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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谋事在人 ...

  •   淮阳,南宫世家。
      南宫无影独自于书房徘徊,心中万般思绪,纷扰复杂,叫他愁虑不已。
      小儿子远流出走三月有余,音信渺茫,叫他又喜又忧。他素来最疼这个儿子,虽然因为与其母仇非秋情仇纠缠,而不能正大光明地让他认祖归宗,只作了私生子养在府里。但衣食住行,学文习武,南宫无影都对小儿子关怀入微,从无亏待。偏生小儿子天纵奇才,样样争气,没哪点比他两个兄长差。南宫无影更加疼爱入骨。
      那日这小子力压秦立,大扬南宫剑法,南宫无影心头何等高兴。纵然小子后来废秦立罪秦府,让他麻烦不断不可开交,他也没有真心责怪过儿子。南宫无影知道,以远流脾性,若非秦立挑衅在先,且使远流忍无可忍,否则远流决不会出手伤他,还这么重手。
      所以远流跑了,他心里其实松了口气。但这么久没有儿子的消息,南宫无影为儿子精明过人感到骄傲之余,又无比担忧。
      多事之秋,江湖风云莫测,竖子安能全身?
      南宫无影步至桌旁,提笔赋诗,心中长叹。
      秦门势大,他逼不得已逐子出门,承诺若有捉其归家时,必然交于秦门发落。又遍寻天下,访来神医冷凝窗为秦立医治,秦府之事方才稍安。
      谁想近日淮阳城动,竟传风声,远流秘密潜回城中。南宫无影听得长子次子连番汇报,寻人查探之令却始终发不下来。
      远流我儿,汝在何处?一切可安好?你既已走,又何必此时回来!
      房门轻响三声,一人在外问道:“父亲,一云有事,可以进来么?”
      南宫无影应声回头,沉吟片刻,拂袖坐于案前,道:“进来吧。”
      那人应了,推门入内,蓝衣白袍,正是南宫无影长子南宫一云。他欠身垂目,恭顺说道:“父亲,一云顺了日前弟子们所得线索,去东门余家客栈打探,果有形似三弟之人前去投宿。”
      “然后呢,你可有亲眼见到他?”
      南宫一云微微沉默,说道:“客栈老板说那人已于今晨结帐走了。一云想,三弟素爱城北‘京’记好酒,城西‘钱’记烧鱼,若真回了淮阳,凭他性子是定然会去此二处的,于是分派人手整日守侯,果然于城北……见到了三弟。”
      南宫无影立时看定长子,沉声问:“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他?”
      “是的。”南宫一云回视父亲,“我不欲惊动三弟,在一旁看着,只看见他的侧面背影,但我肯定,那必是三弟本人。”
      南宫无影起身,迈步窗边,良久一叹:“他到底回来了……一云啊。”
      “孩儿在。”
      南宫无影看向他,面色冷静眼神复杂,沉稳令道:“传令,我本家弟子由你与一石指挥,分头打探远流行踪,找到他,带他回来。切记小心行事,不可声张,莫要惊动外人。”
      “是,”南宫一云正色颔首,“父亲请放心,孩儿一定不负所命。”

      淮阳城郊田府主人田员外,是本城有名人物。他的名声并非出在家财万贯或者良田千顷上,而是出在他那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
      田小姐名甜,叠音名叫着婉转可人,人也生得雪肤花貌,当真是蜜糖般的佳人。田小姐艳名远播,年方十六正值妙龄,是以淮阳城内求亲者众,媒婆喜娘差点踏破田府门槛。田老爷对这个女儿也爱宠非常,胜过爱儿子十倍。是以田小姐性情娇纵,府中除了田老爷便数她最大,说一不二,兄弟姨娘乃至仆役下人,无不看她脸色过活。
      田小姐有个习惯,用罢午膳要在自个儿的采蝶轩内午睡,其间不管何事旁人都不许打搅。下人们惧她脾气,都远远避开不欲招惹,是以每日午后采蝶轩都宁静无比。
      这天晌午,田小姐用过膳后,在院中走了一回,照例回屋睡下。不多时,却听院内风声微起,暖阳下似有黑影一闪,转瞬不见。
      田小姐于榻上安然沉睡,模样娇俏可爱,浑然不知闺房中有人悄然而至。那人手中提一重物,往墙角一撂,转目看向榻中美人,沉声道:“香儿,还不起来?”
      好半晌,田小姐全无动静,来人等得不耐烦,坐上榻边就要掀她被子。田小姐这才抬首伸臂,纤指掩口打个呵欠,睡眼朦胧瞧向来人,嗔道:“何人喧哗?真是的,不知道本小姐午睡时从不准人打扰吗?讨厌。”
      来人沉默,起身脱去斗篷,修眉冷目,正是罗谨。他走到墙角踢踢方才扔下之物,对“田小姐”道:“别闹了,我带了个熟人来,你瞧瞧是谁。”
      “田小姐”下床走近,一看,那物赫然是一人,被罗谨点了哑穴与周身大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这人眉眼很是熟悉,“田小姐”皱眉一想,脱口呼道:“哟,这不是六妙儿家的汉子吗!”
      罗谨点头,他抓回来的正是六道双妖中的男妖,逍遥派逆徒。
      罗谨说道:“我今日在城中巡视,在南宫府外不远撞上他,鬼鬼祟祟,不知有什么企图。我便捉了他回来,省得节外生枝。”
      “田小姐”妙目旋转,伸指解了男妖哑穴,巧笑问道:“六家汉子,我问你,你怎地来了淮阳?在南宫家附近偷偷摸摸,想做什么?黑老他最近好吗,可是又有什么命令?”说罢与罗谨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两人都是怀疑这男妖为黑老指派,前来打探消息,伺机阻挠他们救人大计。倘若果真如此,这人决计留不得。
      男妖看了他二人一回,脸上露出急切神色,解释道:“你、你是天香明王吧?香护法明鉴,我此番前来,绝对不是受黑老指使,我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所为何事?”这回是罗谨发问。
      男妖忙道:“不知两位可听说仇远流此人?我正是为他而来!”
      罗谨脸色一冷,“田小姐”神色莫测,两人都不说话,且听他如何说。
      “那仇姓小子,在宜江杀了妙儿!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找他许久,却无他消息。谁想南宫家最近声称,将他逐出家门,我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南宫家弟子。我来淮阳想打听他的消息,谁想就听说他已经潜回城中!今日南宫家颇有异动,我想肯定是那小子回去了,所以在外面徘徊打探,想进了南宫家杀他,为我妙儿报仇血恨!”
      “你说什么?仇远流杀了六妙儿?”“田小姐”惊问,她早知双妖死了一个,却不知是远流所为,今日乍闻不免吃惊。反观罗谨,面色沉郁眼中漆黑,似乎惊极,又似乎不为所动。
      男妖涕泪交加,哀求道:“两位护法,我绝对不是黑老派来坏你们大事的!请放了我让我手刃仇人!只要我大仇得报,我一定回来,听凭两位处置!求求你们!”
      “田小姐”眉头微皱,不发一言,看向罗谨。
      罗谨却只盯着男妖满是眼泪苦苦哀求的脸,忽然一笑。他骤然发力,一掌拍上男妖天灵盖。男妖惊讶至极,浑身震抖,不及尖叫便两眼翻白倒地不起。
      “那罗?他……”“田小姐”不解,看了罗谨,却见他望定自己手心,犹自笑着。
      罗谨眼也不抬,道:“我震碎他全身筋脉,废了他武功。他没死,只是成了不能动的废人。我们正好用得着他。”
      罗谨放下手,眼望虚空,似乎着了魔。他轻轻皱眉,自言自语:“他杀了六妙儿,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她?”
      “田小姐”微笑,咳嗽一声,问道:“你来这里,便是要琢磨那小子为什么杀人么?”
      罗谨回过头来,脸一红,正色道:“今天已是第七日,远流在外放出消息,引南宫家注意也已经六天了。连这男妖都瞧出端倪,他不能再拖了。一个时辰前,他已经回了南宫家见南宫无影。你这里,可准备好了?”
      “田小姐”瞪他一眼,答道:“你这一说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坤部弟子。他们是遁地掘道的行家,有了地图在手,还会出错么?你放心,只要再两个时辰,这地道便可完成了。”

      远流所定计划,核心在于一条地道,这地道需得直通八角室坎门后的幽穴,使罗谨遗香得以从水路直接救人,而避过深入南宫家闯迷阵一途。既降低危险,又节省时间。
      但这地道却不简单,大需考究。首先便是那幽穴,从深潭水面到地表,大约有几丈距离,穴壁光滑,穴道狭窄不便施展身法。别说带着重伤之人,就是独自一人想从穴中直接爬上地面也绝非易事。何况这穴口出了地面正在华风寺后山谷内。此谷与南宫家后山紧紧相邻,所隔不过小小山腹。
      华风寺乃南宫家捐钱所建,内里住的正是当年与秦家争斗失败后消失的九宫家神算子们。他们为南宫家修建八卦奇阵地牢,完善南宫家秘道,便寻求了南宫家庇护,在此寺隐居,守卫坎门出口。所以就算出得幽穴,也却正好深入了华风寺,端的凶险。
      而八角室内机关,只可从内而外开启,如果从水路出幽穴,想外开坎门入八角室,走迷宫出生门也是不可能的。明明是生门,却只可进阵不能出阵,刁钻非常。所以如果不是如当初远流一般,先破迷宫入八角室开坎门在先,就只能挖地道通此门,否则要从地牢出阵,别无他法。
      远流细细研究过南宫家地下庞大的逃生秘道,发现其中有一条出口设于华风寺外五里处一街亭内。而此通道中折处与坎门幽穴邻近,相隔不过五尺。离这街亭最近,不在南宫家势力之下,又相对安全的地方,便是近郊田员外府。
      田员外有一女,娇生惯养,美貌跋扈,多怪癖,正适合遗香潜入,乔装替代,作为内应坐镇指挥。而早前罗谨遗香便调派坤部长于挖掘道之高手先后秘密入城,分散于田府周边。或住客栈,或潜伏农家之中,或干脆入田府为仆。罗谨则负责监视城内情况与南宫家动静,并联络遗香与坤部弟子。
      商议既定,罗香远流并了谷靳月四人一并动身——谷靳月被遗香说动,前往百花谷与韩提香送信。远流到淮阳,在罗香动工期间吸引南宫家注意,扰乱他们视线。
      一切就绪,坤部弟子在罗谨调动安排下,轮番入田府,以田小姐香闺为基,在晌午、子夜时分全力凿通地道。有遗香与罗谨把风掩饰,又有远流所绘地道详图,坤部弟子挖凿地道只觉事半功倍,虽然每日时间并不多,且不可动作过大惊扰他人,却也进展神速。到得第七日,地道已将近完成。

      这时罗谨听了扮作“田小姐”的遗香回答,点头道:“恰好七天,与他所料不差。那么今夜,便依计划行事,你我进牢救人。”
      遗香面上却一阵恍惚,似是不敢相信,多年期盼今日终于要实现。她看着罗谨,既喜且忧:“你……你可准备好了?天刑剑带到了么?”
      罗谨右肩微耸,俯身倾背,一只黝黑长匣自他背上飞出,落入遗香掌中。
      遗香喜悦,手抚木匣,连声道:“好、好!有了它,玄铁镣铐算得什么!”
      罗谨看她一回,略微疑虑,说道:“你不要太担心,也不要急,一步步来。熬了那么久,终于到了今天,我们不会失败的。我把软猬鲨皮袋也带来了,你大可放心。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夜里见了法座,你我才好合力为他逼出金针,带他走。”
      原来远流说教他二人两门奇术,便是为了对付杀生法座身上锁穴金针。
      远流传罗谨腾挪移穴法,传遗香决气冲脉法,前一样是逍遥派独门心法,后一种却是杀生法座自家绝学。二人学会后见了杀生法座,便可使遗香先用决气法冲脉,将金针抬出半寸,罗谨马上为杀生法座移穴,使金针偏离位置,伤不了法座性命。而后遗香再一鼓作气拔针出体。一人运行心法另一人便以真气护持,如此交替可保三人平安,并解金针之患。
      罗谨再以天刑斩断相连骨刺,将杀生放入软猬鲨皮袋,便可同遗香带了他游水遁出。

      “妙哉此计!”遗香拿出远流绘制的地道图,且看且问,“仇远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想出这样一个计划?不知道他想了多久……竟然将条条款款,一沟一壑,诺大南宫家秘道,后山地形,巨细靡遗都刻在脑子里。还丝毫不差地画了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南宫无影也是,居然把秘道图也给了他看。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历代家主才能得见吗?”
      遗香一径问了许多,罗谨沉默听着,想起那日远流说的话:
      “我自从五年前见了颜赤叔叔,便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描绘计算,琢磨着怎样才可让他重得自由。父亲曾将南宫家的秘道图给我看,叮嘱不要让别人知道,后来大哥满十八岁,他又收了回去,大概给了大哥。我当时就想,带着颜叔叔要从水底石罅出来,根本不可能。如果可以打通一条地道,直通那处深潭,或许就有机会。”
      “我照着脑子里的想法,跑去后山,南宫家周边探察,终于确定了那穴道的出口,想到了这条逃生的绝佳路线。我反复思索多年,每年都不时查看各处紧要地形有无变化,自觉已把全盘格局烂熟于胸,应当万无一失。连地牢中守卫巡查的时间规律,也被我摸索出来。我知道进入地牢的最佳时机,也知道救人的最佳时机。但是我却无法救他出来……凭我一人,这计划再好,也只是空谈。”
      远流那双深黑的眼睛直直看着罗谨,他说:“你不要因此感谢我,这一切都是因缘注定。即便不为了你,我也会想法救颜叔叔出来。即便没有我,你们也会一直努力下去。我们都有同一个希望。你不要因为这觉得欠我什么……”
      远流垂下一直望定罗谨的眼睛,年轻的脸上混合了倔强、坚持、温柔、清涩,显出一种独有的罗谨从未见过的虔诚与执着。罗谨的心绪在那一刹猛然乱了,只听远流低声而缓慢地说道:“你不要因为这一切勉强自己接纳我,我爱你,我不用任何条件交换我的爱情。阿谨,我爱你,这是一对一的事情。”
      我爱你。
      远流的表白坚定清晰,毫不犹豫,无有迟疑。他始终低着头,脸庞被夕阳镀上金红。罗谨只觉不能再看他,转眼望向天边。
      西天,红日戚戚而下。
      你不要我感谢你,你不要我的感激,你要的是一对一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爱情。
      罗谨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胸中有种惆怅苦涩,却又略略甜蜜。他结束思忆,冷静了心情,对遗香说道:“今夜子时,我们入地道救人,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遗香点头重复:“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明月高悬,长夜漫漫。远流跪在书房内,南宫无影身前,心绪飘摇。
      他们,不知道情况怎样?地道应该已完成了吧?
      天宫无情,明月相思,远流的相思,既痛且忧,牵肠挂肚,叫他忐忑不安几乎跪地不住。
      南宫无影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停下来,看向沉静的幼子,缓缓道:“起来吧。”
      “是。”远流应声而起。南宫无影端详他一回,点头道:“你似乎又长高了,气色不错。怎么样,离家的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吗?”
      远流抬起头来,看了南宫无影,心中愧疚,涩声道:“我还好,让爹爹挂念了。爹爹最近好吗?为我的事,爹一定心力憔悴了。”
      南宫无影不答,却微微笑了。他走近远流,拍拍远流肩膀,又问:“听说你入了逍遥派,可是真的?”
      “恩。逍遥子师父与我很投缘,我便拜在他老人家门下。爹不生气吧?”
      “怎会生气?”南宫无影叹气,“我已将你逐出家门……你,你入逍遥派,却是好事。”
      远流沉默半晌,柔声劝慰父亲:“本就是儿子惹的祸,爹不必自责。远流身为人子,应该有所担当。爹做得对,远流明白。”
      南宫无影仔细看了他,摸摸他的头发,点头微笑。而后负手迈开,久不言语。
      远流察觉父亲有话要说,又似乎难以开口。正奇怪什么话题竟让父亲这般犹豫,便听父亲沉沉问道:“远儿,你实话告诉爹,你在南宫家时,可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
      远流悚然而惊,道:“爹爹为何这样问我?远流不明白。”
      南宫无影道:“我看了秦立的伤口,那种剑伤手法,狠厉无比,招招都是杀伐之气,断然不是我南宫剑法。你可是见了什么人,学了什么别派武功?”
      远流无可辩白,只能默然不语。
      南宫无影见他不答,又问:“你倘若真的去了,爹也不怪你。只是你如何进去的,是有心,还是无意?”
      远流冷汗直流,却倔强着始终不答,心中隐有不祥预感。只听南宫无影接着说道:“你不说也罢,我不勉强你。反正你去不去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改变那其中阵型,就算你再想要进去,也不能寻得路了。”
      远流闻言心中大骇,脑里千百种念头晃过,像有马车飞驰着碾来,碾碎了他头脑心胆,让他惶惶欲溃。
      爹爹改了阵!爹爹改了阵!
      远流心如刀绞,想到罗谨遗香正要入内救人,全不知那生门可能已成死路,他就痛得怕得几欲狂吼出声。他几乎要扑着抱了南宫无影求他把阵型变回来放罗谨他们一马。
      怎么办?怎么办?!
      远流忧心如焚,四肢僵冷眼前发黑,似乎见到多年苦思设计,都要成了梦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谋事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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