然后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手上的大戒指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炫耀似的闪着我的眼睛。
“这种蓝色的头发……”他张着嘴，好久没有出声。
我对别人差异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我还没有见过有人因为我的头发的颜色而震惊的说不出来话。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要是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浑身上下全刷成蓝的。
他可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他把貌似脱臼的下巴合了上去，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他的马车里拖去。
“唔唔唔……噗……你……你干什么贵族佬！！！放开我！！！”手上的戒指硌的我生疼，吐了满天的面包屑又迎风飘回到我脸上。
“想离开这里么？”沙哑的声音随风进入我的耳朵。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丝光亮，无数种对未来可能的设想瞬间冲入我心脏，幸福，快乐，欣慰，自由……这些在我的生活中早已被封印的词语瞬间像肥皂泡一般冲进我内心灰暗的角落里，它们轻轻飘荡着，碰撞着，激荡出一阵阵名为希望的火焰。
但希望的火焰仅仅存在了几秒就被倒扣下来的愤怒浇没了，我将剩下的干面包甩在地上，对着他大吼起来。
“你是因为我的头发才收留我吗？你是要用我的头发去织地毯或者做衬衣吗？还是仅仅因为猎奇而把我作为你们贵族马戏团的玩物？”
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吼道“如果是因为怜悯我或者想利用我而收留我，那么，请你走开，我-不-需-要！”
他扭头看着我，显然很吃惊，花白的眉毛渐渐扭作一团，眼里满是探究的目光。
想发脾气么？随你便，在孤儿院长这么大姐姐我什么话没听过，你说什么姐姐我一定会用更狠的还给你！
然而他仅仅是把头扭了回去，干枯的手突然把我抓的更紧了。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他略带玩味地问了一句。“咳咳……也难怪，你来我的庄园为我干活，我负责你的吃住，而且……”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而且你有机会生活的和平常人一样，没有辱骂，没有歧视，没有别人厌恶的眼光，最重要的是，你会拥有自由，这样，不好么？”
自由？我沉默了，自由的诱惑太大了，于是我乖乖地跟着这位贵族老爷上了马车，两个小时后，我就正式成为了欧卡尼庄园的一名仆人。
本以为只要出了孤儿院哪里都是天堂，但我万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一类人专门在天堂里给你制造下地狱的感觉。萨莉耶夫人是此类人中的佼佼者，这与我本来没多大关系，但她偏偏是欧卡尼庄园的管家，而我又偏偏在欧卡尼庄园打杂，于是我这个渴望奔向天堂的美好愿望就被她阴笑时满脸的皱纹毫不留情地夹死了。庄园里仆人的工作状况可以直接反映出萨莉耶夫人心情的好坏，以我为例，心情好的时候她让我这一个轻飘飘的可以随风摆动的女孩干一些锻炼身体的体力活，比如说去搬刚砍好的大树，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她就让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孩干一些技术活，比如说现在，在雪花纷飞时把结冰的台阶上的雪花和冰块清理干净。
算了算了，估计这种阴沉的天气萨莉耶夫人是不会出来晒太阳的，只要周围没人看到我，我就可以装模作样的扫几下，然后用扫把作掩护开溜，运气好的话我还可以溜进厨房去拜访一下雷摩大叔顺便享用几块美味，运气再好一点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去宅邸参观参观，虽然到这里两个月了，但因为我是最低级仆人，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进入贵族的生活区。不过只要找准时机我还是想溜进宅邸里，偷吃一些贵族们说不定不屑一顾的糕点，然后找一角落里好好睡一觉，总之，拜托了，大爷小姐叔叔阿姨们，不要出来妨碍我的工作啊！
我在冻得通红的双手上哈了哈热气，然后继续边开小差边扫地。忽然我听见衣料蹭过雪地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我扭头一看，差点没冻死，一个身上貌似只裹着一张浅灰色床单的男人正缓缓沿着喷泉那边的台阶走下去。
我看了看自己，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再看看那位仁兄，那薄薄飘起的床单把我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都带走了。
我都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
现在没有风，但是他火红的短发仿佛是随风舞动的烈焰，吞噬着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片雪花，床单穿的很有艺术感，居然还在右肩上用大金属扣别了起来，就像是从古希腊壁画里走出来的学者，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虔诚而又专注的眼神融化了台阶上的冰雪。现在虽然是早春，但冬寒还未退去，床单男居然还很潇洒的露出一条胳膊。喷泉对面的台阶我还没有扫，上面有一层积雪，他下台阶是将腿微微抬起，床单顺着雪白的长腿滑下，我才注意到他居然勇猛的没有穿鞋。
“喂！你……”他的出现把我准备的偷懒计划搅得灰飞烟灭，我忍住把扫把扔在他头上的冲动，想叫住他。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金黄色的眸子平和而安详，浑身散发的淡淡光芒将一切试图偷袭他的雪花统统秒杀。
“augwne I qyera enker”吟游诗人般深沉的声线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尽管床单男说的鸟语我听不懂，但从逐渐上扬的音调中我还是明白他是在问我什么。
床单男估计是被我白痴的表情震惊了，他停了下来，欣长的手指轻抚过仿佛在他前额上跳跃的红发，然后他勾了勾嘴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视我一脸迷茫继续说：“wrt nxusmsl iokmon jhgmkaji,jka kjsxa buiwue teirj mxznc uop……”他喷完这一串扭麻花儿般的音节之后，微微扬了扬他光滑的下颌，然后掸了掸床单，扭过去继续光着脚在雪地行走。
“喂！你站住！”我向他挥舞起扫把。这么冷的天出来打乱我的开溜计划我就不说了，穿的这么暴露露胳膊露大腿诱惑我喷鼻血我也不说了，可是你说的那是哪只鸟的语言啊，说完了也不解释一下，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顺便把他打晕，省的我逃跑之后有人给打我的小报告。
我把扫把扔在地上，试图追过去，但却没料到在结冰的大理石上奔跑是如此困难，当我还在滑溜溜的大理石台阶上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时，床单男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台阶，向前门走去。原来他不穿鞋是为了防滑！
“你别走啊！你刚才说什……”剩下来的内容让我活生生地咽回肚里去了，因为我看到他的身影逐渐变淡，融入到稀薄的空气里，就连那燃烧的红发也渐渐隐没于飞雪之中。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对着刚才床单男走过的积雪现在却没有一个脚印的台阶发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间蒸发？但是他的床单造型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时代人的风格。莫非他是从遥远的希腊穿越过来的？但是他走路为什么没有脚印？他是古希腊穿越过来的亡灵？
我麻木地想着，双脚不听使唤的滑向喷泉，想再仔细看一下喷泉那边台阶上的痕迹，然而萨莉耶夫人亲手给我的扫把貌似也带上了萨莉耶夫人的脾性，处处和我作对，我一个不小心，双脚被横在那里的扫把绊倒，然后一个华丽的腾空跃起，俯冲进台阶之间的喷泉池里。
水上虽然没有结冰，但冰冷温度基本上让我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失去意识，然而那个床单男燃烧似的红发在脑海里却越来越鲜艳。
喷泉池很大，水却不深。不知过了多久，我用双臂把自己撑起来，吹过来的风让我觉得下一秒我就要在池子里当冰雕。衣服吸满水，比之前沉了好多，我站起来，一边诅咒那个床单男一边向池外走。
突然，我看到远处一个球一般的身影正飞速向我这边滚来，黄色的猪肠卷发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地缝般的眼睛下，两个硕大的鼻孔和不管什么时候都仿佛刚吸过血的蚊子一般鲜红的嘴唇呼呼地向外喷着白色的雾气，蕾丝长裙无法完全覆盖她硕大的身体，裙角随风吹起，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底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天的开溜计划已经完全泡汤了，被床单男看见还在大冷天掉进水池，其实这些没什么，只要不让萨莉耶知道就行了。但是……但是……萨莉耶夫人正在飞速向我冲击过来……
最坏的打算，估计我今晚上要挂在树枝上睡觉了。
萨莉耶冲了下来，在和我同一条直线的台阶上停下，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稳稳地站在滑溜溜的大理石上的。她好像在找什么，五官在宽大的脸上几乎挤作一团，我有点害怕又有趣地观察她的表情，冷不防被她那双地缝眼射出的目光吓了一跳，差点再次倒在水池里。
“……呃……我只是……看到一个床单……床单在走……然后……然后……然后就没了……”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在给自己编童话故事，而萨莉耶也不是大脑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孩。不过看她的表情，貌似没打算把我怎么样。两个“一”字型的地缝眼对着我所处的方向，因为看不到瞳孔，我不知道她是再看我还是看别的。她的五官渐渐舒展，面部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苏伊塞•斯特列！”鲜红的大嘴高频率的一张一合，声音像凌空炸开的黏土罐，随着声波的震动，一股异味从她口中扩散到了空气里。
“工作时擅自离职，毁坏工具。”她用胖脚踢了踢那把完好的扫把，“穿着脏衣服跳进了水池，恶心的蓝头发因为掉色玷污了公爵的喷泉水池，这种恶劣的行为，你说该怎么办？”她刚才焦急的表情渐渐消失，喝过血似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根，眉毛下的两条线弯成了夸张的弧度，看起来她很享受惩罚我的过程。
我刚才还冰冷的身体瞬间觉得燃烧了起来，只有萨莉耶能给我这种血脉喷张的感觉。我揉揉脸，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努力甩了甩湿透的蓝色长发，尽量把水甩她一身，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对她说：“真正掉色的头发，估计是阁下那一脑袋屎黄色的猪肠卷假发吧，阁下的假发再配上常年不清理口腔的腐烂气味，既脏了公爵大人高贵的双眼又影响了公爵大人高傲的鼻子，萨莉耶夫人，您说该怎么办呢？”
我拍了拍快僵掉的双手，饶有兴味地看着两条弯曲的地缝渐渐变直，哪天一定要拿针线把地缝彻底缝死就好了，刚才还生动的阴笑这会儿渐渐变成棺材一样的死板脸。哈，祸闯大了，萨莉耶一怒我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不过看着她的油饼脸渐渐憋得通红我心里还真痛快啊！！
“无耻！”她憋了老半天终于吐出了俩字。“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滚到地窖去，把地窖清理干净，我不叫你出来你就在那里呆着！！赶紧！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空气中的异味又变浓了，我屏住呼吸，心跳加快好多。
地窖？地窖？地窖？……室内的地窖？我终于不用在这冻死人的天气在室外扫雪啦！！哇哈哈！！萨莉耶夫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啊！！
我忍住想扑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努力让冻得僵硬的脸上摆出所有沮丧伤心悔恨的表情。萨莉耶看到我的表情之后好像舒服了不少，然后她扭着大屁股，摇摇摆摆地下了台阶。
我移动着几乎没有知觉的小腿，慢慢跨出水池，心却早已飞入应该很温暖的地窖去了。身后忽然一震，紧接着我就听到萨莉耶比杀猪还杀猪的惨叫……
嘿嘿，看来防滑还是不穿鞋的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欧卡尼庄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