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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成事在天 ...

  •   远流焦急万分,但他犹自强存了一股理智,拼命忍耐,不让南宫无影瞧出端倪。
      他明白,就是此刻,他绝不能出错,不能出一丁点错。就算罗谨他们果真出事,只要自己无事便有机会救他脱身。但如果自己一时大乱露出破绽,让父亲起疑,将自己软禁,惊动南宫家搜索地牢,那便当真无有生路了。
      远流死死咬住嘴唇,拳头紧握,手指都掐入掌内。他死不吭声,终于稳住呼吸,摆出若无其事的脸来。他朝南宫无影一拜:“爹爹放心,我一定不违背爹爹的教诲。”
      南宫无影看着他许久,终于点头挥手:“好。你去吧,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到书房来找我。我们请到冷凝窗为秦立治疗,冷神医说可将秦立筋脉接回,只是舌头无法。小秦公子只能做个哑巴了。秦门虽然眼下稍安,但这事还须得从长计议。”
      “是。那儿子这就去了,爹爹也要早点歇息。”
      远流步伐稳定,速度如常,迈出书房,一步步向自己住处走去。
      远流回房进屋,立刻遣退侍童,灭了灯火,坐于黑暗中静思。
      爹果然改变了阵型,还是只是试探我?如果真的改了,又是从哪里改的?
      远流反复思索,回忆父亲说那番话时的语调神情,发觉父亲语带暗示,神色隐忍,似乎只意在提点,并未有责罚之心。这样看来,此事父亲一定未与他人提起,并且不欲旁人知道。既然不想被人察觉,那么父亲就不可能大肆发动总阵,全面易位,因为他没有可以对外人解释为何如此劳师动众的理由。
      只要阵眼不改,生门就不会变。就算要单独改变生门路线,也不能从深潭水路改动。远流多次进入石室,数番细下查看,那石室牢不可破,也正因此不易变动。否则五年间它怎会从未变过?所以远流认定它既是阵之死角,又是唯一生门,融合两极奥义之所在。
      那么,爹到底改动了哪里?远流继续揣测,父亲只能猜到自己或许从生门进入,因为其他入路自己不可能不惊动守卫或者引发机关。所以父亲一定是进了八角室,将之与石道迷宫的阵型统统变过,好叫自己不能入内。
      远流越想越心安,到后面竟然轻声笑了出来。因为,他安排给罗谨遗香的地道路线,无论进退,都根本不通过这两处,而是直通了坎门幽穴!只要罗谨二人小心行事,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远流好容易松一口气,想到自己另外给罗谨计划了出逃路道,而没有要他们原路返回,就算南宫家发现端倪,在他们所挖地道出口拦截也无济于事,不由心头一畅。他头一次佩服起自己的头脑远见来。
      远流的计划,是罗谨他们救得杀生法座后,先回到通了幽穴的地道中。那里所接本就是南宫家的秘道,他们正好可沿着此道北走,按远流所画地图,到达南宫秘道阵最北之出口。这出口通向淮阳百年老字号“京”记酒铺的地窖,前些日子远流才借买酒去了一躺,查探到那里并无多少改动,还顺便引走了大哥一云。这一条秘道出口,其实是南宫家秘道中最不妥当的出路之一。因为这出口并不在南宫家控制之下,也不在野外,极有可能因为拆迁变动而不得不废弃。但正因如此,这却是今番救人出逃最稳妥之地。
      出地窖后,不远即是淮阳北城门,罗谨遗香只要事先准备停当,便可带杀生法座星夜离开。南宫秘道只有远流、一云同南宫无影三人知,谁能想到罗谨他们会从秘道遁走?加之有远流在此断后拖延,等南宫家有所发觉,罗谨他们早已走远,追不到了。
      远流眼望黑暗,屏息凝神。出城秘道正确走法要经过远流所住地下。远流与罗谨二人约定,若他们平安返回,便在经过此处时上到暗门边敲以暗号。远流则听而回应,证明一切安好,可照计划出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到如今,惟有一赌。
      远流走至暗门所在,坐于地上,静静等候。
      不知过得多久,远流背上冷汗湿透,呼吸急促,心情又渐焦躁。他心如擂鼓,不由趴下去,耳贴地面,细听响动。
      一生中最难熬是何时?对于远流而言,大约便是此时此刻。
      人说相思使人老,这等待却也如是,煎熬着,一分一秒,都恍如一生一世。
      终于,微乎其微,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地底透过重重石土,传入远流耳中。远流不敢相信,以为幻觉。
      那细声近了,停了,似乎有其他什么声音,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远流心中一沉,有些失望,却不放弃,更贴紧了地面聆听。
      “笃、笃——笃笃笃——笃笃。”
      两长三短复两短。远流闻之狂喜,眼泪夺眶而出。他没事,他们果然没事!
      远流压抑自己,不要自己说了只言片语让罗谨他们疑心。他抬起手,轻声坚定地敲下两长五短复三长。
      如此,他们便可安然离去。不知守卫何时会发现石室已空?我须得好生拖延,为阿谨他们争取时间。
      远流一面想着,身体依然伏地不动,待听了他们走远方才放心。不想却迟迟未听见离开声响。
      怎么?远流正自疑惑,忽听地板又响两记短音。他连忙提神细听,罗谨沉稳语音不期而至:
      “远流,你还好吗?”
      远流促不及防,心头如受重锤,他喉头发紧,半天才答:“……我很好。”想叫他多加小心,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罗谨沉默一刻,在那头又道:“我们这就走了,你自己好生保重,谢谢。”
      远流胸腔中涌上一股甜蜜,夹杂着浓浓忧虑,依依不舍。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冲口说出:“我爹已发现我去过地牢,改变了牢中阵势。虽然并不能影响你们出走,但你们还是要千万小心。我……我会拖住南宫家,你放心。”
      不该说,不应该说。这种关头,多说便易多错。若让他们生出不必要的疑虑,怠了前行之心,犹豫错过时机可怎生是好!但到底还是说了,想要与他道别,想要与他多说几句话,不想就此分别。
      你会回来找我吗,会吗?
      远流忍住心痛,对着漆黑中看不见的罗谨说道:“快走吧,来不及了。”
      并非生离死别,他日犹可再见。
      秘道里,罗谨默然,转身回到遗香身边,背过她背上的杀生继续往前走去。他走得无声而毅然,心中却有一种隐痛不休,不知为何,竟让他几欲流泪。

      远流久久伏在地上,直到听不到一星半点声响。他直起身来,平复心绪。略算一回时辰,此时丑时将至,再过约半个时辰,守卫便会例行巡牢。发现杀生法座失踪,地牢定然大乱,守卫会在第一时间发动杀阵,并各路搜索。
      我至少要拖住他们一个时辰,将搜索范围限制在地牢附近南宫家内,阿谨他们才能安全出城。
      远流心下算定,倚墙而坐,合起眼睛,只等骚乱起。
      一刻、两刻、三刻……
      远流冷汗出尽,衣衫湿而复干。他一动不动,闭目敛息,沉坐黑暗。
      四刻、五刻、六刻——
      时间转瞬即过,东天隐有亮色,渐渐泛白。卯时已至,远流静候两个时辰,变乱却始终未来。他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心下疑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地牢竟然全无动静?
      不久天光大亮,侍童前来侍侯洗漱。远流略微打点,压下疑心,往前厅用早膳。
      一切无事。用罢膳后,南宫无影朝远流注目示意,远流颔首,随他去了书房。
      南宫无影坐于案前,手指身旁小凳,冲远流道:“坐吧。”那小凳是远流幼时南宫无影亲手做给他的,收在南宫无影书房里,已有许久未用了。
      远流心喜,乖乖过去坐下。心知父亲定是要谈秦家之事,想到已将自己逐出家门而心生感怀,故拿出这旧物以示亲近。
      南宫无影看他坐好,手抚在他额上,一叹:“你回来的事,也瞒不了多久。大约今天分家的叔伯们便知道了,他们可不会轻饶了你,你准备好了么?”
      远流微笑,他从小便与除父亲兄长以外的南宫家人生分疏远,一来因为身份,二来因为着实看他们不惯。当下便道:“他们爱怎么便怎么,我管他们不得,权当看戏吧。”
      南宫无影笑道:“小子猖狂,现在可是人家要管你呐!你倒会充长辈装大方。”
      “我自是爹的儿子,打骂管教都由爹,他们却来多事,不知与他们何关?”
      “他们可也姓南宫。”南宫无影摇头。远流嗤笑:“我却不姓南宫。”南宫无影登时止笑,远流自觉失言,兀自“嘿嘿”傻笑不停。
      南宫无影方要说他几句,却听得一声尖锐钟鸣,随后铃声不绝。南宫无影脸色大变,冲身立起,喝道:“来人!”
      门外立刻入来二人,跪地领命:“属下在。”
      “速传火旗旗主来见我!”
      “是。”
      两人已去,南宫无影回头,眼睛在小儿子身上来回打量,且疑且怒。远流低了头,心道终于来了,静观其变。
      不多时一玄衣男子奔入房内,扑跪在地,正是火旗旗主。警钟一鸣,他便立刻往书房来,路中遇上两个通传侍者,是以到得极快。
      他张口便道:“家主恕罪!”
      南宫无影镇下怒火,问道:“警铃长响,可是地牢有变?为何响铃变阵前,先鸣警钟?”
      那人伏地叩首:“属下无能!杀生贼人已然逃脱!阵中形势虽变,恐贼人已出阵外,是以鸣钟,望家主警戒全府,搜拿贼人!”
      南宫无影一掌击案,啪一声断其一角。他怒发冲冠,大喝:“杀生竟然走脱了?!八卦奇阵金针锁穴,骨刺穿体玄铁铐身,你们居然还是让他走脱了!你们好能耐!”
      那人连连叩首:“家主息怒!必是杀生同党入牢劫走了他!”
      “住口!好出息,他同党进了地牢,你们毫无察觉,这时候才知道人不见了?亏你说得出口!”
      那人无法,伏地贴面不再说话。南宫无影怒极,在房内来回走动,眼光却再不往远流看去。一会门外又三人求见。南宫无影准了,却见那三人拖一蓬头垢面浑身瘫软者入来。远流一惊,乍看之下,那人却像是杀生!
      南宫无影也疑,问道:“怎么回事?”
      三人中红衣者上前答道:“回禀家主,今晨我们入牢送饭时,瞧牢中人反应不对,开门进去查看,发现牢中锁着之人竟然不是杀生,而是这个家伙。想来定是杀生同党昨夜带了此人进牢,救走杀生,只用他做了假身,好迷糊我们。兄弟们夜间巡查,未有细看,所以未曾发现。”
      南宫无影冷笑:“你们如何知道他是昨夜被换进来的?”
      “家主,我们每次送饭都会进到牢里,昨晚送饭时,杀生还是本人。”
      “好、好!”南宫无影怒极反笑,“看来杀生同党本事不小!竟然摸透了我南宫地牢秘密,还对你们巡查送饭之事了如指掌。此事却怪不得你们,这贼人倒叫人防不胜防!”
      远流闻言一震。
      南宫无影令人将那替身翻过来,拂开他脸上乱发,道:“我们来看看,这却是谁?”
      远流也抬眼望去,一望而动容——这不正是逍遥叛徒,六道双妖中的男妖么?!他方才已想到是罗谨他们偷天换日,阻迟了守卫发难时间,直叹他聪明,一边也疑心这替身究竟是谁?天门死士,亦或尸体一具?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男妖。
      当初谷靳月念同门情谊不杀男妖,而这男妖如今是天门教下,罗谨就算要除他,也不应将他送到南宫家手上。莫非是临时起意?当中可有什么因由?
      远流心中思索不停,不防南宫无影将他神色变化全看了去,当下哼声出口,问道:“怎么,小子,你认得他?”
      远流立刻收神,看定父亲,回答:“是的,孩儿在宜江与谷师兄比剑时,曾遭他偷袭。”
      南宫无影眼睛盯在他身上,脸色复杂,他半晌一笑,遣退众人:“除了远流,其他人都退下,这替身带下去好生看管。”
      “遵命。”
      房中重回寂静,南宫无影与远流相对沉默。
      远流在父亲逼视下垂头,开口:“父亲为何不下令派人封锁搜查?”
      “封锁,搜查?”南宫无影大笑,“我封锁哪里,又去哪里搜查?子夜到此刻,莫非贼人还未出城么?远儿,你是担心这贼人跑了,还是担心他跑不掉?”
      远流重新抬头,坦然面对父亲:“我既不担心他跑了,也不担心他跑不掉。”这话却是把什么都认了。
      “好!好!很好!”南宫无影怒道,“我的好儿子,你当真聪明!我只当你少年无知,巧合下进了地牢见了杀生,却没想到你竟然处心积虑作了大安排!你果然能干,诺大南宫家,八卦地牢阵,你视如无物!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
      远流心中绞痛,面上不露声色,他看了父亲,慢慢起身,跪了下来。
      他跪在那里,神情决傲,沉默如山,不动如山。似要一肩扛了所有罪责。
      南宫无影蓦地退后两步,看着这个儿子,只觉得无比陌生,只觉得他有种无形声势,张扬了天地之间。
      南宫无影心里百味沉杂,他手指儿子,声音微抖:“你,可是不认错吗?”
      “我没错。”
      “……你没有一点后悔么?”
      远流哑然,嘴角有些微苦涩:“原是不后悔的,只是,教父亲伤心了。”
      南宫无影也默然,转身出门,无言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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